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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着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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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恨晚闻言穿好内衬,鹤氅凌空一旋整个人从榻上跃起:“客乃何人?”
话音才落,就听厢楼南阶下有人语。
“詹茭白你怎得如此厚颜?”
“我只是对杨老家伙说想吃青椒茭白,有何不可?”
转眼间,对话声已至二楼。
“能这般客气当福气的,江湖上也就独你一人。”
苏恨晚心道巧哉,还真不只他一人。
“蕉蕉,那杨老家伙说临时改了肴单添了些许菜色,不缺个青椒炒茭白丝。”
“詹茭白,吾等都已达耳顺之龄,不得再叫蕉蕉。”
“老蕉蕉?”
“.......”
二人正走着,陆青蕉忽然捋了手白须。
“方才杨掌门好似言已有贵客先至,被你那一番捣腾倒是忘了询哪家主人。”
詹茭白一双草鞋踢踢踏踏:“有何好奇,该见得自然会见。”
“师父所言甚是。”姜子郎从二楼幺间中款款而出,“有些事就算躲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开十五。”
詹茭白脸色发青。
陆青蕉脸色也青。
詹茭白讪笑:“这,多年未见,子郎还是这般爱打趣。”
“要说爱打趣这点徒儿也不过班门弄斧。”姜子郎眼神晦明交接,“师父当年一书禅位,四海不归的玩笑才是真正发人深省。”
詹茭白知此番与姜子郎之遇定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夹枪带棒,于是委身藏在了陆青蕉背后。
姜子郎的瞳光又星星点点撒在陆青蕉面上。
陆青蕉干咳两声:“子郎后生可畏,茭......詹氏将崆涧宗所托不过旦夕早晚,你就不要再介怀啦。”
“陆老所言有理。”姜子郎拱手道,“但子郎任有一事不明。”
陆青蕉见詹茭白摆不平的麻烦精为自己言动,立时憨笑道:“你且问。”
姜子郎蹙眉:“陆老可知“蕉蕉”是何许人?”
陆青蕉的笑由憨转尬,他默退两步悄悄掩于詹茭白背后。
詹茭白在此事上却毫不发虚,他深情款款地望着身后人:“蕉蕉,自然就是蕉蕉么。”
陆青蕉老脸红似个烘山芋,低声呵斥:“不许为外人道!”
詹茭白辩道:“子郎是我徒儿,自然算不得外人。”
姜子郎眼光在二人之间穿梭,许久眉心一挑:“师父这是要分桃?”
陆青蕉十分耿直:“桃?何来的桃?”
詹茭白颇为得意:“你不也是继承了为师的优良传统。”
姜子郎据理力争:“这点是我自己悟来的。”
陆青蕉这才有所悟,却不曾想这二人竟能拿“分桃”之事当众侃谈,当即白眉一竖:“你们师徒二人怎不害臊?”
姜子郎不想他发作:“我与詹老头不害臊惯了,师娘切勿动气。”
陆青蕉一头银丝却似有冲冠之势。
詹老头见好就收:“先不说我俩,小崽子你这厢间里可藏着娇啊,不露面是要偷听墙根到几时?”
姜子郎未及开口,“娇”的声音就从里屋来:“詹仙师言重,读书人的事又怎能算是偷呢。”
詹老头听腔识人,喜道:“苏苏不出门见见?”
“吱呀”一声,菱花木门顺势推开,苏恨晚一抖双袖,合手作楫道:“后生苏恨晚谒过二位前辈。”
陆青蕉见眼前人玉冠匀白履,素衣挟摇风,很有一番雅气,不由心生好感。
詹老头也微异,他对姜子郎小声道:“十多年不见,这姓苏的小子倒长得愈俊了。”
姜子郎目不离苏姓人更轻道:“我看上之人怎会不好。”
詹老头心念一动,忽然整个人扑向苏恨晚,眼泪汪汪:“苏苏你不知啊,打你走后都无人与我对弈,闷煞老头子了!若不是生活了无生趣,我断不会这般早地逃离崆涧那鬼地方!”口中哀嚎,嘚瑟的小眼神却一个劲向姜子郎投去。
姜子郎盯着苏恨晚背上的那对猪爪脸色乌黑。
苏恨晚漠看挂在自己身上的老头:“傅澜不是极爱与你下棋的?”
老头嘟嘴:“可我不爱与他下。”
苏恨晚道:“是技不如人?”
詹老头道:“技?可是棋技?”
苏恨晚挑眉:“还能是何技?”
詹老头绞着手指,神情扭捏:“自然也有别的.......”
苏恨晚心下感怀,不愧是师徒,戏都一般多。
姜子郎知他欲言骚:“师父,你不行。”
詹老头委屈地看向陆青蕉:“蕉蕉我不行吗?”
陆青蕉心想詹茭白棋艺是不错,当即为其正名:“确实还行。”
苏恨晚不禁多看陆青蕉几眼:“老骥伏枥?”
陆青蕉不明所以:“恩?”
詹老头笑得腼腆:“子郎你看。”
姜子郎忍无可忍:“你下来说话。”
詹老头紧了紧腿:“不要。”
话音未落,詹老头就觉有力道环上腰间,下一刻自己就落入陆青蕉怀中。
“蕉蕉。”詹老头神情凝望,“可是食醋?”
陆青蕉双手一松,“啪——”把他摔在地上。
姜子郎与苏恨晚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姜子郎提议:“不如屋里坐?”
陆青蕉立得腿酸:“甚好。”
四人鱼贯而入。
陆青蕉随苏恨晚之后,见他怎么瞧都不似江湖人,心下好奇:“是陆某孤陋,好似不曾听子郎有位苏氏故友?”一出口就生了懊悔。
他虽与姜子郎在讨魔一役后相熟,但也绝没熟到知他生平全事。此话若听者有心便觉含轻视之意,而苏恨晚一观就知是心思细腻之人,又怎会察觉不到?
没想苏恨晚却语气谦和,似不曾多想:“晚生少时曾忝列崆涧门墙,后为苏家人寻,辞别宗门数年,如今一心向文,只盼有朝进仕。”
姜子郎不可置信:“你想为官?”
苏恨晚湛然:“诗在天上,人在凡尘。天下熙熙,文人自然多为功名往。”
姜子郎欲再问,却听陆青蕉叹道:“入朝为官也是个好去处,比得过纷争江湖。”
苏恨晚笑道:“陆掌门此言开明。”
陆青蕉憨笑。
詹老头不爱这些,插道:“要是真论,苏苏也算我半个弟子。”
陆青蕉敷衍:“知了知了。”
四人桌边坐定,却见案上空空,无水无食,只能八眼干瞪。
詹茭白不觉尬。
姜子郎不甚悦。
苏恨晚不喜言。
陆青蕉欲言又止。
日头泄去,天色昏沉,四人隐于黑暗中。
须臾。
姜子郎道:“我去取个火。”
椅腿响动,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往床头走去。
“嚓——”的一声。
有火苗跃了一下。
“嚓嚓——”
又跃了好几下。
随即就听闻“咕咚”一声,好似有什么铜物滚落在地。
苏恨晚看着姜子郎晦明闪烁的背影渐渐亮堂起来,心中的松明仿佛也在那一瞬间被“唰”地点燃。
姜子郎手执烛台向案边走来,眉间朱砂赤色如血。
他道:“好了。”
厢间内火光通明,宛如白昼。
姜子郎想了想,又道:“这蜡烛不比常物,竟这般好照。”
苏恨晚看他身后:“只怕并非烛火之光。”
姜子郎往后望去,只见火染床幔,黑烟团团。他确定道:“是着火了。”
苏恨晚道:“出去吧。”
姜子郎把烛台搁在案上:“恩。”
苏恨晚缓缓起身与姜子郎二人跨坎而出,立在院里观火。
陆青蕉先盯姜苏二人,再盯詹茭白。
詹茭白捏着鼻子道:“我们也出去吧,烟味太重。”
陆青蕉木讷地点点头。
于是四人立于厢间外,漠观屋内火光冲天,不知者还道是在赏烟火。
陆青蕉摩挲着胡子观了一会,终于发现何处不对,又见余下三人皆十分淡漠,有些无底气道:“真不找人灭了这火?”
姜子郎眼中映着火光,神色如常:“已经有人往这来了。”
半晌,果真有两卧云弟子来此,见厢楼火光,当即取了水桶,大声招呼其他同门一道扑火。
随着一桶桶的水往里间灌,火势也开始渐渐褪去,只留下些星星点点。
一人疾跑来紧张道:“几位掌门可没伤着?”
四人摇头。
那人长吁一气:“那便好,不然家师必然怪罪。”
苏恨晚和姜子郎识得,此人正是杨炼的入室弟子徐黎。
徐黎方才着急未仔细辨人,现在一看今日所见的二位公子竟是崆涧掌门,大惊道:“今日我与二位掌门有相遇之缘却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还请二位恕徐黎眼拙,礼数不周之罪。”
苏恨晚摇扇道:“不妨事,我本非一派掌门,自然无需礼数。”
这话明言无罪却暗讽自己前倨后恭。
徐黎是进退两难。
姜子郎道:“确实眼拙。”
徐黎哽住。
正两厢无话,又见一童子往这赶来。
待走近,那童子朗声道:“师父托我传话,说晚膳已备,请诸位前辈去灵安殿用膳。”
苏恨晚见他稚气未脱,模样可人,忍不住道:“不知童子如何称呼?”
那童子急道:“吾姓鞠,名狂且。非座下童子,嫡也!”
陆青蕉一惊,不曾想这小小童子竟是杨炼嫡传。不过又思及有姜子郎这般先例,倒也不觉奇异。
“若是依方才所言,唤童子倒真是折煞,”苏恨晚只觉他气鼓鼓更显可爱,竟矮身捏他小脸,入手一片冰肌:“狂且这般年纪就已为嫡传,长大后定是极厉害的。”
狂且听他夸自己,一时也不厌脸上的手,挺胸挥拳道:“那是自然,等我长大定要接替师父振兴卧云,把江湖别派统统给比下去!”
徐黎与姜子郎一齐喝道:“放肆!”
狂且委屈地往苏恨晚怀里钻。
苏恨晚捏脸的手一顿,蹙眉道:“姜子郎你这般凶作甚?”
姜子郎将苏恨晚那手拽过:“不许摸。”
苏恨晚抚了抚怀里的小人:“我喜欢。”
姜子郎十分严肃:“不许喜欢小孩。”
苏恨晚挑眉:“我就喜欢小孩。”
姜子郎神情黯淡下来,却见狂且正朝自己吐舌头,当即以鼻孔示他。
徐黎怒道:“你这小儿怎得这般不知礼数?快放开......公子。”
徐黎不知苏恨晚姓氏,一时难以措辞。
狂且抱得愈紧。
苏恨晚盯着怀中软扑扑的小童:“阁下倒是深谙待客之道。”
语气明明温和,但在徐黎听来却似钢刀。
陆青蕉见气氛微妙,便道:“杨掌门既然邀吾等一道用膳,那还请鞠公子引路。”
狂且这才恋恋不舍地松手。
他瞪了徐黎一眼,似无事人般欢快道:“那诸位随我来吧。”
见他一蹦一跳向着长廊深处去,四人也起步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