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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秋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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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揆的博士申请工作在各方帮助下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她将于来年九月份开始新的旅程。在此之前,她需要把手头的项目在来年三四月份的时候结项。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挑战。她的团队里很多都是新来的同事或者实习生,关键的步骤需要她自己来做决定,任何一步也都需要她来复核。因此,她计划停掉所有的社团活动。
社团里的同好们纷纷表示惋惜,但也非常理解。他们尊重叶老师的决定,也为她找到自己理想的导师和项目而感到高兴。告别也只跟几位平时走得近的老师和各部门的学生负责人进行了,她觉得没必要再到现场去秀最后一波存在感了。
她跟杜瑰在电话里告别的时候,杜瑰到最后还有些不舍:“平时有空还是要记得来啊!毕竟喜欢昆曲的人越来越少,懂得并且愿意深入研究的更是凤毛麟角。你这一走,社团真的是少了一员大将。学生们肯定还是会记挂你的。”
叶揆道:“谢谢各位了。我和各位同好学到了很多国学知识,也跟学生们学到了昆曲以外的东西。虽然我并不是泮大的老师,但是,他们带给了我很多关于教育的反思。我知道教育其实是一个持久战,学习是没有止境的,教育也是。这两者是无处不在的。但其实我觉得,教育不是机械地从老师向学生,单箭头的输出过程,而是在师生之间、学生之间相互交流互相学习的过程。”
杜瑰道:“这样看来,学习是个人的行为,教育是两人以上相互学习的过程?这个说法很妙啊!”
叶揆道:“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感受,每个人都对教育有不同的看法吧。但是我不太认同传统意义上的解释,必须是老师来教学生,学校来培育学生,好像学生总是在被动接受。这样他们就会失去对自己人生意义的思考和追求。无论在哪个阶段,填鸭式的教育,会让学生过分依赖老师和学校,然而现实是,任何一个人、甚至一个组织都无法对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老师、学校都对于学生们也是,他们不该在一开始,就被当作一个拐杖一样的存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摘下本不该戴上的眼镜,成为真正想成为的自己呢?”
杜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的。但是一旦上了跑道,就无法再停下来了。与其说没有人肯为了追求理想而摘下眼镜,不如说,其实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自己对自己负责。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追求自己理想的资源和资本。是的,有很多人会反驳这个观点,既然想做,为什么不付诸行动?拖延症其实倒还好,起码总会有做的时候。但更多的只是说说而已。你要知道,理想这个东西,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没有理想的人,一般都会被拿来当成反面教材。很多人都会把这种人的生活状态描述成所有人最不想成为的样子:平庸,市侩相,吃相难看……俨然一副势利小人的嘴脸。然而这种人一直都存在着,生命力永远都比那些有‘崇高追求’的人要强百倍。他们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有些人在跑道上竞争,只是为了自己生存得更好,生活质量水平提高,这种人一旦获胜,掌握了更多资源,就会变成被广为诟病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叶揆觉得自己的思路突然变得开阔:“你说的对,我做出了不合理的假设……”
杜瑰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戴眼镜,努力做个不被动戴上眼镜的人也可以,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别人的置喙也毫无意义。但无论你有什么理想,也都要清楚,人只有适应环境,才能成就自己啊。”
叶揆感到十分羞惭:“我……还是有点愤青的感觉啊……但是在离开的时候,还能听到杜老师这番教导,还是感觉非常幸运。现在的学生干部们已经可以挑起大梁了。昆曲演唱、演奏技巧上的学习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泮大的学生没有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
到了挂电话的时候,杜瑰依旧说:“记得常来!白梨社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四月份,终于结项,叶揆打算七月份再办离职手续。那时风竹海会回来过暑假,到九月份的时候她们就可以一起启程了。
风竹海这时去参加了邱园的杜鹃展,故意说给叶揆听:“你不早点来真可惜,今年的花展又有新的看头了。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还有这些品种。”
叶揆笑道:“我估计我再过去就只能赶上圣诞的灯光秀了。到时候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人家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
风竹海又说:“冬天又没什么花,圣诞还不如去冰岛呢。今年是极光年吧?”
叶揆不禁感慨:“转眼又是极光年了?好快啊。真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有赶上极光年去冰岛过圣诞的机会。”
风竹海道:“从国内去一趟除了机票贵点,签证麻烦点,也不难吧?”
叶揆说:“工作了的话,脑子里怎么还会有这些呢?”
风竹海不以为然:“博士其实也是工作了……算了,你来了就知道了。但是生活就是生活啊,工作忙从来都是借口。”
叶揆道:“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到时见。”
出发那天,叶揆和风竹海与来机场送别的亲朋告别,虽然来的人不多,但是她在出发前夜已经收到很多人发来的消息了,这一回就让她睡得很晚,而转天又要很早就到机场。所以她早就晕晕乎乎,忘记了昨天都跟谁聊过,说过些什么了。
但总归,她的心里是满足的。这么多年过去,她总是与自己所在的群体格格不入,但最后,坏事会有人关心她,有人送别她,有人与她同行。虽然到现在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正的知己,还能否找得到真正能称得上知己的人。学会知足常乐,或许也算作对生活的一种妥协。但她其实更认同,容易满足并不完全是不思进取,消极被动的生活态度。人不能志得意满是常态,而不能总以才能上的不足来解释。
一上飞机,她就睡得昏昏沉沉。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毛毯,她还以为是风竹海突然懂得关心人了,却看到熟睡的风竹海穿着自己的厚外套,并没有盖毛毯。是热心的空姐看见自己在过道所以顺手盖上了吗?她觉得无聊,又继续睡去。
转机后,她换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飞机快到伦敦,她给风竹海指着窗外的风景:“一次我回家,一个当地的女人给他儿子指哪里是邱园来着。虽然现在我还认不出吧……”
风竹海觉得无趣:“你能看出来行政区划就不错了。哪里房子更合适才是我们现在该关心的。”
叶揆说:“我觉得之前选的已经很合适了,我见过比那里更破烂的地方……其实还是学校宿舍更省事些,贵有贵的道理啊。但是如果是好几年的话,伦敦的宿舍费确实不太合算。总之随时物色着,遇到更合适就搬。”
到了租住的地方,两人稍作休息,然后就坐公交去附近最全的超市采买了。
叶揆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朝鲜蓟:“我之前来的那一年一直都没有见到有卖的,今天总算见到了!”
风竹海说:“你打算怎么吃?”
叶揆道:“这边应该是直接烤了,也可以涂点黄油吧?回去再看看菜谱?”
风竹海连忙说:“打住打住……你自己吃吧……我猜它很可能会成为一道黑暗料理,哈哈哈哈。”
叶揆不服:“等着说真香吧!”
“这个饮料也特别好喝!我头一回看它的包装就知道绝对是好东西!”
“价格也很合适啊,那就尝尝吧。咱们做鸡翅包饭怎么样?”
“好呀好呀,还没有尝过你的手艺!”
最后两个人各提了沉甸甸的两个大袋来到公交站等车。
“博士的生活就是朴实无华,来到超市很少买除了吃的以外的东西。”
“觉得出国后人均恩格尔系数就变得特别高……”说的时候,叶揆正回过头去,把东西放到椅子上,这时她看到车站后的书店里,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正拿着一本书看着,走到更加靠门的位置。
她看清那个人是谁了。
“喂,看什么呢?车要开门了……”风竹海拍拍她。
书店里,那个人的目光突然离开书本,看向她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