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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宏图 ...

  •   【而后我们二人踽踽数年,相隔万里。他以为我零落意气回了栖鸣,我以为他罪不至死,金柏城会放他回铁营。
      结果就是霸业成空,故人已去,世上还记得他的人,就剩你师父我了,而已。】

      陆枫年轻的时候,是个比较讨人嫌的将军,她自视高人一层,毕竟是栖鸣山的人。
      遂同级官僚明里暗里讨厌她,再加上没多久顾别也入了这官场,他们就觉得:栖鸣山又怎么样?有本事还在山上修仙啊,不还是入了这繁华场,算不得什么贵人。

      于是师姐弟二人曾有一段时间被边缘化,只负责城郊巡防,连城门都摸不着。

      顾别没有那么轴,他在同僚和师姐的别扭劲里来回周旋,捞着个接待外来使团的任务。
      陆枫嘴里不屑,心中虎视眈眈,但栖鸣的高傲让她低不下头跟皇帝讨事做,反而愈加惆怅。

      这一日,正巧顾别接待她休沐,于是借着送饭为由,终于进了礼部一趟。

      礼部气压很低,顾别跟她说,因为败了,覃国是来要钱的。

      于是郁气更甚,这一场仗她连资格都没有。

      摆了摆手,放下食盒就上街散心,路过一酒肆时,眼尖的她当即发现路上几人的不妥———上阳城的大街上,他们过分谨慎了。

      于是乎长.枪出击,枪.尖堪堪蹭到最靠近者的衣领。

      谁知变化的突然,一股寒意来袭,抵住后腰。
      “别心急嘛小娘子。”身后之人功力深厚,且这轻慢口吻泰然自若,只怕不好对付。

      “覃人?”陆繁雨冷脸,“你们覃人就是这种行径?”

      那人“嘿”的一声笑出来,“你师父便是覃人,教出来了你,我看就不错。”

      陆繁雨白鹤翻脖,拍向他的脑瓜子顶。
      “狗东西还认识我师父?”

      谁知那人根本不打算还手,生生受了这一掌。揉着头皮讨扰般悄声说:“小点声,小点声,让金柏城那老头知道,下次就不让我来了!”

      “还有下次?你打算赢我们几次?”陆繁雨气得要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手呈爪状就要钳他的脖颈。对面几番闪躲,只容她抓着肩膀。
      陆繁雨生起气来,脚上力气不减,两脚踢翻了过来帮忙的覃人兵。
      “说,到底做甚?”

      “金柏没有乌金,铸刀师傅说只有上阳城有得卖。”
      倒是诚实极了。

      “不信,滚回官驿去!”

      “勤雨将军,讲讲道理吧。”手下的人脸皮不薄,笑眯眯地往四周躲,“我是代表胜方来要钱的。”
      这意思就是:对我好点!

      “舒图勒!”

      “听着呢。”

      “你一直这样没分寸的?”

      舒图勒生硬转话题:“将军今个这件好看,比那日城上有气色。”

      “城上那日就快饿死了,当然没气色。”陆繁雨收回手,“跟我走,送你回去。”

      “我要买材料。”

      “我看你像材料。”

      “将军就让我买一回吧,要不然回去打刀,遭人笑话,说我来一趟椿国竟然连乌金都买不回去……将军啊,我来都来了。”舒图勒几乎是被陆繁雨拖起来,后领被人攥在掌心,仿佛是家里不乖的小犬。

      见陆繁雨没有心软,他心一横,反手夺回自己的领子。
      陆繁雨以为他要跑,急急转过头。

      “喏。”谁知他把手里的刀递过去。

      覃人视刀剑如命,递刀是臣服的意思。

      陆繁雨疑惑地看着他这一番作为,却下意识接过了那把刀。

      “算了。”她掂了掂手里的刀,扔还给他。
      “有个铺子货还不错,师父夸过。”

      舒图勒懵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什么契机下想通了,总之惊吓大于惊喜。
      毕竟上次见面,两人还是城上城下的对峙关系。

      不过转眼工夫,他直起身,脸上没了警惕,“勤雨将军仗义啊,走走走。”

      路上嘴仍不停,他好奇死了这个掌剑徒弟,万一聊高兴了还能帮他做把剑。

      “我不会铸器。”她坦言,“师父说我用得可以,打得不行。”

      “胡闹!”舒图勒急了,“那剑凌族的传承怎么办!”

      “你急什么?”陆繁雨面无表情地转过一条街,“师父都没急。”
      她白了舒图勒一眼,“剑凌族天才甚多,师父说不差一个,我负责用就行了。”

      舒图勒也发现了自己情绪的外放,暗中收敛起来,遂回她:“对,掌剑舞得一手好剑,诶,你的配\枪叫什么?”

      没等陆繁雨回答,他突然想起什么,雀跃地凑近,保持着一个适当又隐秘的距离,急吼吼地问:“快跟我说,你师父是不是剑凌托花?”

      陆繁雨疑惑:“啥玩意偷花?”

      舒图勒“啧”了一声,“这都不知道!相传剑凌族中有一孩童,八岁锻剑,剑尖能划水无痕。恰逢落花,落于剑上,又能娇花不破,稳端于剑尖。故此,世人称其为———剑凌托花。”
      话毕,一脸骄傲,仿佛那是他的师父。

      陆繁雨撕裂了脑子使劲想,终于从师父吹的牛皮中,找出那么一段相似的。
      “师父说过这么一段经历,场景虽一致,但情节不符。他说是因为剑沾了水,花黏在上面了。”

      舒图勒:我就多余问。

      “不过说回来,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自我出世以来,恪守师命,对于身份之事未曾透露分毫。为何金柏城就能笃定,我的师父是陆凌?”

      “高层自是有高层的路子,你们栖鸣山脚底下,也只是看着干净。”他用内力悄悄说,没叫后面人听到:“我支持掌剑,那地方腌臢的很,我也想跑。”

      “啊?”陆繁雨停下脚步,愣在原地,脸上写道:【这也跟我说?】
      舒图勒摊开手,意思是:【谁知道为啥,你就当我疯了吧。】

      他确实疯了,这几乎就像是狼饥肠辘辘地看见了羊,他放走了羊还告诉它别去那边,那边有老虎。
      但是陆繁雨并不承认自己是故事里的羊。

      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她是被人排挤的可怜将军,他是背负盛名的敌国使臣。

      ——————
      “莫名其妙的,非常坦荡。”这是陆繁雨就此事的评价。
      陆凌对此表示:“为师一代英名!你个小崽子咋啥也往外说!”

      ”他家的人都还挺不错。”陆凌敲打着剑体,抬起来放在阳光中细细端详,复又放回去敲打起来,“就是有点憨。”
      “你可别被他拐带傻了。”陆凌操心得很。

      “师父,你说我是不是更适合江湖?”陆繁雨躺在树荫里,拿着椿国皇帝的密信,纠结去路。远处师弟师妹们正在练功,六师姑被她徒弟气到跳脚,大师叔只得把她推走,自己教了起来。

      “行啊,那你就去江湖。”陆凌“哈”了一嗓子,把剑扔到几步远的废桶里。
      “得重新打,给师父拿材料去。”

      陆繁雨显得十分漫不经心,懒懒地站起来,懒懒地把材料拖过去,又懒懒地坐下。

      “好麻烦啊师父!”她突然大喊:“我到底该怎么办!”

      “为师劝你住嘴。”陆凌开口:“你三师姑正在气头上,一会出来骂你。”

      正说着,三师姑出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杀好了的鸭。
      “陆枫,烧水。”

      “来啦!”语气乖巧可爱,扛着斧头蹦着就去了。

      老六踱步过来迟迟不语,沉默地帮陆凌递材料。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陆凌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下去,哈哈笑着从桌底下掏出一只剑包,“省着点用!打不起了要!”

      老六胡乱答应着,还是不肯离开。

      “春喜。”陆凌抹了把脸,把方巾里的汗液拧进地里。他语重心长、恳切地对她说:“孩子们有自己的道。”

      老六不语,老六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帮徒弟做决断。

      见她仍是不离开,陆凌也不客气,指使她搬东搬西。直到炊烟起,两人都未言语。

      第二日,陆繁雨重整旗鼓,对着山上所有人道了再见,背好行囊,打定主意要去守北疆。
      陆凌匆忙起床,赶在她纵身一跃出山之前,送上了新配剑。

      陆繁雨嘴角扬得老高,“干啥呀师父,竹杖还好着呢。”

      陆凌黝黑的双眼更黑,“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铸器师!”他夺过陆繁雨的旧武器,那是一只刀刃可收缩的长枪,平日里被陆繁雨用来挑包袱。枪上红线勾勒,血挡不再精美,一缕缕落下来像深秋耷拉着的柳枝。

      “果然没发觉!”陆凌气得转过身去,“传承没了,彻底没了!”

      陆繁雨抿住下唇,向师叔师姑们扬了扬手,几个跳跃就翻下了山。

      “二月花!叫二月花!”陆凌追上去,双手成筒状,冲着山底大喊。

      “不好听!”山下传来回音,荡成层层山呼,这是有声的抗议。

      “就叫这个!”回信不容置疑。

      陆繁雨骑在马上,仍在端详。
      剑柄处,师父刻了一只枫叶,洋洋洒洒的金屑犹如栖鸣山的春雨,即便山高水远,依然沁人心脾。

      她高兴极了,官场上的失意完全可以克服,“走吧二月花,跟我建功立业去!”

      两个月后,勤雨将军孤身一人出现在北疆大营,手中一只二月花为凭,赢得满营的高呼呐喊。

      李戈躺在地上求饶,她将剑鞘一端伸过来,谦虚道:“我凭了个好粮仓,若论天赋,我不如你。”
      鬼扯的栖鸣山人不如他,李戈不敢当真,只是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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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小山村里的难眠夜,她常常一边给修竹扇风一边回想。

      应当是从覃人来袭,她一口气打赢七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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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次,不论椿国还是覃国,都对她这个守疆大将不再小觑。

      覃国第一次对这些烂事做了解释,虽没承认自己的错误,可在他们强撑的面皮下,还是被人看出了颓势。

      就从那一战起,勤雨将军高升连连,不过三年,升大将军,赐居上阳城。

      她分明知道一座将军府住不进两位将军,还是力排众议,把顾长风拉入伙。

      “师姐!”彼时顾长风被逼着从长公主府搬出来,心里不服管教,很罕见的发了牢骚:“权势过大要遭反噬的!”

      “谁说你住这了?”

      这回轮到顾长风懵了,“那我住哪?”

      陆繁雨接过楚然然的手,扶她下车,随口回答:“陛下让你去岭山。”

      “我不去!”顾别即刻反驳,斩钉截铁。

      陆繁雨笑了,“你凭什么不去?行李不是都收拾好了?”抬起下巴一指,正是满载顾长风家伙事的马车。
      她冲着车夫喊:“不用卸了,直接带走。”

      顾长风正是新婚燕尔甜甜蜜蜜之时,才不愿意去那野地开疆拓土。
      “师姐,我要陪然然!”

      “我来陪。”他的师姐当下给了决断,“别怂,展我栖鸣雄风!”

      顾长风就这样被送走了,临走时他猛地发觉,师姐虽然常在北疆,陛下与她却是说不清的信任,反倒比他这个驸马更甚。

      “不愧是我栖鸣山的人。”顾长风小小庆贺,暂将换府一事忘却,欣欣然赴往岭山。

      而这一去,也是三年。

      这一日楚然然回宫请安,陆繁雨同去,她与顾长风共议关于岭山大营筹建一事有了眉目,打算趁着朝堂休沐,让皇帝定夺定夺。

      然而今日朝堂之上,人数略多。
      其中一件黑袍最是扎眼,他身旁护着个萎缩小儿,似乎连站稳都难。

      “国师?”她怼了楚然然一下,袖子里扯着她的手指往黑袍那拉。
      “整天神神叨叨的,这是要拉活人祭天?”

      “那怎么行?”楚然然首先提出质疑,“国师这是做什么?”

      苦鸣廊转过来,深深低幅下去,正好把孩子全样漏了出来。
      “回长公主殿下,微臣近年察觉紫微星附近飞星闪动,光芒随弱却常年相伴主星。昨日星光乍现,幸而得臣所观:原是陛下仍有子嗣流落,遂臣未敢怠慢,由星辰引路,将此子找了回来。”

      说完这话,他把身边的小孩往前推了推。

      顿时整个大殿陷入沉寂。
      满朝皆知,皇帝至今子嗣凋零,自去年最后一个皇子离世,后宫便再没有妃子有孕的消息。

      但突然蹦出来个孩子,皇帝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他扶着头问:“你刚才说,在哪找到的?”

      “罪奴庭。”苦鸣廊的声音传彻殿内,他用余光欣赏了所有官吏的震惊。
      要知道,害死所有皇嗣,掌控这个孩子,在合适的时候把他推出来,他用了六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

      苦鸣廊忍住狂喜继续演,陆繁雨挠了挠鼻子,深觉今天不是什么议政的好机会,继而脚底抹油打算开溜。

      楚然然拉住了她。

      “别整我楚然然!”陆繁雨暗地里死命收手,“你家的事我不管!”

      “不管也得管!”楚然然拽着她靠近那个小孩,伸出另一只手,“你几岁了?”

      陆繁雨内心“完了”这句话连成串,在脑子里盘旋,却在此时拦住楚然然,替她先摸了小孩一遍。
      “好瘦啊。”她照实禀报,默默退去身后。

      没有暗器,不是刺杀,场上没她啥事了。

      接着就是众臣跪地请求认回皇嗣,零星几个认为大不妥,闹着要国师带着孩子滚蛋。
      楚然然没留在那,她带着孩子去了后殿,要了吃喝,亲手用手帕帮他擦干了脸。

      “陛下打算怎么办?”陆繁雨站在塌前,看小孩睡的并不安稳,打手势让她跟着出去。
      “太奇怪了,长到十几岁,就在宫里,居然没人发现?”

      “国师怎么说的?就还是那一套?”

      楚然然点头,“皇兄……他真的信这个。”

      陆繁雨皱了皱眉,“去年我就想说了,皇嗣这个事,有点……”

      楚然然比了一个嘘,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皇帝对国师的信任就是来源于此,他找出了所有害过皇嗣的内奸,只是太晚了。

      “皇室确实 ,嗯。”陆繁雨只能做出如此评价。

      半个月后,皇室认回了这最后一个皇嗣,赐名楚庭,国师任太傅。
      此时陆繁雨正在前往岭山营的路上,拿着楚然然做的肉干,眼睁睁看着军中细作把队伍往边境带。

      【有的时候我也怀疑,或是我军纪不严、整军不峻?还是说我识人不清,招进来的尽是些腐儒蛀虫。总之近二年里,军中细作不断,我也很恼火。】

      顾长风坐在潮湿的岭山营,手中薄薄几张信纸被水汽沁的水溻溻。
      翻到第二页,陆繁雨告诉他这个细作也没翻出什么风浪,审了几句就自尽了。
      【总之你小心点,楚然然还等你回家呢。】

      知道她没事,顾长风松下一口气,转过头思索再三不得缘由。
      无非是覃人所为,但不知他们拐带一个大将军是想干什么?难道是真觉得她蠢?

      顾长风出帐,答谢前来送信的镜儿山义士,按照规矩给了送信钱。
      “师叔说了,他不差钱。你若还不要,我们就只能送去你们山里了。”

      正说着话,顾长风抽刀,反手劈碎了飞来的暗箭。
      他小心挑开上面的纸条,霎时间变了脸色。

      “来人,跟我走。”他声音劈叉,跑马不停,没三天就跑到了陆繁雨脸前。

      “师姐,覃国要杀你!”

      惊讶的陆繁雨反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你有病?”

      “是真的!”顾长风拿出那张纸,上书:【覃皇室暗杀勤雨】

      陆繁雨翻来覆去的看,“没头没尾,谁给你的?”

      “说来奇怪。”顾长风如临大敌,整张脸拧在一起,像是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也是覃地。”

      两人并排,陆繁雨面色不好,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是栖鸣山寄来的:【最近当心】
      两人对视不语。

      直到进了岭山,陆繁雨才开始说话:“我得回去一趟。”

      “别动贵蹄,为师来了。”

      陆繁雨转头,看陆凌把佩剑搭在顾长风肩上,“啧啧啧”三声,“我要回去跟老三说,你个傻小子还是没机敏,哪天让人害了都没察觉。”

      顾长风抓头崩溃:“啥时候了师叔你还吓我!”

      “你就胆小,多学学你师姐。”

      “师父,我也怕。”陆繁雨如实道:“他们冲你来的,有准备吗?”

      陆凌满不在乎,“能有啥准备?要么像王八似的躲在山里,要么像英雄一样出来反抗!”
      他来了兴趣,“你俩猜猜我会选哪种?”

      顾长风尝试了解:“像英雄?”
      陆繁雨斩钉截铁:“当王八。”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亲徒弟,快来给为师抱抱。”

      “那你现在还出山?”陆繁雨扒拉开他的手,“你听金柏城传言了吗?他们说你叛逃!”

      陆凌失望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去揉顾长风,“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咋说?剑凌说是无名无派,都在人覃地扎根几百年了,突然就来椿国,可不就是叛逃吗?”

      “不行,性质不一样。师父,若是叛逃,你日后如何立足?”她神情严肃,“日后,你在椿国都不能明目张胆地走在街上,人言如毒,人心如炬。罪名一旦成立,可没有人在乎你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有罪。”
      “ 你明明是在救他们!”

      “傻徒弟。”陆凌搂着顾长风的肩膀,像在山里一样散漫,“至多十年,保证连金柏城都不会有人再记起这件事。人是最擅长遗忘的,大不了我就在山里躲十年呗。”

      陆繁雨果断摇头,“我不愿意,师父,你又不是罪人,他们凭什么侮辱你?”

      “哟哟哟,那你打算怎么办?让椿国皇帝给我平反?”
      没等陆繁雨说话,陆凌制止了她:“我不在乎,从覃国出来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结局。”
      “就他们那小心眼皇帝,早晚得气死。”

      顾长风“噗嗤”一声,在陆凌手下笑得要命。

      “你小子。”陆凌狠狠地揉他脑袋,“偷偷摸摸就把婚结了,主意挺大,给我看看你媳妇长啥样。”

      陆繁雨拧着眉毛生气,想了一会,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拿出楚然然的最新画像。
      “陛下把那孩子认回了,孩子母亲死得早,所以他从小在罪奴庭长大,没人管,也没人知道。”

      顾长风点点头,“行,还给留下一个。”

      “我觉得国师有问题,但是陛下信他,我想查查。”

      “没什么可查的,储文馆消息:他从小是乞儿,后进入梁老师府中做洒扫,又被梁老师发掘……”

      两人还没说完,到处翻的陆凌开了口:“顾别,这小箭头谁的?”

      顾长风掏出了那张来自覃地的“关心”。

      “铁营的箭,这信是舒图家那小子送的。”陆凌反复端详那张纸,嘴里念叨:“带他买次材料就如此回报?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他走到陆繁雨身边撞了她一下,“知道这在覃国能判什么吗?”
      声音陡然提高:“九族!”

      随即他尴尬笑了笑,“不过他家九族死得就剩一棵独苗了……诶不是徒儿,这傻小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没可能。”陆繁雨简单解释:“两年前对战,我一箭射穿他的左肩骨,从那之后再没见过。”

      “他家人憨,估计都没当回事。哦对了,他前几日不知道抽什么风跟皇帝硬磕,让关金柏城了你知道不?”

      陆繁雨瞪着眼指了指那张纸,“那这是怎么送出来的?”

      陆凌把东西递给她,“不清楚,反正箭是铁营的,这不会错。”
      “行了,看你俩没事我们这几个老东西就放心了,那我回去啦。”陆凌把手中青剑递给陆繁雨,“来吧大将军。”

      “不换。”她抽出二月花给陆凌看,意思是这把没事。
      下一句即刻换成抱怨:“上回用了一次,你就说我砍出豁了,以后说不定还要讹点什么。”

      “嚯。”陆凌分外悲伤,“你嫌弃师父!”

      陆繁雨不耐烦,“对,嫌弃你,一起走吧。”
      陆凌急忙拦住她,“你也在暗杀之列,咱们师徒一起走,和靶子有什么区别?”

      他劝住陆繁雨,叫二人围到身边来,“要打仗了,时间还不短。”他把两个孩子拢进怀里,“都别逞能,打不过跑呗。”

      气氛终于缓和了点,陆繁雨的笑意跑出来一瞬,“没底线了师父。”

      “平头百姓要什么底线,孩子们安安全全的才最重要。”

      “你小子有时间带媳妇回去。”这句说的顾长风。
      “大将军也当上了,抓紧培养栖鸣第三代。”这句说的陆繁雨。

      正如陆凌所说,那一年开始,椿覃边境战火不断,边境大批难民东移。顾长风奉命从岭山拔营,回上阳城护卫,路上守护流民东迁。他抬起头向营帐外看去,全是大包小裹一边哭一边离乡的游魂。

      他给陆繁雨写信:
      【师姐,我自诩比你多参与了几场战事,总觉得既然能应付战场鲜血,同样也能应付流民之难。然而并非如此……
      方才与一老翁攀谈,老翁哭了一场,他说自记事以来,常年战火不断,颠沛流离半生,最后还是要颠簸。他与我讲了老家门前的河,半年前小孙子刚会下水玩,还给他捞了条鱼做汤喝。
      而昨日,山匪劫道,他们舍弃全部身家,还是被畜生杀得只剩老弱。

      他问我为什么要打仗,我答不出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因为覃国要打,还是为了后代更好的生活。】

      陆繁雨坐在北疆大营的围墙上,也想不通人为什么要打仗。

      她擦拭着二月花的剑刃,月光下,寒锋难藏。

      远处山峰隐隐,北疆呼啸的风从山上吹下来,席卷所有温暖,扬长而去。
      她披甲执锐,守在城门口三天,对面覃国大营迟迟未动,风中全是大战前的血腥味。

      她头一次生出怀疑,不知自己为何而战。
      若为椿国,说到底自己只是半路而来;若为了万民,其实也没帮得了所有人。
      ————
      到底为什么呢?

      这件事她想明白过。
      只是鬼湾水冷、栖鸣风急,这层答案被层层鲜血覆盖着。

      后来又养了个孩子,也就不记得了。
      —————
      三更天,覃人开始动作。
      陆繁雨一早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暗中指挥众人拉弓。

      这一出偷城实在过于寻常,只要有心,必是不可能被这种幼稚办法袭营。
      “近日这位实在愚蠢,但胜在勤快。”她如此评价,手拦在身后,随时准备发号施令。

      然而事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不多一会,连人都看不见了。

      “先等等。”她俯过身去细看,眼尖的在城下看出问题所在。
      “泼油。”

      滚烫的热油泼向漆黑的城底,下一秒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嚷声。

      “不长记性啊。”陆繁雨按着盔帽,手指轻轻叩着帽檐,出声吩咐道:“别泼了。”
      她制止了预备好的金汁,没让继续。

      “不管是谁,叫他别再来了。”
      估摸着是语气不够强硬,她站直,带上盔帽,“若你方安分守己,不再越界,我方自然不会出击。”

      可城底下却传来不合时宜的惨叫声:“别杀我!”继而是血肉模糊的杀声。

      随即对面打着白旗冲过一队人,陆繁雨下令射箭,却还是有一匹灵活的马,带着白旗冲至眼底。

      “勤雨将军!”马腹下扔出一柄刀来,“饶他们一命,我把他们带回去。”
      是舒图勒的声音。

      “你我还未到战场相见,不动刀剑的地步。”她亲自搭弓,射穿刀柄,刀刃弹起,扎向马腹。

      舒图勒吃痛,后背暗暗发凉,“勤雨将军是大善人,又受教于掌剑,自是知道这些奴隶活的不易。”

      听她没动静,舒图勒逐渐抱不住马腹,双臂颤抖。
      他高呼:“陆枫!他们是被骗来的!他们没想来!陆枫,你行行好,他们家里人还在等着,陆枫!”

      陆繁雨也急了,站直身子怒骂:“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来都来了谁在乎来干嘛的?你知道我叫啥我就放了?你当我脑子也有病?就你会叫?舒图勒,我就不放,滚回去!”

      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城下哀嚎声消失,陆繁雨叫人偷偷去看,说是自相残杀,全都没了。

      铁营中有人暗暗向前移动,陆繁雨一拍城墙有了决断:“抓他!”

      舒图勒已经看到了结局,但他还是不肯走,遥望着城门口,终于败下阵来摔到地上。
      铁营众人疾驰,同时,陆繁雨一方也开了城门,她提着长剑飞驰而来。

      “陆枫!”舒图勒抬起头,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被铁营救走,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算了。
      两国之间,哪有什么心软。

      半个月后,军医坐到了陆繁雨对面。
      “大将军最近饮食如何?”

      “食不下咽,寝不能眠。”陆繁雨的随行回复道,没过一会又问:“大将军到底怎么了?”

      军医拿不准主意,断了又断,胡须差点捋没,终于放下了手。
      “大将军,像毒。”

      “毒?”陆繁雨没有很怕,其一是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其二既知道是毒,问栖鸣山就得了,料是四师叔也舍不得她死。

      “没那么简单。”军医打断她的思考,“大将军,恕我直言,此事须得尽快求助药王谷。”
      “若真是覃国之毒,必是只有覃地才能得此解药,我师从低微,拿不到。”

      陆繁雨挠头,这有点棘手,她得先送信去栖鸣,等四师叔跋山涉水的过来。若材料不齐,还得让师父去覃国找,等解药出来,她说不定已经没了。

      “先把症状送过去吧,先找细作,我应是无事。”她攥攥拳又伸了伸胳膊,只是乏力。

      “都别急,覃军虎视眈眈,别泄了气。”

      当日夜里,一名来了三个月的收尸人自缢。陆繁雨让人把尸体扔下城墙,自己则对着火光看手掌经络。

      “还是有奸细。”她叹了口气,吩咐李戈注意自查,别影响了战斗。

      而从那日起,覃国仿佛笃定了她会出事。他们不再出击,只是疯狂派暗探来问:勤雨今天死没死?

      【是的非常烦人】陆繁雨在送给栖鸣的书信中如实写道:【徒儿愚钝,实在不知道他都吊唁到我头上了,送那封密信是做什么】

      听说陆凌收拾了行李要来,陆繁雨制止他,“来了有什么用?拿我烧火?”这句话下面画了一个剑炉,陆凌正甩开膀子锤炼炉中的徒弟。

      “你也别想着去覃国找药,这是新毒,传宗室不传炼剑师傅。”

      陆凌被徒弟说中心思两次,十分烦躁,“那我干等着吗?我还不能帮点忙了?”

      “翻页。”送信的小师傅示意他背面还有字。

      “陆枫”两个大字龙飞凤舞。

      小师傅学着陆繁雨当时的样子出声:“拿着这字,去瞧师侄吧。”

      “我才不去,他自己亲师父都没去,我一个师叔……”

      “大将军让您带上他们,她说小心行事,去了便知。”
      ——————
      最终,陆凌收拾下的行李跟着三师姑董珂一起,踏上了上阳城探亲之路。

      路上见到了奔波劳碌的顾长风,他两只手指捏着陆繁雨“大作”直翻鼻子。
      “苍了天了,她拿我家守卫当什么?”

      简单问过她的情况,顾长风的意见也是先等四师叔诊断过了再决定,顺带着把上阳城的情况跟他们说了说:“现下陛下病体难愈,朝内已是殿下掌权了,殿下封禁宫门,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出。”

      他靠近陆凌,塞了一张小画给他,“师叔回去再看,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

      “先去看我儿子吧。”顾长风把家里令牌给出去,“孩子刚出生没几天,我还没取名字呢。”

      董珂(顾长风亲师父)首先表达了不信任:“你小子连鞋袜都巴不得取了名字年年供起来,孩子名还能忘了?快说,省的你师叔瞎取。”

      陆凌撇嘴,一回头,看见了李刃。
      “大哥?你没去北疆?”

      李刃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让你徒弟半路截下来了,她说除了老四一个不要。”

      “个兔崽子。”陆凌骂道:“咱去了还能给她大将军拖后腿?”

      李刃从马上下来,跟顾长风道别,让他快去忙自己的事,别和闲人叨叨。
      “先紧着这头吧,她说皇帝病的不简单,官场波云诡谲,比战场危险。再说,我还借此认了个同乡,多年未见,他竟在陆枫手下做事,真是有缘。”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将军府赶,董珂突然拍大腿:“哎呀,这小子到底没说孩子叫啥。”

      李刃探头看车里的东西,没见到贺礼。
      “你俩的贺礼呢,先拿出来给我过过目。”

      陆凌心不在焉,掏出了一盒剑穗,“喏,过吧。”

      李刃数了数,九十多个,“我说你怎么还拉了车,感情送的全是武器?”

      “武器怎么了?”董珂疑惑地扯起第二辆车的苫布,“我没啥可送的,这些炮能放两个时辰,诶大哥,上阳城放炮用报备吗?”

      “普通民众”董珂终于在第二天见到了那两个时辰的炮竹,燃放地是皇城外。
      楚然然从宫里出来时,脸上挂上了淡淡的悲伤,左手拽住好奇的楚觅,右手搂着捂耳朵的楚赐。

      “皇兄他,不太好,太医只说劳碌过度,伤其根本。可那药根本就没停过……”
      她把两个小家伙抱进车里,小心地看了看顾长风,“长风,你说,要是那年覃国来的时候……”

      “那陛下只会比现在病的更早。”顾长风轻拍她的手背,知道她说的是当年和亲之事。

      “楚庭给了我这个。”她把小布条塞进顾长风手中,伸手抱过仍在捂耳朵的楚赐:“我记得皇后娘娘家中皆是骁勇,万尚书一届文臣也是个勇猛的,你这孩子到底随了谁了?”

      这时候楚觅看到了好看的烟花,急急转过身来指着天空,“姑……姑。”

      顾长风看她说不出称呼,诚心逗她:“别那么麻烦,叫长公主殿下就行了。”
      楚然然给了他一下子。
      ——————
      北疆,覃国见陆繁雨迟迟不死,还是没忍住先动了手。

      四师叔藥剑南端着药碗叮嘱:“再说一次,只是压制,暂时压制,谷中已经派人找药去了,你个兔崽子省着点力气听见没?”

      “四师叔,你在山里的时候不这样啊,我咋记得你仙风道骨的?”陆繁雨端碗豪饮,放下碗眉头紧皱,“糖糖糖!”

      藥剑南瞅准时间把剥好的糖块丢进她的嘴里。
      “纯纯放屁,在山里没有一天不跟你师父那个铁匠吵,哪有时间装的个仙风道骨?”
      “来复述。”他堵在门口,身后是早就跟他同战线的军医,和还不是老头的樂老先生。

      “压制,保留实力,一举制胜!”

      藥剑南越听越不对劲,却只能把人放出去。

      帐外军旗飘摇,塞外寒风四起,战鼓声传遍军营。
      敲的人心头狂跳。

      “陆凌你个死东西,教出来的徒弟也跟我打机锋,死了可别怪我,那也是自己作死!”
      这一句刚从脑子里想完,见大部队往外走,他还是追出去喊了句:“小心点!”

      这一战酣畅淋漓,双方都拿出了各自的最好水平,陆繁雨被对面刺激的夜里睡不着,一个劲地研究阵图。
      当她说出要不要把李刃接过来时,藥剑南本着一个医师的责任心,夺走了她上进的权利。

      “去休息。”语气是不容置疑。

      陆繁雨讨好地笑了笑,“听说师父他们还在上阳,来信了吗?”

      藥剑南面色不善,转手从衣袖里掏出三封信来,“你师父一封,问你身体。老大一封,问你战情。顾别一封,单给你的,看完睡觉!”

      陆繁雨点头,还没等他出帐,就拆了顾别的信:
      【师姐,陛下病情果真有问题,楚庭偷偷送信,说宫里有覃人细作。北疆战事你且自决吧,料是宫里一时半会也没人管你。】

      “又胡扯,那我反了也不用管呗。”她翻来覆去看那张单薄的纸,其他的信息一概没有。
      “不是,我这打仗呢!”她拍了下桌子站起来,“都不管我喝西北风?”

      “有师姑在还能让你喝上西北风?”董珂大包小裹地闯进来,手里还端着碗热乎的汤。
      “你四师叔纯坏人,这不让做那不让吃,看看我们枫儿瘦成啥样了。”说罢放下汤,提着她的手腕就把人转了一圈。

      “老四,山里给你派任务你就这么干?”她指着陆繁雨的腰,“这的肉呢?上次回去还有的!”

      藥剑南快冤死了,被噎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三师姑。”陆繁雨眼见着开心起来,一把抱住董珂,用她温暖的外衣擦眼泪,“军营诶,你们报备了吗就往这跑。”

      “小白眼狼吗这不是。”董珂把话递到藥剑南嘴边,只见他两眼一瞪,终于憋出话来:“她中的是毒!是他娘的覃国老不死的死东西整出来的新毒,连名都没有!药理懂吗你就来质问我?”

      “说他胖还喘,怪不得老二净和他吵。”董珂牵着陆繁雨的手,“师姑给你带好东西啦,全是炮,家底都掏空了。”

      “啊?”陆繁雨震惊,“大师叔同意了?他不说你怀璧其罪?”

      “那当然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董珂把碗放在她手里,问出了山头上师父们都爱问的那个问题:“猜猜是什么?”

      “你把他炸晕了!”莫名笃定。

      “嘿~炸晕了~”藥剑南阴阳怪气道:“下辈子吧,她连老五都打不过。”

      董珂撇了他一眼,“大哥让我解散了铺子,以后研究出来的东西不能留下,总之没有实物,谁都惦记不了不是?”

      陆繁雨看着董珂的眼睛,不知觉视线模糊,“可是师姑,那是你研究了一辈子的火.炮。”

      “别心疼,研究烟花也是一样的。”她笑嘻嘻掏出一张锦书,“瞧瞧这是什么?”

      【董珂为救爱徒陆枫,散去家产,忍痛割爱。我栖鸣山陆凌承诺,自此后董珂有求,我陆凌必应。她三更叫我抓鸡,我绝不撵鸭!就算是锻器途中(此句划掉)就算是器物亟待淬火,再不淬就白瞎了,她叫我端茶我也去端。】

      末尾,龙飞凤舞地写了个陆凌。
      陆繁雨几乎看见了师父写完摔笔,大喊:“行了吧老三,没完了啊,不能没完!”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董珂神气扬扬地收了锦书,“瞧见没,我可没吃亏。大哥早就跟我说过,我研究的这点东西和陆凌不一样,这玩意是真能要命的。我既没有控制它的能耐,干脆就不做它的母亲。”

      陆繁雨终于酝酿好情绪要说一句谢谢你的瞬间,董珂严肃地指着她,“大将军了昂,不准哭。”

      与此同时,战鼓声起。
      传令兵跑着过来,帐内三人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大将军!”

      “知道了。”陆繁雨笑意还挂在脸上,“传令下去,增援到了。”

      传令兵回头看了看硝烟笼罩的大营,转过头来不知道增援在哪。

      “今天高兴,咱放个炮吧。”
      ——————
      虽然输于绝对武力,虽然战后一贬再贬,到最后只得了个守边的活,但舒图勒心服口服。

      他仿佛更崇拜栖鸣山那个山头了,只是以他现在的地位,别说去栖鸣,就算是半根头发飘进椿国,覃国那些人都能把他撕了。

      “他们的手段也就到此为止了。”舒图勒坐在蓝天枯草中,仰头往嘴里倒酒。
      “息冉,来陪我喝一袋。”

      息冉满脸的愁思,看了一眼毫无进取心的舒图勒,叹气,把脸转的更远了点。

      舒图勒半挺起上身,一把把他拽倒,顺手塞了袋酒,“知道你为我好,但你说说,我要那荣华做什么?我家就剩我一个,吃饱穿暖全家不饿。”

      “可……”息冉站起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可你觉得舒图家几代忠勇,不该在我这败落。”舒图勒替他说完,还附带了正主解释:“我不在乎。”
      “我也不管那群老头在不在乎。”

      舒图勒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都死了。”
      “死人管不到活人的生活,我早想开了。”

      息冉愁容愈甚,到最后变成惊骇,他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大将军,你要叛逃?”

      “瞎,这从哪说起?你别害我。”舒图勒从身后给了他一锤。

      息冉想了片刻,郑重地站立,将袋中酒一口干了。
      “大将军,只要你还在这,我息冉永远追随于你。”

      “可别。”舒图勒摆摆手,“你追我爹,我爷,追谁都行,追我只能落得个如此下场,喝酒都没肉。”

      待到息冉要说什么的时候,传令兵前来汇报,他说椿国守将到了,是勤雨。

      舒图勒一个鹞子打挺,酒都扔了。

      大帐中,顾长风拥簇着一个黑袍,陆繁雨进帐的时候愣了一下。
      随即上前去拜见:“殿下来北疆是?”

      顾长风比了个“嘘”的手势,嘴上说:“虽此战得胜,但你勤雨做派实在过分,朝中派你来此,你可有不忿?”
      手中递过一张字条来:【北疆细作军衔在副将以上】

      陆繁雨手上一抖,忘了答话。

      顾长风狠狠地锤了下桌子,“你既已知错,便该知晓朝臣是陛下的朝臣,兵将是陛下的兵将。拥兵自重即是反叛,不听调令即是异心,你且在这反思吧。”

      楚庭几步走过来,握住陆繁雨的手,眼神恳切。

      早在让她守疆那天起,她就开始自查,而身边皆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替她扛过刀的。
      她实在不相信,回握住楚庭,摇了摇头。

      楚庭从袖中抽出信,连信封都没有,只是简单折了起来:
      【父皇之毒仍未查清,而国师又有通敌之嫌,现如今本殿如履薄冰,连一双孩儿都只能交予长公主照顾。大将军,覃人并非一朝一夕侵入,乃是从令师反叛起,将近二十年。本殿念及你们沙场情谊,允诺若妻儿无辜,可免死罪。】

      陆繁雨一下子就抽回了手,她不合规矩地看着楚庭的双眼,牙根咬紧。

      “他才是反叛,他全家都是反叛!”楚庭走后,陆繁雨气得要死,终于骂出声来。

      李戈听见,踌躇着不敢上前,“大将军?”

      “不干了!真当我是好欺负的?赢还赢出错了?”她两腿一蹬,“上酒上肉,明日给我抬个戏班子来,就看《勤雨大战舒图勒,血身力保上阳城》”

      看他不动,陆繁雨回头就是一脚,“去,就按奢靡的来。”

      即日起,陆繁雨再没管过北疆大营,整日闲逛听曲。
      底下小兵训练不停,反倒更甚。

      “也就是城镇离得远,要不然她能住到卸任那天去。”
      “快别说了,正气头上,挑你对战就不嘚瑟了。”

      陆繁雨游走在大营的各个位置,冷眼瞧着手底下的人认真练兵,眼珠子一转坏水涌了出来,故意撞了李戈一下。

      “诶,大将军咋啦?”

      “没事,我没长眼,你忙吧。”

      她有点犯难,这群人快穿一条裤子了,质疑谁都是一场对自己的背叛。
      借着喂马的功夫,她轻而易举地瞟见马厩旮旯里的异样。

      好小子们,让我逮住了吧!

      带着欣喜和揭开友人秘密的踌躇,她凑过去,蹲下,刨开草料。
      【陆枫,在就回个话】

      细作竟是我自己?

      她没好气地把纸条扔进马槽。

      入夜,覃军营中窜回去一个黑影,舒图勒高兴地展开纸条:【找死!!!】

      第二天夜里,陆繁雨翘着腿高坐在马厩上,二月花出鞘,等来了一个鬼祟小兵。
      小兵战战兢兢地递上纸条,上面写:【出来聊聊】

      “他是真想死了。”陆繁雨咬牙切齿,“回去告诉他,莫要再联系我,不然乌金没有,长锋倒是该磨磨。”

      第三日,舒图勒只身赴会,照例,献上了自己的刀。
      ——————
      “说真的,刚开始我烦透了他,二月花磨得反光,我早就想好了怎么刺他躲不开。说白了,当时我还是觉得下毒有他一功,计划着问也不问就地戳死!”

      小山村中,修竹一边描字一边听故事,随口问:“那为啥没戳死?”

      “哇他太傻了,那眼睛里闪烁的全是机灵,笨的机灵。”
      ——————
      可能和恳切有关系,两个人隔着家国、隔着战事、隔着一条护城河,仍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

      舒图勒割掌起誓,下毒的事他一概不知,回去后也给她找解药来着。

      陆繁雨嚼着肉干,没说信与不信。

      “新毒是陛下做的,我刚被贬,没有解药。”

      陆繁雨听着好笑,“说的和你没被贬就能拿到似的。”

      “那倒也是。”舒图勒放下手,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卷吧卷吧就算治疗过了。
      “我不想你死,虽然立场不同,但我计划着再过几年就请辞。”

      陆繁雨笑得有点怜悯那意思,“就算是同僚,没人说你单纯太过了吗?”

      舒图勒冷静下来,瘫坐在草地上。

      四月刚过,草场返青,近处却是土色。他把布条拆下来,细细地在手上缠了又缠。
      “就像我总觉得,你不会在这种场合下杀我一样。”
      他抬起头,漏出陆繁雨最看不得的那双单纯小眼睛。

      “我很难不怀疑,覃地的军功真就这么好挣?你到底怎么当上的大将军?”

      “好当的!”他雀跃起来,“你来,管饱你荣华富贵。”

      “笑死,我追求的是荣华富贵?”

      再度安静。

      舒图勒主动起了话题:“日前,我携功邀宠。”

      陆繁雨来了兴趣:“然后就被贬了?”

      舒图勒点点头,“我总觉得舒图家死了这么多人,陛下理应对我宽容些。”

      “哪有什么‘理应’?你纯纯脑子不聪明。”陆繁雨锐评:“都杀到覃主脸上了,他不杀你,其实也算宽容。”

      舒图勒哈哈大笑,连说“也是”。

      “日后,我能找你切磋吗?”舒图勒提出要求。

      “找死啊。”陆繁雨感叹,并拒绝要求。
      可坏点子由心而发,不可收拾。

      “其实也不是不行。”她一合计,细作杀她是条路,举报她通敌卖国也是条路,何不兵行险招试上一试?

      “但你我立场不便,去谁那都不合适。这样,两军之间有一空处,你我在那设擂,谁都不可携兵器。对战以文战为主,你敢不敢?”

      舒图勒即刻上当:“敢啊当然敢,战场之外便是切磋,不带急眼的!”

      半个月后,第一位提出意见的,是息冉。
      “将军,即便被贬,也不当如此堕落……与勤雨为伍,将军!若被有心之人告上去,将军该当如何?舒图家百年声誉又当如何?”

      舒图勒正回忆上午那场纸上谈兵,精神上望了他一眼,□□上毫无表示。

      “将军!快快与他们椿国人断了联系吧,您这是通敌啊!”

      舒图勒听的耳朵痒,边揉搓耳朵边答:“你怎么比我还操心舒图家的名声?早跟你说过,人死了,名声屁用没有。”
      他猛地站起来走向他,满身威压,“还得靠你堵住这群宵小告状呢,透漏出去一个字,我就跑路,留你自己收拾烂摊子!”

      “将军!”息冉狠心跪在地上,“虽说两朝已经议和,但常年敌对,哪有什么长久?你们早晚是为死敌,何必还要留这些把柄?”

      “我可不想打了。”舒图勒四面拜佛,“你说出来不慎得慌吗?还打?再打下去天底下都没人了。”

      没等息冉再说什么,舒图勒打定主意,他一定捍卫两国间来之不易的和平。一把提溜起息冉来,嘴里念叨着“和平万岁”,强制把人送了出去。

      春寒料峭,心比身冷,息冉急的跳脚,也没挡住每七日一次的对擂。

      当年八月,金柏城来人巡视,住了八天。

      陆繁雨坐在北疆大营的城墙上,托着腮看向覃军驻地。
      细作抓到了,不是什么副将以上,仅是个不过二十岁的小后生。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顾形象地仰面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星星。掰手指数了三次,确认自己已经三十三岁了。

      “真是个爱惆怅的好年纪。”她感叹,“爱思考,还爱挖掘人性中的缺点。”
      猛地坐起来,又总结:“还总把人往坏了想!”
      “这可不行,太不阳光了。”

      思考过半,李戈找过来,“大将军,今天还去擂台吗?”

      陆繁雨摆摆手,声音慵懒,“没见覃主叫停吗?人不乐意了,就舒图勒那二傻子看不明白。”

      李戈抿起唇,尝试劝说:“实则覃国国主并无不妥,是两位将军,太不把国仇当回事了。”

      “是吗?”陆繁雨的脑回路紧急刹车,试图往李戈引导的方向深思。
      最终还是一句:“只是为了引出细作。”

      “不止。”李戈提醒她,“将军的出身……会引来非议。”

      “陛下和殿下信我就行。”她扬起头,笃定极了。
      而在李戈眼中,现在的她和舒图勒别无二致。

      九月,覃军换防,舒图勒长篇大论抒发不得,知己情义难舍,整日忧思。

      息冉从他帐前走过,被叫住。
      “最后一次,当没看到。”

      息冉就知道他又想联系勤雨。
      “将军!”

      舒图勒掌心紧攥,双目微红,“我就跟她说句话,我知道,以后或是再也见不到了。”

      “既知道再不得见,何必又多添关联?”息冉恭恭敬敬的,驳回了他的心愿,“将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错的,金柏城许我纠察之责,我绝不会让您再犯此错。”

      “不是,诶呀,我又没……息冉!”

      得知对面换了主将的时候,陆繁雨正在大营里训练骑射。垂下手遥遥远望,天边云朵如白棉一般,飘在湛蓝的布上。如今仍在眼底,转眼飘去远方。

      未到新年,皇帝以病体难安为由,令长公主及长锋将军辅政,传位与太子楚庭。
      陆繁雨传密信给顾长风问老皇帝到底怎么了,顾长风回:【还活着,但是瘫了】
      【陛下给了我和然然立身之本,放心,楚庭是好孩子】
      【马上就审判内奸了】

      短短几行字,陆繁雨看的脑子都废了。
      “到底谁在掌权啊?”

      背后一阵恶寒,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被踢出局了。
      倒不是怕楚庭上位后对她不利,只是上阳城短短几年就变成这样,她实在是有点怀疑,当初那个请她下山的人,是不是真的立志在民。

      “感觉我在这哐哐守疆,他光顾着家里那点事了。”

      陆繁雨无语,打算写封信给师父:
      【以前总觉得按时习武是大事,哪怕晚了一日就觉得对不起师父。现在……军中吃饭是大事、边疆平安是大事、师弟身陷朝野是大事,转头一想,起晚没有练功,却成了遥不可及的记忆,再也回不去了。】

      陆凌敏锐地发现了徒弟的怅然,回信中并未多做开解,只是说:【今年枫树格外红火,只是山中就剩下我们几个,扫都扫不过来。明年若无事,回家看看吧。】

      回信到达时,顾长风急急忙忙地过来了,详细解释了从发觉国师问题,到联合新帝逐渐收拢实权的种种,事无巨细。
      “这种事还是得当面跟你说,然然让你别管朝局,钱权照旧,别在这个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陆繁雨终于听明白了!
      “你们夫妇二人,怕我觉得新帝近你远我而生了嫌隙,所以特意让你来一趟表示重视?”

      她不可思议地敲了敲顾长风的头,“傻了吧你,你我二人若生嫌隙,师父和三师姑亲自来揍,还用得着你跑这么远?”

      顾长风醍醐灌顶,“对哦,我跟你解释个什么?”
      他笑自己可笑,“颠颠跑过来挨骂,还不如回家洗脚。”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那股别扭劲消失无踪,卸了甲就往帐里走,边走边念叨:“饿死我了,师姐我想吃肉。”

      陆繁雨翻了个白眼,跟上去问:“还有呢?”

      顾长风已经躺在里面行军床上,靴子都没脱,“跟我来的人,也叫他们歇歇,今晚就走。”

      “纯来找罪受。”陆繁雨扔给他一卷铺盖,“担心到你师姐头上了,等我回去告状吧,有你好受的。”
      再一回头,人就睡着了。

      三月,覃地增兵,顾长风说新帝认了国师的女儿做公主,以此拉近两方关系。
      陆繁雨剑指鬼湾,计划率先出击。

      “李戈到任了吗?”她问身边人。

      “差不多吧。”
      “他不敢歇,大将军放心,影响不了岭山局势。”

      陆繁雨思索着,把沙盘上的旗帜挪了挪。
      “内外开弓吧,咱双喜临门一个?”

      新来的副将听不懂她的意思,尝试未果,没有开口。

      “我说,咱们把鬼湾拢回来。”她喜滋滋地收起剑,“这次这个虽然出了兵,三天连十里都没挪完,我看他们过不了鬼湾。”
      “如何?”陆繁雨骄傲谢幕,新副将发自内心的为她祝贺。

      说干就干,她即刻召集所有人商讨战术,打算拼速度。

      太上皇寝殿,苦鸣廊收到军中消息,手指略过桌子上墨迹干透了的诏令。
      他从中拿起小卷绢布,上面的字笔迹仓促,而墨汁,来自榻上那个嘶吼男人的血。

      “太上皇的墨宝留在将军府了?”

      新帝站在旁边,说了个“是”。

      “苦鸣廊,你要做什么?”太上皇上半身已经跌落,新帝走过去给他扶好。

      “劝您少说话,死了可就赶不上热闹了。”苦鸣廊提着唇角,似笑非笑,挑挑拣拣,拿了副最得意的。

      【我朝未有先例,不以城池换将军。】他展开诏书,给太上皇看。

      “这张会送去边境,送到勤雨面前,你猜她死前会不会后悔?”

      太上皇抓住新帝的衣袖,“楚庭,天下绝不能落到覃人手里!”

      楚庭只是站在那,像个傀儡,任凭太上皇怎么拽他都没动作。

      “拽他有什么用?”苦鸣廊与他相处多年,最知道他不敢造次。
      “造次的都死了。”他细心地收起桌上的东西,每收一件,就给太上皇讲解一次。

      “而这张。”他啧啧称叹,“它写了岭山营军费出现问题,暗中又说其中有人作乱,这张会调走长锋将军。”

      讲到那卷绢布,他极为亢奋,“这个我最喜欢,它将以你的名义送上栖鸣。在里面,你扮演了一个并无实权但急于救人的角色,你深感无力,因为勤雨将军是你请下山的,你救不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栖鸣。”

      “遂,除了陆凌,没人会救她。”

      太上皇完全不顾形象,他把新帝拽倒在地,“孽障,你到底怕他什么?”

      苦鸣廊大笑不止,“当朝皇帝是覃人走狗,你说他怕什么?”
      “还有你和长公主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

      太上皇放下手,从枕下掏出了刀,向着心口狠狠刺下。

      新帝手急眼快攥住刀刃,鲜血落满怀。
      他静静地开口提醒苦鸣廊:“师父,事未成,未敢庆贺。”

      “师父等的太久了。”苦鸣廊看着那手,笑容凝固。
      他看着新帝双眼,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像是引导:“我只要陆凌的命。”

      新帝没看他,夺过刀,下去处理了。

      可他不知道,等他走后,苦鸣廊坐在殿中很久。
      “陛下。”他试图找回当年深受圣恩时的心态,“楚庭是个好孩子。”
      “日后,你别一口一个孽障的叫他。”

      三月末,长锋军奇袭鬼湾,大胜。
      夜里山崖上鬼魅似的奇兵吓破了覃人的胆,这一战俘虏甚众。

      陆繁雨喝下四师叔照例送过来的汤药,拧了拧鼻子,厌烦的要命。
      “什么时候打到金柏城去就好了,撕烂覃主的脸,我就问问他到底哪来的巧思,搞出这一套磨人的毒药。”

      呼吸间,战鼓声起,军号响彻大营。
      “哟,有反转呢?不会是舒图勒来了吧?”

      四月中,舒图勒正躺在主帐里,息冉在帐外安置车马。金柏城今日来使,说舒图勒勾结椿国,要绑他回去问罪。

      “息冉,到底是不是你告的?”舒图勒不服气得很,“趁我还好好说话,是你,知道你为我好,那就算了。是别人,那就是小人,我绝不轻饶!”

      息冉拿过钥匙,把他身上的行枷松下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将军,事不大,不用着急。回去也就是问两句,关你几天,就放出来了。”

      路上押送官还在吃饭,息冉过去打点。
      百无聊赖间,舒图勒掀起帐帘的一个小角,偷溜出去。其实他没想跑,关去金柏城和贬到这守疆,对他来讲都一个样。
      只是想跟规矩唱个反调,就算是个小反调,也觉得平添乐趣。

      很通人性的,他选择了马厩这个好找的地方,能帮抓他的官吏省点事。

      他才躺在草垛上,就听墙外两个小兵在激烈讨论,每句话里,都有勤雨。
      这可有意思,听别人说勤雨还是第一回,必须得凑近细听。

      只两句话的功夫,他果断回头砍断马索,上马提枪一气呵成。

      息冉得知舒图勒跑出去的消息,即刻便追,可还是追到了鬼湾附近。

      铁营不能擅自出兵,所以加上随行捉拿的官吏,赶得上没赶上的,差不多有一百人。
      而今这百人齐齐站在舒图勒面前,对他说回去。

      “你们就当不知道不行吗?”舒图勒连跑三天,筋疲力尽。

      息冉站出来劝说:“将军,椿国并不是没人救她,她师父已经潜进去了。”

      “别哄我了息冉。”舒图勒打算撕破脸皮,此去所为全是大罪,正好当着金柏官吏的面,和铁营划开界限。
      “椿国放弃她,便是弃子,我救怎么了?”

      “冷静点吧将军。”息冉恳切地几乎哀求,“救她实损大义。”

      “又和大义有什么关系?”

      “你救她,就置千千万万死战的覃人与不顾,就置覃国百年千年战死的将士与不顾!”

      舒图勒冷了下来,这次息冉没再说舒图家的荣辱,代入的却是更沉重的家国。
      “你可以取代我。”他对家国,回复了一个继承者。

      息冉不解,急急上前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救她?”

      舒图勒一.枪将息冉打倒在地,“因为她就是没被舒图家规训过的我。”

      鬼湾边上,湾底靠近峭壁的地方还有寒光,陆繁雨绑在那里,四周火把成片,仍没有带来丝丝暖意。
      他们说,椿国放弃她了。

      这是对的,她还怕顾长风拎不清,死命要出兵救她,那就得遭更多罪。

      乌云逐渐靠拢,就连旁边守卫都关心起来。
      “你回去拿两件蓑衣。”

      “将军说不能擅动!”

      “那你挨浇,我就拿一件。”

      “诶呀好哥哥,两件啊,拿两件!”

      雨水倾落那刻,四周除却风声,连火苗都消失了。

      陆凌的声音从头顶、身后、身前传来,下一刻手脚轻松,凝固的伤口开始撕裂。

      “我是死了吗?”陆繁雨喃喃,“这鬼地方怎么还能听见陆凌说话呢?”

      “没有。”陆凌想了半刻还是没舍得下手,“快死想起大不敬了,你个孩子真的是。”

      “师父?”陆繁雨把全部力气都用来睁眼,血渍干在眼皮上,确实有点困难。

      陆凌手脚麻利的把人裹紧,扔到马上,四面血腥味十足。被这么一颠簸,精气神回来半两,就被她用来胡思乱想:大师叔功夫还行,三师姑还打不过四师叔,五师叔更别提,六师姑能打……等等!”

      她挣扎着从包裹里喊出声来:“师父你不要命了!”

      “住嘴吧。”说完,涌动的内力隔着衣服传过来,“伤的不深,咋,你投敌了?”

      饥饿和折磨还没有锁住陆繁雨的智慧,只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她便明白覃人真正的目的。

      “走啊师父。”她撕咬那层包裹,像待宰的年猪。

      陆凌按住她的穴位,获得宁静。
      “走的时候没跟山里人说,估计他们还在找我。”沉默的、不合时宜的,陆凌就这样开始了遗言。

      “剑凌颓势已定,你虽是我徒弟,但不必为此担责。”
      “覃国所图无非我死,如若遂愿,应是不会侵扰栖鸣。你回去后,交代各处入口生门转死,无非自给自足几年。”
      “日后没有师父,你也莫要荒废了功夫,没有知心人,就找一个。再不然和师父一样,随便收一个。”

      “人聚便会有散。”陆凌说完这句话愣了一下,被流矢射中后背。

      身下战马趔趄,把背上二人掀飞出去。
      他没吭声,给陆繁雨解开穴位。

      师徒二人被逼到了绝境。

      陆繁雨提着断成两截的二月花,声泪俱下,“救我干什么啊?”

      陆凌以马为支撑,立起一个小防护,“我们大将军,从小就高高兴兴的长大。”
      “师父捡你的时候,就是觉得你心里清明,肯定能长成现在这样。”

      陆繁雨哭着,推开他输送功力的那只手。

      “顶天立地的。”陆凌转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做了那另半个支撑。
      他拿出佩剑换掉陆繁雨的二月花,观察四周情况。

      带来的死侍没剩几个,而栅栏外,还有匹马。

      “跑!”他向外推了一把,随即冲出去为陆繁雨挡箭。

      “陆枫!”远处奔来的舒图勒,连师徒俩的面都没见到就加入了战局。

      漫天箭矢缠绕暴雨落下,他们都听到了鬼湾下发出的怒吼。

      老天他在看戏!
      戏台上两只野兽四处躲藏,前来相助的豹子被树干格挡,他们头顶,是漫天杀戮。

      陆凌把她拽了回来,这种情况下,即使骑上了马也出不去。

      “师父。”陆繁雨扛起那方木板,“跳崖吧。”

      “他们要我死。”

      “去他妈的,徒儿绝不让你死!”

      舒图勒刀背砍人忙的手脚并用,十几个人包围下,他强撑着身体确定了两人位置,却发现暗处包围渐近,而他根本过不去。

      “陆枫!他们要过去了!”

      靠前的刀刃划开衣襟,舒图勒怕也不怕,仍是疯喊:“想个办法啊,你们要被包围了!”

      “枫儿,别怕。”
      陆凌下定决心,拍了拍她的头,“人生不过试炼,师父练完了,师父要回家了。”

      他用尽全力扯着她的双臂往山下甩,陆繁雨死命地抓着他的臂膀,“一起走!”

      陆凌尽力维持着平和,此一去遗愿未言,落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地狱恶鬼太多,你可不要追着师父来呀。”

      许是生死之间,老天拖了几遍。让她想起刚进山那段时间,师父坐在树下躺椅上,茶壶一只蒲扇一把。陆繁雨在日头下剑花翻的绚烂,丝毫没有懈怠。
      他忽然笑了一声,“春风吹玉露,繁雨映红枫。诶徒儿,为师给你取了个名,陆繁雨,怎么样?”

      “都可以,师父想叫什么都行。”

      而那个“行”字的背景,是陆凌的身体被刀穿过。

      陆繁雨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师父,师父!”

      陆凌仍是笑着,直到脑袋垂下去,松开了手。

      番外一:
      剑凌托花姓陆,前半生干大事,后半生护犊子。
      山中无杂役,无非是排个序,谁有空谁管。这陆凌偏是老二,上有一个清汤大老爷的大哥,剩下的辈分武力皆不如他,所以陆枫自小跟着师父长大,基本横着走。
      老头儿前半生嘈嘈杂杂的家里人多,为图清静,只收了陆枫一个弟子。没事师徒俩游山玩水打打山鸡,钓个鱼,顺便就把武功练了。
      只是清汤大老爷不管那些,山上有活,谁不干谁就滚出去。所以长年累月下来,陆枫没被养刁了性情,责任感爆棚,比亲师父还多些。又勾搭了些文绉绉的风格,看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番外二:
      山里人少,师父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混叫一片。若自家师父功课得了闲,去别家学学也未尝不可。
      陆繁雨从未得闲……自家师父满脑子知识,上到舞枪弄剑、下到烹饪抓鱼、文能吟诗作赋、舞能当即作出。奈何师父有文化,勤学苦练也得怕。
      绕是这样,还是给陆繁雨学了不少别家的技能,譬如大师叔的阵术、三师姑的炮术、五师叔的骗术(五师叔从来不认)。可药学和厨学实在难的可怕,每次四师叔痛心疾首时,陆枫就觉得有负叔恩。
      每每此时师姑师叔就会凑过来“念经”。
      诸如:【你连逐生阵都能学为什么学不了医?】
      【你连打铁都能学为什么学不了商?】
      【你连师弟都管得了为什么学不了针线?】
      【你都能杀鸡了为什么拿不了铲子?】
      到最后都会变成:【你连陆凌的徒弟都能当,那肯定都能学,快来!】
      陆凌:【别烦我徒弟了!啊啊啊啊啊啊】

      番外三:
      皇室的婚帖送进剑凌府的时候,陆准(陆家派出与皇室结亲的那位)就比其他人,先预判到了剑凌族的结局。
      “族中有训,族内不与皇室通婚。”这是她出嫁前,唯一说出口的一句话。
      自然是母亲的哭闹和父亲的训骂束缚了她。
      【哥,远远地走吧】而这封信也被扔进火堆里,陆凌从此后,再没见过这个爱铸器的妹妹。
      【她被锁进金库房里了】许多年后,听闻陆准去世后,陆凌这样说。

      番外四:
      楚庭十五岁以前都是没有自己名字的。
      没认识师父前,别人叫他“小杂种”,知道他是皇嗣后,罪奴庭的人全换了一遍。
      他问师父他们去哪了,师父却问他,想不想当皇帝?
      当皇帝他们就能回来吗?
      师父打了他一巴掌。
      后来师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怀。
      可他不敢怀念,每天梦醒,对于过往,他都,不敢怀念。

      番外五:
      苦流夕从小就有一个爱好,就是坐在书房的门槛上看爹爹。
      爹爹是太子的师父,是椿国的国师,是皇帝的臂膀。
      然后他才是爹爹。
      她在小小的手上一个一个的数:【昨日公务,前日公务,今日去宫里授课……那一会,就能陪我了吧?】
      可他桌上的烛火实在温暖,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又睡着了?】是阿娘。
      【孩子还小。】是爹爹。
      【非要坐在那,让你管你又不管。】还是阿娘。
      【我这不是把幼幼抱回来了?】还是爹爹。

      番外六:
      【钟先生,勤雨已不愿为椿国效力,你看我们要不要拉她入伙】
      【不必】
      【其实剑凌族与她没甚关系,她只是陆凌的徒弟而已,况且若她归顺,陆凌说不定也能一起】
      【我说不必】
      “就非得整死吗?”李戈不明所以地烧掉指令,看向大帐方向。
      陆繁雨最近几日忙着跟舒图勒纸上对战,两军之间沙盘都建好了。
      昨日他也去看,除了语言,两边好的跟一家人似的。
      “为啥非要你死我活呢?”李戈摸了摸火苗,烫的他一震。
      【别忘了,那年冬夜,椿国可没救你】
      这句话在指令以外,钟先生特意说给他听。

      番外七:
      (叠甲:没有笑话陆枫的意思!!!)
      特指【和舒图勒设擂台,引出细作】这件事
      坏点子一个接一个,最后把自己和舒图勒都整服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写手跪下了,太地狱笑话了对不起)

      番外八:
      楚庭被苦鸣廊找到的时候,已经九岁了。先母早在四岁时投井,杀她的人到他死,都没查到是谁。
      宫中的每一天都不好过,起先是生计,后来是伪装。
      在父皇面前装孝敬。
      在师父面前装傀儡。
      在长公主面前装卧底。
      直到很多年后,他猛的发觉,苦鸣廊早就看透了这层伪装。
      所以他早早把自己推出去和长公主合作,为的是死后,自己能踏在他的尸骨上立足。
      而他也早就把自己和反叛划为一等。
      此后长夜漫漫,寝殿中烛火盈室,从未熄灭。

      楚庭发现自己也不是好人的那一瞬间,是奉命屠山。
      苦鸣廊的意思含糊不清,勤雨消失,陆凌已死,栖鸣山留与不留,他没给出指令。
      仅仅几个呼吸间,思路就从自己通敌之事被发现,到顾长风携令,到栖鸣山众人拥护。
      他不能给任何一个可能留把柄。

      “其实,栖鸣那些老家伙不用都死的。”
      “顾别能代替我,这还不够可怕吗?”
      苦鸣廊沉默地望着他。
      “我没有后路,他得和我一样,也没有后路。”

      番外九:(补情节)
      顾长风回到家问陆凌:“师叔,这个人你认识吗?”
      (苦鸣廊小像.jpg)
      陆凌拿着那张小画端详了一下午,“想不起来,你师叔我是个名人,只有他认识我,很少有我认识他。”
      董珂:“听见了吗,你师叔说他是个傻子,他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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