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伊》多洛蓝

2、二

　　谁都有想象中的高中生活，我也如此，也许还想了挺多。但唯独没有想过学习、考试。所以对我来说，高一开课前的军训时间，就是最贴近设想的高中生活。
　　寝室房门不得闭，所以隔着走廊能看到正对的别班房间的情景，房间布置毫无差别，就觉得有人在那里放了面镜子一般。每张床铺都挂了素洁的蚊帐，隔出一个个小小的空间。我躺在床上，放下帘栊。灯光让眼中的白色更甚，时而觉得自己身在一片白茫茫的无边空间，时而又把这个小小空间的棱角看得分明，识出它本来的面目。但无论哪种感受，都有一种让我满意的安心。
　　室友们还在闲聊，似乎正讨论着同班同学的相貌。说来有趣，站军姿时一个班总是生分成两个阵列对垒一样站立，教官在楚河汉界间游走。这样的时间正好用来打量对面，足够把每个对面的同学的脸看得熟悉。虽说如此，但也有像我这样的例外，因为取下了眼镜，便无福消受这样的打发时间的闲事。如此一来，室友的谈资我多半不知所云。
　　“就是那个军装不一样的，海军蓝的那个？”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近视，但也不至于连颜色都分不清，何况全班也只有那一人的迷彩服和大家格格不入。在离她不远的时候，我也抓住机会，将她看得清晰了些——浅棕色的迷彩裤特别紧，完全不像是军训用的着装，更像是平日里穿的迷彩风格的裤子，上衣就如那个室友说的是海军蓝的T恤，梳着不长不断的马尾，前额几缕未能被扎入马尾的头发代替了刘海，偶尔被她用手梳往耳背，不知不觉间又会悄落在两鬓间。一直带着无框眼镜的脸上，容貌并不能给人很深的印象。个头不高，身形绝不算胖，又不同于病态一样的瘦削。
　　“对啊，我觉得她挺可爱的。”石杉说道。她对于很多话都毫不忌讳，这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在我看来，关于相貌的话题是很难开口的，总觉得这样显得你像是个喜欢说小话的角色。刚入住寝室的第一天夜里，她就大谈自己的性癖，还挨个问我们的看法。石杉不会说方言，这些话题也因此竟没有了一点下流的成分。在石杉丢下过重磅炸弹之后，我也不再为关于相貌的话题感到不妥了。这叫作坦然吗，还是说性格开朗？我一直觉得，如果把石杉放在一个更加糟糕的年代里，那么她一定是放荡不羁或玩世不恭的代名词。
　　“啊，我怎么不觉得？”我插话道，其实是想问她的可爱体现在何处。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这句话是第二次听见。那天我们刚成为同桌，她拿出了一个动漫人物封面的十六开笔记本，关于她是否会为此感到不好意思的念头还来不及诞生，石杉就简单讲了这个人物的画师是谁以及她欣赏的地方，接着就问道：“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总之，石杉用这句话把问题还给了我，让我自己去审视。我也确实这么做了。这次简短的回想，我不但确实认同了她的可爱，还感到了一种气质，毫无根据地觉得她高雅中又带有文静与腼腆。
　　对话到此为止，但是更确切的结论是，我所感到的这些，都无端地隐匿在普通之中，所藏之深或含蓄未已。这也正是我对她——佳伊，自始至终的印象。

　　高一时的英语课分班进行，我和佳伊成为了同桌。
　　“这个Taoist不是‘陶老师主义’，而是道教。”英语老师比较风趣。除此之外，授课内容也常常不是课本，而是英国首相的演讲、美国总统竞选的报道，感恩节或圣诞节时，课堂内容又变为了节日的介绍。
　　刚和佳伊同桌时，每逢说话，她会很正常地看向我，但是很快就变为特别的样式。她要说话时会向你靠拢一些，同时身子微俯，脸庞面对着桌面。有时是对方的桌面，有时则是盯着自己的桌面。不知不觉间，我自己也变成了那样，不看对方，而是把身子低斜过去。
　　有时候，佳伊靠了过来，欲有所言，我也就斜过去准备倾听。
　　“哦，抱歉，没事。”她如是说道。
　　两人自嘲般轻声一笑并分开。

　　有一位同学在英语的“每日展示”时间向大家介绍一部名为《萤火之森》的动画电影。
　　“啊啊，这个我看过，特别好看，很感人。”我做出往常一样的动作，通过余光却惊讶地发现佳伊是转过脸来对着我说的，我急忙把自己的脸转向她，佳伊却又恢复了往常的姿势。是因为兴致很高吗，毕竟涉及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说不定她刚刚两眼放光，并且想直接告诉台上的同学，退而求其次才告诉我的。我想，如果把佳伊换作石杉的话，一定会用大声而滑稽的腔调说：“哇哦，我看过耶。”
　　“哦。”我的回答很简单，并不是因为不感兴趣，而是觉得对于一个兴致很高的人来说倾听就是最好的。
　　“原来男生也会喜欢这个啊。”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现象一样开心。是一个浪漫而忧伤的爱情故事，而在讲台上的同学确实是个男生。
　　“为什么这么说？”这样一问，佳伊就止不住地讲了起来。当然，讲台上的同学也在用英文介绍着这个故事。形同我对英语一窍不通，而佳伊正充当翻译。佳伊讲地很投入，语速也比平时更快，但并没有抹去这个故事的悲伤与优美，也没有加急故事本身舒缓的节奏，我用心地听着。佳伊讲完后，台上的同学也正要结束自己的观后感，完毕时照例响起了掌声。日后细思，我这掌声为佳伊而鸣更加贴切。
　　翌日，我有了回礼的机会，但再次为做展示的同学感到抱歉。因为佳伊向我询问语文课必读名著《悲惨世界》的梗概，这次轮到我讲了起来。可惜的是，我讲得很烂，更糟糕的是佳伊讲《萤火之森》的事就发生在昨天，两相对比是无可避免的。我认为我该坦白地指出并道歉，但是佳伊没有表现出一点在意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开口。
　　那周周末，我回家将《萤火之森》找来看了，也许是很少看动漫的原因吧，尽管已经听过了佳伊所讲的，但眼泪还是难以抑制地流下。后来，看了许多的番剧，许多悲伤的故事渐渐不能打动我了。再往后，迷上了表现女孩子间亲昵关系的百合题材，《萤火之森》这种讲述男女之间真挚情感的动画，更是在记忆里蒙上了厚厚的尘。

　　因为字不好看，小学时就听厌了老师常说的“字如其人”。但是每每看到佳伊精巧漂亮的英语笔记时，我心中却仅剩下那四个听厌了字。当老师所讲内容并不需记下时，佳伊常常笔耕不止，我好奇地去看她在记什么，却发现她正画着画，在她的笔记本及书上确实见到了不少画，这样的她像一个孩子，但是那些漂亮的画又并非小孩的涂鸦。
　　“呃......”我禁不住用语气词向她表示我难以名状的感想，其中大概包含惊奇、疑惑和有趣等等。
　　略带羞怯的微微一笑，就是她全部的回答。

　　又一次每日展示时间，佳伊问我昨天的物理作业是什么，得了答复后就翻开习题册开始写着。
　　“你作业写完了吗？”她轻声问我。
　　“写完了。”
　　“你觉得作业多吗？”照常没有抬头看向这边，只不过这回是因为写着作业的缘故。
　　“就是，作业好多啊，每次都压到晚自习下课才勉强写完，我真不知道那些能留出一节课时间的人是怎么做到的。”我头一次在她面前用了这样夸张的语气，仿佛得了石杉的真传，因为确实这样想，又是为了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如果她需要的话。

　　高一英语课的时间之外，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并算不上朋友，我肯定了这个结论。高一结束，英语课也不再分班进行，我们也就断了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