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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眼前是一座荒芜又久无人烟入驻的府邸,门头上那高悬着刻印“逍遥居”三个大字的匾额早已风化,几乎辨认不出那模糊的文字,踏入门槛,是一簇簇四处而生婆娑的野草,随着残垣断壁的主宅、处处斑驳的蛛网交织成最荒凉的景。

      一袭红衣慢慢的,慢慢的,仿佛梦游一般挪进这座大宅,摇摇欲坠的大门缓缓关上,恍惚间一声鼓响,水袖翻飞,霓裳作舞,轻捻兰花指,又道出那一曲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往事纷呈而上,在回忆中徐徐拉开序幕,一座偌大的戏台上依旧是同样的容颜,描绘着丹青朱笔,粉黛宝光,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戏,底下大厅内遍布的桌案边,无数人随着绝妙的唱词拍着自己的腿或胳膊,大声叫好,伴随着人群中穿梭不断的小二,气氛极其热烈。

      二楼的一处雅阁之中,一个白衣人看着戏台上那抹影子怔怔出神,戏子自从开嗓,那声如天魔靡靡,又似裂帛之音,引得无数观者惊艳无比,那人却无动于衷的端坐着,神魂早不知游向何方,桌上的一杯茶水倒了许久,已无热气,只余浑黄的茶叶淀在杯底。

      耳畔不断传来无数的窃窃私语,都是述说着台上人不寻常的来历,一个说亏得老班主捡到这个极其俊俏又伶俐的孩子,才养出这样一个无人能及的角儿,念唱作打无一不精,《凤求凰》、《定军山》和《游园惊梦》都是拿手好戏哩;一个说凤老板的来头也是不小,当年班主在梧桐树下捡到的时候,那不归山云霞漫天,如火如荼,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零零散散,絮絮叨叨,皆是旁人议论,润玉过耳不闻,只当闲话听着,然而想起近来步步紧逼的母亲,那秀挺的眉却不由自主的皱起,愈来怨愤难当。原来当年他母亲簌离协同天庭一干人物夺了太微的帝位,又将他扶上天帝的宝座,那野心越发昭然若揭。

      自己虽当上天帝,奈何当初夺位亦非名正言顺,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且锦觅自从认清自己,便与父亲水神远远离去,驻守封地从不外出,再不蹚天界这一滩子浑水。母亲簌离联合魔族固城王一举压下天兵将士,奈何事定之后那人又狮子大开口,提出不少条件来。

      最后迫于无奈之下,自己也只得将魔界划归魔族所有,自辖自管与天界无干,这一旨意引得天庭人人议论纷纷,更何况十方天将一心向着早已下落不明的火神旭凤,对于自己颁下的旨意也是视而不见,敬谢不敏,再莫提还有一些不明势力蠢蠢欲动,虽有太巳上人频频相护,可自己怎能不知那老头儿实则是想让女儿邝露成为天后而已。

      原来这拘束无比,战战兢兢,从不敢懈怠却依旧对有些事无能为力的天帝生涯,还真不如当初洞庭湖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奈何如今覆水难收,后悔也是晚了。润玉揉了揉酸胀不堪的眉心,忽然眼前疾风一闪,一抹清影一股脑在对面坐了下来,一个熟悉的嗓音款款叫道:“怎么,今日天帝竟有闲暇到凡间来玩?”

      润玉抬眼看去,却是母亲簌离的干儿子噗嗤君彦佑,那油腔滑调的嗓门一如往昔,正挤眉弄眼的叫道:“听说我干娘为你找了西海龙女为妻,据说绝顶美貌,怎么,你没看上?”说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皱眉道:“哎呀,这茶都冷了,你没尝出来?”

      见彦佑大呼小叫的唤小二换壶茶来,润玉无语的摇了摇头,眉眼一肃,又想起几日前那一幕。那日母亲簌离宣召自己去云梦仙宫,便是询问婚姻大事,然而甫一踏入那座宫殿,他便闻见浓浓的咸湿水汽味道,跟洞庭湖截然不同海水的气息,心中便是一动。

      而当母亲提出早为自己看好西海龙女,称其秀外慧中,贤淑貌美,欲为自己聘为天后时,那虚掩的屏风后面隐约传来男人轻轻的吸气声,而镂空的格子中分明有一双水纹靴隐于其后。润玉使劲捏了捏袖中的掌心,才把翻腾的内心平复下来。

      他不着声色的打着圆场,将这事糊弄了过去,随后借口自己有政事处理,忙不迭的踏出了母亲的宫室,谁知刚刚走到门口,一个茶杯擦着自己的耳侧飞过,淋漓的茶水将自己的袍子都打得湿透,而母亲则狂怒的吼叫着:“滚,你给我滚出去!”

      润玉拍了拍有些浸湿的肩膀,默默的走出大门,然而才踏出一步,后面那扇大门便死死的关了起来,随后便有男人的调笑顺风飘来,大抵是抱怨簌离办事不利,而母亲嘟哝了两句,两人似乎是走入了内室,衣襟簌簌作响,渐渐没有了声息。

      润玉站在那门口真如泥塑木雕一般,他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勉强压制着想要杀人的欲望,虽然早就知道母亲不过将自己视为夺位的棋子,可如此没心没肺、不曾站稳脚跟便仗着天帝之母的身份肆意妄为,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润玉的眼眸沉沉,自是愈痛难当,他又想起当日在省经阁看到的凡间帝王心术,有些事当断则断,不断则反受其乱,于是用力甩了甩袖子,径自离去,之后足足几日都没有理会母亲的一再要求,如今这彦佑前来,莫不是再当说客?

      他瞥了一眼安然坐着吃花生米的彦佑,喝了一口小二新换的热茶,叹息道:“是母亲叫你来的吧……”彦佑拿着花生米的手顿住,他尴尬的一笑,支支吾吾的道:“这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干娘也是为你好,如今这天庭政令难出,干娘不过是想借助西海水君之力……”

      “够了!不必多说!”润玉豁然站起,转身便往楼梯口走去,不顾彦佑频频的呼喊依然萦绕后方,但他心中有气,不过三步两步便下了楼梯,出了大门。门外晴空朗朗,天际无云,正是一出好天气当前,奈何他的心却如乌云团团笼罩,压抑不得止歇。

      然而眼光稍稍一掠,却见那街口巷角有一家简朴的书店,一面大大的旗帜悬挂着,随风招展。润玉自小爱看书,想着去那店里看看,是否有一些难得的话本,于是抚了抚有些过于激越的心,慢慢踱去,消失在那家名为红尘过客的书店中。

      甫一踏入店内,便能看见那铺天盖地的书架,四周还悬挂着无数白描卷轴,绘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话本插图,供客官赏玩,而书架上除了琳琅满目的话本之外,便是无数古朴大气的文房四宝,如水磨石的砚台,竹杆狼豪,还有歙县的宣纸,松烟制的墨。

      润玉自幼母亲很少管他,他便常与书香为伴,也由此当初引诱锦觅,也能自话本中习得无数惑人的言语来,将人哄得不知南北,如今看见这般熟稔的景,郁结不快的心境稍稍缓和,便施施然走去翻看最新的话本。

      谁知一旁的店主见他长身玉立,气质清贵,却忙不迭的迎上叫道:“客官可曾看过洞庭客的《浮生梦》?那可是当年最风靡一时的本子,如今翻印了几回,依然供不应求,我这里恰好有几个精装版本,配合知名画师绘制的插图,公子可要收藏一二?”

      听见这话,润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展颜一笑,浅浅阖首道:“也好,你便拿几本我看看,若真的好,我便全要了。”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他见店主扭动着胖乎乎的身材雀跃往库房而去,又突然想起这《浮生梦》的由来,便是忍俊不禁。

      原来这洞庭客便是他曾经在凡间用过的一个化名,因所读话本甚多,他便效仿那些话本大家也杜撰了十数本,其中一本名为《浮生梦》,跟那些市面上书生逆袭翻身着实不同,写的是贵女杜丽娘梦中相会书生柳梦梅,后死而复生终成眷侣一事,这篇话本他着实斟酌了许久,耗费了无数心血,十分受人追捧,爱者甚众。

      润玉正浮想联翩,眼见体型庞大的店主托着好几本精装版《浮生梦》跑出来,踏步上前,便想去接,谁知横里伸出来一只手,将那些书劈手夺过,一个十分清脆的声音叫道:“好哇,店家,上回我来你说没有,怎么今儿被我撞见你把书让给别人?”

      润玉皱了皱眉,将对面的人打量了一番,那人着了一身红衣,长眉入鬓,一双凤眸熠熠生辉,长发半束于脑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额上大汗淋漓的店主,口中还不停的嘀咕道:“店家你这可不厚道啊,明明收了我的定金,却把东西给别人,这样罢,这几本书小爷我拿走了,回头到老地方拿钱!”

      说着,头也不回的拎着那几本书跑了,店家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人的背影,只得一筹莫展的搓了搓手,为难道:“这个,这个,公子你看精装版没有了,不如看看其他的?”他小心翼翼的觑着润玉的神色,却见对方摇头一笑,叹道:“罢了,我再看看吧……”

      润玉一面说一面将金子收起,看着店家捶胸顿足的模样,手指忽而一顿,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方才那人是谁?那精装版是留给他的罢,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钱我替他给了。”说着复将金子抛入店家掌心,那人顿时窃喜叫道:“方才那位是戏班的凤歌,他呀,最喜欢逍遥客的话本了,经常说什么如果今生能得见逍遥客一面,死也甘愿。”

      “这逍遥客神隐江湖十数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知道他住哪儿……”店家咕哝了一句,咬了咬金子,辨认了真伪,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正欲放入怀中,谁知润玉却眉头一挑的道:“那逍遥客住在郊外杏花村的逍遥居中,他若有心,便来那处宅子来寻,村边那一簇大大的竹林里便是。”

      说罢,也不顾呆若木鸡将手里的金子都掉落于地的店家,润玉自顾自的离开了店面,施法离开,只是他身形甫一消失,那店家早忙不迭的叫了起来:“天啊,是逍遥客!!!居然是逍遥客光临了我的店铺,真是太荣幸了!!赶明儿我就要跟其他店家好好说说……”

      润玉踏云前行,云雾茫茫,将那身形遮掩,而底下见雾气突来有些惊愕的人潮中,一抹红影正费力的越过拥挤的人群,方才恰恰是唱完一出戏的休憩时间,他便急急忙忙跑去询问店家精装版可曾到了,谁知却见不守信的店家竞想将那些宝贝给别人。

      凤歌用力擢紧了手中的书,雪白的面容越发气恼的通红,恰似春日绽放的初桃,樱色渐染,美不胜收,他用袖子遮掩着面容,好不容易挤进了戏院的后门,谁知才进去小厮阿辽便急忙迎过来,急急的接了书本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可算回来了,赶紧去画脸,台下的客人都等急了……”

      凤歌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转到妆室里让大师傅上妆,一面又道:“说好每日三出戏,我方才已把《游园惊梦》唱完,老班主也允我休息的,怎么这会子又叫我上台?这是什么道理?”他越想越气,忍不住身子动了动,那朱红的笔便将眼角画花了一道。

      “哎呀,别动!”大师傅姓诸,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不悦,忙用湿帕擦去画错的地方,一面觑着旁边无人低声道:“听说是县太爷的老父亲来了,非要点《定军山》这一出,班主也是没办法,你且上台应付了过去,过两天就歇歇,让你松快松快。”

      凤歌将嘴一翘,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还差不多,我呀,是该休息休息了,逍遥客的精装本我还没看哩。”他原本生的极好,肤白似雪,上了戏妆那双凤眸更是勾魂摄魄,让人不敢直视,一颦一笑更是牵动心绪,戏班上上下下皆是爱宠难当,也由此宠出这样一幅脾性来。

      待草草应付了这新增的一出戏,过了两日,班主见他实在疲惫,便松口让他歇上几日,凤歌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一溜烟的跑去那家书店还钱,怎料那店家见到他,却道:“哎呀,凤歌,你可真是好运气啊,当日就是逍遥客先生帮你结的账,这钱你不用给了。”

      说着连连推阻,凤歌摸了摸脑袋,一脸迷糊的道:“什么叫先生为我结的账?你说逍遥客来了,在哪?”话音未落,他便立刻上前抓住店家的领子道:“那人在哪,在哪?快跟我好生说说……”店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那张胖脸也憋得通红,唬得他把手一松,将人放了下来。

      “咳咳,你这小子,每次都这么性急……咳咳……”店家气急败坏的叫着,然而看着凤歌又摆出那副无辜至极的小模样,只得咬着牙叹了口气道:“那日你抢了书的那位客人,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见的逍遥客,不过他说住在郊外杏花村的逍遥居中,说是村边一簇大大的竹林里,你不妨去看看,说不得还能见……”

      凤歌的眼眸顿时一亮,不顾店家说完,那抹红影早已迢迢远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路疾行,好歹还记得回戏班先牵一匹马来,随后跟阿辽打了个招呼,说是自己去拜访朋友,迟些回归,一甩马鞭,口中唿哨一声,那白马四蹄翻飞,已将县城的一众繁华甩在了身后。

      越往郊外而去,越是草木森森,枝叶缭绕,凤歌微低着头,躲过了无数旁边树丛中伸过来的枝丫,目光一眨不眨的望向前方,不过行了十余里,便有一处葱葱郁郁又看不到边的竹林当前,一面黑漆漆的匾额自竹林里的门头上显现出来,正是他要找的逍遥居。

      凤歌大喜过望,哒哒哒骑着马儿到了跟前,轻飘飘的跳下地,慢吞吞的踱到门前,先驻足聆听了一阵,只闻山林之中清风呼啸,竹叶随之沙沙作响,却不曾听见人声。凤歌不免有些忐忑,他咳了一声,上前拍了拍那扇简朴的大门,怎料里头竟是毫无声息。

      “难道我今日来的不巧,先生不在家?”凤歌不由小声嘀咕道,奈何人来都来了,难道就此打道回府不成,他想了想,将那门口的台阶拿帕子垫着,一屁股坐了下来,这跑马跑了这么半天,大腿早就酸疼不堪,正好坐着歇息片刻。

      天渐渐的黑了,可门外依旧杳无人迹,也不见有人归来的迹象,凤歌见林中风声渐急,远处雷声隆隆,像是山雨欲来,只得站起身急急忙忙的爬上马背,叱着马儿离去。风卷起门前的碎叶盘旋,随后滴滴答答的下起雨,一张帕子在青石台阶上渐渐湿透,衬着被风打落的桃红,隐约泛出一丝血色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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