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富贵劫》籽湖

4、侯爷

　　郭家三小姐在侯府过夜一事，一夜之间又传遍了大街小巷。
　　郭华儿如今已经满不在乎，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哪里晓得她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又哪里知道她夜夜睡不好觉。
　　她最引以为傲的、那双漂亮似桃花的眼睛都没有往日的神采了。
　　清晨，郭华儿就这么白着一张小脸，失神地坐在陆箴的庭院回廊里。这副景象便落入了正要上朝去的陆箴眼中。
　　陆箴折回来，走到近前：“郭小姐若……”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陆箴，我的伤没好，我走不动。”
　　她好不了，她回不去。郭华儿说得理所应当。果然她看见陆箴蹙起眉，些许的不赞同、些许的厌恶都写在眼色中。
　　换做任何女子，都不会这么赖在男子家中。
　　郭华儿仰着脸看向陆箴，她眼下的青黑色倒没有半点虚假，那一张娇美的脸蛋此时是惹人怜惜的。
　　“陆箴，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他说我爹爹的事只有三日转机。”
　　陆箴俯视着她，面色不动，眼底幽深，就仿佛在审视这话的真假。
　　可郭华儿看得出他的确是感到意外的。
　　庭院西边，鬼音更意外：“星君，她出卖你。”
　　竟然会有女人出卖他家星君……
　　灰白斗篷未说话，也纹丝未动。
　　廊下，陆箴的眉蹙起，似斟酌后才道：“这便是你一定要嫁予我的缘故？”
　　郭华儿不假思索地点头。
　　陆箴的眉头却一下子松开了。
　　他垂目看着眼前坐在回廊中的少女，她面色坦然而率真，明明说的是不中听、不入耳的话，他此时上朝也快耽搁了，但他却并不感到生气和不耐。
　　“我知道你也不愿娶我。”郭华儿似想到什么，弯了弯嘴角。
　　“你便如何？”
　　“我想救我爹爹。”郭华儿抬头，少女清亮的双眼有如星子：“陆箴，你能帮我么？”

　　郭华儿并不讨厌陆箴。
　　他有如长剑一般的眉，如山一般的鼻，如松柏一般的风度。即便是在她此刻的故意和用心之下，他也没有像寻常贪恋美色的男子那般露出垂涎之意。

　　***
　　回廊西边的鬼音冷哼道：“出卖你，又利用陆箴，竟使美人计，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并非她狡猾，只因为陆箴是君子。”灰白斗篷云淡风轻道。
　　“星君……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君子？”
　　“我对这种小姑娘，不感兴趣。”
　　“嗯。可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很快就要死了……星君，她爹明明还有些时日，你却逼得她只有三日时间。若是她没死，一定恨透你了。”
　　“……”

　　陆箴对郭华儿的印象几乎是一张白纸，在他十四岁那年，被叔父定下婚事，只知道是尚书府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盛传是个绝顶漂亮的女娃娃。此后多年，他未留心过她一丝一毫的消息，只专注于课业和政务，这也是他第一回见到这个未婚妻。
　　郭尚书贪污军饷一案，已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叔父的意思很明白，烫手的山芋能扔则扔。他若不趟这个浑水，必定也能全身而退。可他总觉得此事蹊跷得很。郭尚书在朝中多年屹立不倒，竟等到东窗事发才察觉。
　　如今他最宝贝的女儿被退了亲，更上门来求他……他犹记得郭华儿临走前说的一句话：
　　“你我成亲后，你再休了我也好，只要你能救我爹爹。”
　　朝露中的少女娇俏而率真，说出的话却如此不中听，简直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他这样觉得。
　　在他愕然的眼底，少女还露出了欣然一笑。

　　郭华儿未再去侯府。
　　三日眼看着就要过去，竹园外那道笔挺的身影依然在，静若画中来。
　　现在不止郭府的小姐老妈子知道郭华儿去侯府求亲一事，整个长乐城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树倒猢狲散，那些曾和郭尚书交好的大臣们如今也急于撇清关系。往日门槛都要被踏破的尚书府如今无人造访，只剩下一家老小哪里也不敢去。
　　当然，这其中是除了郭华儿的。
　　她心中已有计较，这几日没去烦陆箴，而是去了长乐城北的林场。
　　纸鸢一早就被夫人小姐们质问三小姐去了哪里，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她家小姐最近日日出府，花销不小。不出所料，郭华儿不在府中一事惹得夫人盛怒，夫人立刻就派人去侯府。

　　长乐城北，群山环绕，此处方圆百里的林场为侯府所有，皇帝也每逢秋天携大臣们来围猎。照道理说，这地方郭华儿是不该来的。
　　“星君，她来这里做什么……”
　　山腰的榆树下，鬼音终于现了原身，竟是一个瘦弱少年。他站在灰白斗篷边上，更显得身旁人高大颀长。两人并排而立，一高一矮，少年托着腮，皱着眉头。灰白斗篷还是老样子，面容隐在连襟帽下，云淡风轻，纹丝未动。
　　鬼音看向山脚下浩浩荡荡的车马，忽然笑了。那笑意从眼角绽开，竟完全不似少年，更像是个长者。
　　“星君，她该不是专挑了这么个日子来碰瓷儿的吧？”
　　“那不然呢？”
　　“此处可没有地痞混混，只有飞禽走兽……哦，还有今日去延华寺上香的长乐城贵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