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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十 噩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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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霧,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他慢慢地摸索著,試探著往前走。
好像有人在靠近他,那是誰……
第一個人,蹦跳著走來了。
“溫爺爺,你是壞人麼?”
大霧中,他看不清那個人是誰,聽聲音清脆乾淨,好像是昨天在街上認出他的一個小姑娘。
昨天她見到他,開心地笑著就往他懷裡撲,可是現在……
他勉強彎了彎眸子,徒勞地扶了扶眼鏡。
“孩子,我不是。”
第二個人,推著車走來了。
“溫領導,你是不是貪了國家的錢啊?”
聽聲音有些熟悉,好像是以前他經常去的早餐攤老板娘。
平時她見到他,都會笑著把一杯熱騰騰的豆漿遞給他,可是現在……
他的腳步頓了頓,喉結上下地跳著。
“老板娘,我不是……”
第三個人,緩緩地走來了。
“小溫啊,你是不是中飽私囊了啊?”
這個聲音更熟悉了,應該是跟他住了幾十年街坊的鄰居大哥。
以前他見到他,都會熱情地拍拍他瘦弱的肩問他怎麼才回來,可是現在……
他微微踉蹌了一下,眼圈熱了起來。
“大哥……我不是……”
第四個人,蹣跚著走來了。
“竹兒,你有沒有做對不起人民的事?”
霧漸漸散去,他看見了,那是他的祖父。
小時候他看到他,總會遞給他一隻書包鼓勵他好好念書,可是現在……
他如遭雷擊一般,呆愣愣地站了好久才把哭腔壓回去。
“爺爺……我……我沒有……”
大霧漸淡,他愕然發現,面前是萬丈懸崖。他向下看了看,望不見底的深淵,像一隻無情的眼睛,也在凝視著他。他不慎踢落了一粒小石子,墜落的聲音空靈而恐怖。
他不敢再看,一回頭卻看見,一大群人向他圍攏了過來。昨天的小姑娘,早餐攤老板娘,鄰居大哥,祖父,還有很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他步步後退,可他們卻把他逼到了懸崖邊,退無可退。
“是不是?”
“有沒有?”
“做沒做?”
嘈雜刺耳,一聲聲如重錘敲打在他的心口,他忍不住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突然聽見人群裡響起了一個聲音。
“猗竹,你是不是貪污犯?”
“胡……”
他徹底怔在了原地。
孩子畢竟還小,早餐攤老板娘可能只是道聽途說,鄰居大哥……可能是被網上的假新聞給騙了,祖父也許……也許是他太久沒回去看他……
所有人都有理由問他,可是……唯獨他,不該問他啊!
別人都可以不理解他,都可以不明白他,都可以不認可他,他無怨無悔,可是……
胡善來,你,竟然也來問我……
他想喊出這句話,卻發現熱淚滾滾,自己已哭到失聲。
好像……很久沒有因為什麼誤解而哭過了……
“我……是……”
哽咽著說出這兩個字,他一轉身,就從那萬丈懸崖跳了下去,沒有一絲猶豫。
而就在他縱身躍出的那一刹那,大霧終於消散,天光破曉。
聖潔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決絕的背影,看起來就像……那殉道的小雅各。
“啊!”
畫面一轉,他本以為自己會如破敗落葉一般墜落的身子,竟還穩穩地站在地上。只是這裡……滿地都是裂紋,滿目都是千瘡百孔,滿耳都是哀鴻遍野。
身邊的人影很模糊,可耳中的聲音卻很清晰,他已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真,只知道一件事……
救人!
手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握住了一把鐵鍬,他已顧不上去想更多,追上前面的一群人,就開始挖那些石頭磚塊。
早一秒鐘,就能多救一個人。
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盡百倍努力,絕不會放棄!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可是……
明明那磚塊下就有個女孩在啼哭,明明剛才還有救援人員和他一起努力的,為什麼突然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那個女孩的哭聲也聽不見了。好像這廣袤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自己……
為什麼?身邊好像又起了霧,這是怎麼回事?
“總理,您這次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來呀?”
等他的視線再一次清明,竟又換了場景,只是他能明顯感覺到有些不懷好意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把他的驕傲打碎,散落得滿地都是。
是溫州。
“我……我病了……”
聲音有些沙啞,有些破碎,他的眼前一陣陣地發著黑,卻還得勉強支撐著。他還不能倒下,他是大國總理,他沒有退縮軟弱的資格……
“總理,這件事情,您怎麼看?”
“總理,為什麼這次的事件處理拖延了這麼久,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總理……”
“總理……”
一聲聲質問如漫天的烏雲,壓得他只覺得胸口沉悶鈍痛,叫他喘不過氣來。
“這件事情……我負有領導責任,我……”
他努力地解釋,聲音卻還是被一片片的責難淹沒。這些聲音環住他,變成了一片大水,就像那年在荊江一樣,直接向他撲來。他來不及躲閃,眼看著就要被吞噬,突然從旁邊伸出了一隻手,拽他上了一艘小舟。他驚魂甫定,小心翼翼地定睛看去……
他還記得他的那句“猗竹,你是不是貪污犯?”剛才那個把他拍下懸崖的分明是他,可現在救他出困的……也是他。
“善來……”
澀著嗓子,他輕輕地喚他。
“猗竹……”
他回過頭,看著他笑,就像他熟悉的那樣。
“你……”
“你只有我了,不是麼?”
他心頭微涼,卻還是把那些洶湧的委屈又一次壓了回去,勉力揚起唇角,彎起一個笑。
“是……”
“哥,醒醒……醒醒……”
耳邊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清晰,溫猗竹睜開眼睛,卻發現臉上一片冰涼,枕巾也濕濕的。
原來……只是一個夢……
還好……只是一個夢……
胡善來看著溫猗竹失魂落魄的樣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從床頭櫃上拿了保溫杯,那裡面是他臨睡前就備好的溫牛奶。
“哥,喝點吧。”
“好……”
他不曾問他夢到了什麼,但是……
能讓他在夢中哭得像個孩子,還能是什麼事……
除了夢中,還有什麼時候,能讓他這樣放肆地哭出來……
看著又一次沉沉睡去的溫猗竹,胡善來的眼中劃過幾分疼惜,輕輕地把他抱住。
“睡吧……我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