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荧惑志·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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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卿的本意，是希望那些人见到他的尸身便会死心。后来不出一个月，他们果然不甘心，找了一个冒牌‘楚王’，举旗叛乱了。那皇帝早有防备，起义军还没攻到京都就被镇压了个干净，前前后后牵连了不少性命。”孟婆淡淡道。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将荀卿带回天烛峰安葬，那一年春天，我用山下的杏花第一回酿出了有遗忘前尘之效的‘孟婆汤’——那是我奉命驻守驱忘台后，凡间流传的叫法。”
原来婆婆头次酿酒，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小尤不禁问道：“您酿了这酒，为何却没有喝下呢？”
孟婆顿了顿，幽幽说道：“因为师尊同我说：‘上天造物时，令人仙殊途，唯有记忆一视同仁，是既残酷又慷慨的馈赠。人世短暂，你既已将他视作夫君，那么喜乐哀痛，忘之虽可，记之又何妨？’”
小尤难以想象婆婆当时的心境，只知道荧惑仙子此后自称“孟氏”，成了凡人口中在奈何桥边架锅熬汤的孟婆。她拜在帝君门下，冥府众人为示尊敬，便也称一声“婆婆”。
小尤只是没想到，那位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东岳大帝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中愈发对他感到好奇起来。
孟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最后说了句：“这百年间，‘孟婆汤’渡了无数亡魂。我比谁都清楚，再多情深似海，也敌不过轮回天道。那份短暂的‘长久’，我便替荀卿和荧惑记着罢。”
毕竟她的“可盼朝暮”，不过是那人的“醉梦一场”。
隔天，陆显久违地来到孟记酒肆。
孟婆在前厅里看到他，只觉得恍如隔世。她自然知道陆显的来意，今日一别，只怕再见就真的是隔世了。她站了半晌，终于走上前去。
陆显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看见孟婆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朝她会心一笑。
“陆先生，恭喜。”孟婆贺道。
她似乎永远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时而觉得亲切熟悉，时而又似无法靠近。陆显无端想起那个意味不明的梦，宋莹儿的面庞忽然在眼前浮现。
“那日庆茗兄到药铺看诊，偶然问起，倒是先教大家知道了，”陆显定定神，从袖中拿出一份喜帖来，“昨日才下了定礼的。”
孟婆接过喜帖，细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这是好事。”过了半晌，又说：“听闻宋姑娘打算收养杜家孙儿，她医术高明又心善，于你确是良配。”
陆显认真点点头，道：“我定然不会负她。”
有一瞬间，孟婆仿佛看见百年前的荀卿抱着荧惑，答应陪她回天烛峰的样子。只是这次，他应该不会食言了。
孟婆心中忽然一恸。她不着痕迹地撑住桌角，然后缓了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来：“你的贺礼，我倒是早就备好了。”
陆显接过那个精巧的木盒——只见一枚双螭流云纹古玉佩静静地躺在其中。孟婆显然保存得极为用心，那玉佩看上去倒与百年前并无二致。它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再一次默默注视着如今相隔山海的两人。
陆显见这贺礼贵重，推辞道：“你我以诚相交，如此就见外了。我今日来是想请你观礼，你能来便是最好。”
孟婆却说道：“正是因为去不了，才备了礼聊表心意，”她直接将玉佩取出，帮陆显系上，“这玉佩是我一故人之物，他为人淡泊纯善，与你倒是很像。你不要嫌弃才好。”
陆显听了，只得收下。他用指腹婆娑着玉佩，只觉触手温凉，心湖一片平静。
“为何来不了？”他抬起头问。
“正要同你说——我不日便要走了。”孟婆又看了眼那玉佩，戴在陆显身上果然相衬。
对方似乎怔住了，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问道：“可还回来？”
孟婆付之一笑，没有回答。
陆显似乎料到如此，只是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怅惘，也有些释然：“我一直觉得你不属于此间，便也不多问了。只望你此后无风无雨，顺遂如常。”
孟婆点了点头，道：“你亦如是。”
两人一时无话。陆显自知应该告辞，却仿佛被什么牵绊住了，不愿起身。直到孟婆称乏，他才认真礼了一礼，出了门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孟婆才转身回了后院。只见院中原本盛开荧惑草的花田，此时已是光秃秃的一片——那是孟婆用真身所化、再以灵力经久滋养的仙物，可清心宁神，趋吉避凶，且复再生，取之不尽。
而她却一朝将它们全部炼化，再将其中灵力尽数灌注到那玉佩当中，保陆显遇难呈祥，一生平安。这古玉今后会随着陆显再历转世，哪怕孟婆不在身边，亦能时时护佑。
她忽然想起有一回，荀卿讲起双螭玉佩的来历——那是他冠礼时母亲所赠，没有爵位纹印，却是世代传袭下来的信物。当时荧惑还笑言：原来荀卿初次见她便已动了心思，用传家宝先定了亲。
荀卿听了也笑，只道“正好”，满眼皆是温情。
那久远的过往仿佛仍在眼前，孟婆微微笑着，向来冷淡的眉眼间此时柔情一片。帝君说得没错，“非上上智，无了了心”。情之一字本就难得，便是一直记得，又有何妨呢？
三人离开明州的这天，正是人间的中元节。传说中这一日，阴间地府的鬼门大开，百鬼纷纷回到阳间，接受家人香火供奉。当然，也有不少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冥府总会加派鬼差严格管束，防止他们祸乱人间。
孟婆要回冥府例行巡查，青城和小尤要去帝君处复命，三人行至城外便要分道扬镳。傍晚时分，街上的阴气愈加浓重起来，倒是那些五花八门的诵经祭祀活动，平白添了些热闹气氛。
到了城外，人烟渐少。按理说阳气弱的地方阴气会更盛，却不知怎么回事，刚刚还成群路过并向三人避让行礼的鬼魂，纷纷不见了踪影。
小尤正兀自感到奇怪，却见前面不远的地方，忽然凭空出现一个丈余高的旋流，夹带着强盛的灵力扑面而来，竟对三人隐隐形成威压之势。孟婆已经退至一旁，小尤还愣着，也被青城拉到身侧。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旋流中悠哉地踱步而出，黑发红衣的阿琰看见三人，勾唇一笑道：“哟，都在呐，倒省了我许多功夫。”
原来是阎罗王亲临，难怪百鬼不敢惊扰，早早避让。连孟婆此时也屈膝见礼道：“殿下。” 却被阿琰抬手拦了。
他向来不摆官威，性情又颇为随性，小尤差点忘了，论修为资历，天界诸仙都要对他礼让三分。这千里缩地术所耗巨大，他施展起来却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阿琰丝毫不知小尤此时丰富的内心活动。他冲小尤和青城招招手，颇不正经地吟道：“花间一壶酒，跟我走不走？”
果然还是那个阿琰，小尤问道：“去哪？”
阿琰笑道：“自然是回我那儿——傲徕峰桃花峪啊。”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荧惑志·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