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乘龙]山海情|事》GDivine

1、凤凰蛋

　　有凤揣蛋过人间。凤鸟是上古神兽，生得精致神气，傲慢清高。

　　凤鸟悠哉悠哉地在天上吹风闲逛，四处张望，又低头对怀里揣着的鸟蛋温柔呵护：“儿啊，爸爸飞得稳吧？儿啊，你什么时候能破壳呢？”凤鸟爸爸愁眉苦脸地瞅着怀里的蛋。

　　他经过人间魏国的时候，魏国的王族正有人生产。又飞了一会儿，忽听地上有一老头叹息，说逞都有妖鬼作怪，这是天降凶兆，所以皇帝兴师动众，不知要去哪讨伐作战，怕是将来生灵涂炭啊。

　　凤鸟一听，自己正是祥瑞的神鸟，理应为人间驱除邪魔，便下凡去打探了一下情况。但他到底记着本地的龙王还在等着他回去喝茶，自家的夫人也歇息在那里，他们准备在水龙江喝过茶就继续前行了。

　　此地的龙王，并不是人们通常所理解的神通广大的“四海龙王”。四海龙王皆姓敖，算是龙族中的皇族，俱是五爪金龙，而本地的龙王只是管辖一方的低阶神官，是水龙一族。听说他的辖区几十年来一派祥和，水龙还和人族互相交好，真是稀奇。人神本不同，又如何能共坐一堂呢？

　　你想，你有无尽延绵之寿，人族只有不到百年；你能腾云驾雾，他却只能笑着仰望。这样一来，嫉妒必生，灾祸难免。

　　凤凰一向自私小气，极其自傲，又极其排外。尤其是这只揣着鸟蛋的朱贽，若非其夫人清瑟人温软和善，喜与人交，朱贽压根就瞧不上小小水龙一族，更不屑在他们那里落脚喝茶。

　　朱贽下凡打听回来，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往怀里一摸。坏了，我的蛋呢！

　　此时凰鸟清瑟正在玉娇龙的作陪下。

　　玉娇龙自诩也是龙族“二明珠”之一，自小与姐姐玉天兰美貌在外，身边从来不乏爱慕者。可惜玉天兰红颜薄命，生产时灵力暴动，暴毙而亡。而她玉娇龙，却在很早之前就爱上了自己的姐夫，只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梦，龙王一直对她的情意避而不谈。

　　可就算是这般美艳的玉娇龙，见到了神鸟清瑟也不免惊叹，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凤凰果然不愧是位列仙班的上古神兽，其人仙气渺渺，如空谷幽兰，姿态婉然又风流矫然，真是位高不可攀的仙子。

　　但清瑟的姿态却又十分平易近人，使人不能不感叹她的美好良善。

　　偏在此时，一向注重风流雅致的朱贽慌了神色冲进来，他那表情仿佛丧了亲妈似的：“阿瑟，我……”

　　清瑟淡淡盯着他。“你？”

　　“我把咱们娃弄丢了！”

　　这一消息，打断了龙宫原本准备的欢送仪式。上上下下，全都知道神鸟把蛋弄丢了，大家一起发动出去找。

　　朱贽小心翼翼地摸上清瑟的衣袖：“阿瑟别担心，一定能找到的！”

　　清瑟冷冷道：“你别跟我说话。”

　　朱贽沮丧地缩回手。

　　“要是真找不到……”

　　清瑟面若冰霜，可见她真的动怒了。“要是真找不到怎么样？”

　　朱贽也没什么底气，嗫嚅道：“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

　　“要生你自己生去吧！”清瑟气得转身走了。

　　朱贽原地叹一口气，出了水龙江，跑回刚刚经过的魏国去找蛋。

　　但朱贽离开不久之后，水龙江外来了一位客人，正是人皇李敖。李敖本来与龙王相约一述，要谈谈今日逞都郊外出现的妖祸一事。但其实李敖是在今日布下埋伏，准备将龙族一举剿灭。

　　龙族帮李氏建立了魏国以后，魏国渐渐农业兴进，生产工具也和生产技术都发生了新的变革。同时，李氏皇族在漫长的岁月中，也渐渐掌握了对付龙的方法。此番，只等致命一击。

　　龙王忧心道：“李兄，你不知今日神鸟路过我水龙江，我便邀请他们落脚稍歇。可火凤刚刚把凤凰蛋弄丢了。”

　　李敖一听，留了个心眼。他艳羡道：“水兄，愚弟可真是羡慕你啊。愚弟还从未见过神鸟凤凰呢。”

　　龙王心大，丝毫没察觉什么。他慷慨道：“那等火凤寻到了自己的孩子，愚兄就给你引见一下。不过李兄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上仙火凤他……不太好相处。”这话说得含蓄了，何止是“不太好相处”，简直龟毛挑剔到令人发指。毕竟连龙王水千秋这样的人都觉得难以亲近了，可见一般。

　　李敖也不是真那么相见凤凰，今日一切都准备完全，只为了一举将龙王擒拿。

　　“水兄，愚兄有一事相求。你也知最近有妖孽作乱，百姓惶惶不安，我欲借龙珠以祭天，安定百姓，平定妖患，水兄以为如何？”

　　水龙江如今的这颗定江龙珠，是有来源的。

　　当初龙王妃灵力暴动，龙王把自己的半颗内丹哺给王妃，但依旧没能挽救回王妃。王妃的内丹和龙王的这半颗合二为一，从此就一直被龙王放在江中心的飞天龙池中作为定江神珠。

　　且不说龙珠这种东西不可外借，就是论龙王对这颗龙珠的情怀也是决计不可能借出的。

　　“李兄，这龙珠实在有些渊源，不能借与你。除了这个，李兄有什么需要的，愚兄定会出人出力来帮忙。”

　　李敖目光微寒，失望道：“看来谣言并非空穴来风，龙王你分明就是对人族有分离之心！”

　　“李兄，你怎能这么说！”

　　李敖不听，一掌发难。“龙王，你身为地方仙官，却对人族生出不该之心，我李敖报不了天帝，也要舍身讨伐你！”

　　此前龙族公主水玲珑年少顽劣，以龙珠嬉戏，恰好被清瑟发现，好在没酿成大祸。

　　水玲珑虽顽劣，但长得玉雪可爱，清瑟看见她，仿佛看见了自己还没破壳就丢了的孩子。

　　水玲珑从小就机灵，她看到清瑟的神色，问：“清瑟娘娘，您怎么了？清瑟娘娘，您不要不开心了，您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和玲珑说，玲珑最会逗大人开心了。”

　　清瑟勉强笑了笑。“好孩子，只是我的孩子找不到了，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水玲珑听后很着急。“那娘娘一定要快找到妹妹，玲珑从小没有娘亲，虽然小姨待我很好，但玲珑还是会觉得孤独。妹妹如果没了娘亲，一定也会像我这样吧。”她拉住清瑟的手：“娘娘，我去帮你找妹妹，你不要伤心了。”

　　只是此时飞龙天池外传来不寻常的异响，以及龙王水千秋暴怒和痛苦的龙吟声，清瑟一听就知道不对了。很快龙宫一阵动荡，石柱开始坍塌，水玲珑不安地抓住清瑟：“清瑟娘娘，怎么了？”

　　清瑟拉着她飞出飞龙天池，就看到龙王已经化出了原形，浑身负伤，被人族四处追捕。

　　水玲珑疾呼：“爹爹！”

　　龙王看到清瑟以及水玲珑，目光中满是请求：请保护好我的女儿！

　　清瑟当然不会不管水玲珑，只是她也不会看着龙王就这么被人族杀死而袖手旁观。若不是因为朱贽把凤凰蛋弄丢了，龙族也不会发动那么多人去帮忙找，导致他现在孤立无援。

　　朱贽这回刚一接近魏国，就发现了一点异动。那老头说的果然没错，这附近有邪祟为祸人间。

　　忽然一阵骚动，一群村民慌张跑来，一边喊着：“火凤吃人了！火凤吃人了！”

　　朱贽一惊，他没现出原形，他们怎么看穿他的身份的？

　　但村民们马不停蹄地跑过了他。朱贽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说他。

　　从村口处追来一只火鸟，看到朱贽，暴戾地对他长啼一声。那火鸟化作人形，面容妖异，指着朱贽说：“我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朱贽冷笑，甩出一面黑骨扇。“一只朱雀，也敢冒充凤凰。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小爷今日就灭了你，为民除害！”

　　朱雀大惊，又见这黑骨扇速度极快，无比锋利，朱雀躲避不及已经在他身上划了好几道伤口。他化出原形，愤怒地朝黑骨扇喷出一口火。朱贽收回扇子，瞬移过去，唯有手现出凤凰的利爪，朝朱雀鸟背上一抓，狠狠扎入朱雀的血肉之中。

　　朱雀挣脱了他，慌忙逃窜。

　　“还想跑？”

　　前头那朱雀回过鸟首，口吐人言：“那只凤凰蛋就是你的吧！我本来想吃了补补身子，没想到现下却能用上救我的命。你若不想你的蛋出事，就休要再追过来，否则我现在就生吞了她！”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佯做要吞了鸟蛋。

　　那还真是自己丢的蛋！

　　朱贽暗恨，不得不停下。他眼神阴鸷，发狠赌誓：“你跑不了多远，你最好期待我找到你的时候她还完完整整的，不然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朱雀冷笑一声逃掉了。

　　朱雀受着伤，跑得很辛苦。这时忽然冒出来一个稚嫩的小声音。

　　“叔叔，你要吃了我吗？”

　　朱雀瞅了一眼鸟蛋，他背上伤势很重，本来就不好的脾气更加暴躁了。“你闭嘴！”

　　鸟蛋一点不怕他。“叔叔，你把我还给我爸爸吧，我会让他不要杀了你的。”

　　“你信不信我捏爆你！”

　　“捏爆多可惜啊，你还是生吞了我吧。我这么有营养，吃了肯定补脑子。”

　　“你骂我？”

　　鸟蛋无辜。“我没有啊。叔叔，我担心你呢。”

　　朱雀冷哼一声：“不安好心。”遂不再理她。

　　水龙江一面环山，朱雀因为受了伤，头脑发昏，体力不继，便从一个山谷低飞而过。刚一出山口，迎面而来就是一汪大江，以及，人龙大战。

　　靠山口的伏魔兵团：大家快看，有只傻鸟闯进来了！

　　傻鸟朱雀：对不起，打扰了，你们就当没看见我。

　　受惊的伏魔兵们怕妖鸟伤人，先发制人，用各种擒拿手段想击落朱雀。朱雀一怒，朝他们喷了一口火，顿时死伤无数。

　　这番动作惊动了那边的主战场，也惊动了清瑟。清瑟一眼看到朱雀爪中的凤凰蛋，那熟悉的花纹，正是她的孩子！

　　她清啼一声，二话不说对着朱雀发难。

　　野生的朱雀爆了句粗口。

　　他联想到刚才那只雄凤，估计这只就是他的伴侣了。他恶狠狠晃着鸟蛋：“是不是你娘！你这个倒霉催的，我就该早把你吃了！”

　　鸟蛋没吭声。

　　朱雀化作人形，执着这枚凤凰蛋故技重施：“你还想不想要这枚蛋了？”

　　清瑟果然紧张。“你想怎么样？”

　　朱雀狠狠一笑。“你长得挺美。”

　　凤凰蛋出声：“妈妈，不要从他啊！”

　　朱雀怒道：“臭丫头你想什么呢！”

　　清瑟第一次听见凤凰蛋说话，却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泪目盈盈，却温柔地安抚凤凰蛋：“放心，娘亲会救你的，你一定不会有事。”

　　清瑟手里幻出一柄青光奕奕的长剑，眉目清冷，目光坚韧。“朱雀，放了我的孩子，我饶你一命。”

　　朱雀阴柔地撩了撩鬓发：“诶唷，我好怕哦。”他邪魅一笑：“把你的内丹给我，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龙的内丹即是龙珠，凤凰的内丹也是天下至宝，乃能烧三昧真火的火灵珠。妖精没了内丹会死，仙人没了内丹，则会失去大半仙力，而且从此以后身体像凡人一样羸弱。

　　但对于凤凰来说，没了内丹，不仅修为会损失，而且等于失去了第二次生命，因为没了内丹，就再也无法涅槃重生。

　　“怎么，舍不得了？”

　　“好。”

　　朱雀大声叫好。“只要你把内丹交给我，我就把她还给你。”

　　凤凰蛋一直在说“不要”，水玲珑也仰头看着清瑟。

　　清瑟慢慢吐出一颗火焰珠，这就是火灵珠。随着这颗珠子出体，她的脸色清晰可见地变得苍白。

　　火灵珠慢慢浮空，朝朱雀的方向来。而朱雀也松开了凤凰蛋，凤凰蛋向着清瑟而去。

　　就在一珠一蛋快飞到一半的时候，早就在一旁观望的李敖突然出手，抢走了火灵珠和凤凰蛋，并在空中释放“冰封万里”欲将龙王、清瑟以及水玲珑等一齐镇压到这飞龙天池底下去。

　　清瑟刚刚失去了火灵珠，根本没有力气抵抗。情急之下她替水玲珑受了一掌，为水玲珑封了一层保护膜将她送出了这冰封万里。

　　一声清越的凤啼，朱贽就看到令他肝肠寸断的这一幕。他化作一只火凤朝冰封万里口喷真火，飞过去接住了清瑟，而龙王水千秋则被完全镇压在了寒冰之下。

　　朱贽痛心不已，又怎么会管水千秋的死活。

　　他抱着清瑟，朝人族大肆喷火，火焰烧了人间一片，人类抵挡不住，开始向李敖要求撤兵。

　　就是在这个时候，朱雀趁机夺走了李敖手中的火灵珠和凤凰蛋，远遁了。

　　朱贽想要去追朱雀，但清瑟却因为刚才受的那一掌，眉梢鬓角已经开始染上冰霜。

　　“阿……阿贽，我没了火灵珠护体，无法抵挡冰寒的侵袭……你莫要伤心，我只是沉睡一段时间，等我醒来，一定要看到你做一个好父亲……好吗？”

　　朱贽痛心，眼中闪现泪光。他狠厉绝杀：“我会杀了他们的，我要把他们都杀尽！”

　　清瑟握上他的手：“阿贽，别做傻事……人间无罪，你也要好好的。”

　　朱贽忽然俯身，想要把自己的内丹分一半渡给她。但清瑟不希望他这么做。“君之所愿，亦妾之所愿。”你希望我活着，我也希望你好好的。“阿贽，等我，醒来……”

　　清瑟被彻底冰冻，陷入了沉睡。

　　朱贽就抱着她，在那里呆坐了许久。

　　却说另一边的朱雀，在仓皇逃脱之后，服下了清瑟的内丹，着实功力大涨，竟然就因此一步登天，升为一只凤鸟了。

　　虽然是只有杂毛的凤鸟，也到底算只仙兽了。

　　只不过，他的晋升引来了天雷。因为他以往杀生太重，所以天雷滚滚极为慑人。朱雀，哦不，现在应该叫这只凤鸟为栉结。栉结来不及做什么应对天雷的准备，因为这场非正常天雷来得很快。

　　“你这只臭鸟，你害死了我妈妈，哇——”鸟蛋一路上制造着噪音嚎啕大哭。

　　栉结眼见着天雷将至，拿起鸟蛋，朝她邪恶笑了笑。“多谢你了，小家伙。”然后他就将鸟蛋抛去远方，鸟蛋和噪音一起消失在眼前。

　　栉结低声说：“我这可是送你一命，不然这方圆百里，你在哪都要被天雷劈死。”

　　朱贽站在一个高谷上，望着即将到来的天雷，目光阴冷。

　　鸟蛋一路飞越，直到到了魏国王宫，势头才减。鸟蛋从高空落下，落进了椒房殿里。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哭声，产婆高喊：“母子平安——”

　　她把婴儿抱到皇后眼前：“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皇后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