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知夏》岘花

8、多操心操心自己

　　“……季大夫，你认真呢？”
　　“不然呢？”

　　季晓清真的发了那张图。

　　没两分钟，就看到安知夜在下面评论：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呢？
　　知夏：……

　　不知为何，虽然两人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此时却像是被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车停到知夏小区大门口时，知夏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但多年职场逢场作戏的良好素养让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谢谢季大夫的钥匙扣，”知夏扬扬手上的东西，把蓝色的那只递给季晓清，说：“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季晓清原本还有话想说，此时却只能顺着说：“好，你早点休息。”

　　知夏到家时才发现知夜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季晓清那条朋友圈下也已经炸了锅。

　　知夏反正也分不清备注的谁是谁，就看到安知夜在给人回复。“我姐我能认不出来吗？”“我姐的头发丝我都能认出来。”
　　知夏突然有些烦躁，准备给他打个电话。

　　没想到是知夜先打过来了。
　　“什么情况啊？“
　　“没什么情况啊，就一起吃个饭，买了个一样的钥匙扣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哎，我师兄这么优质的单身男青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是正常的，当然了，他如果对我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有什么想法更是正常，我可是那种很开明的弟弟，你们……”
　　“拉倒吧，”知夏打断他，“就是凑巧了吃个饭，没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他比你还大，像你说的那么优秀的话怎么可能一直单身，少在这替我自作多情啊。”
　　一说到这知夜可来劲了：“你别说，师兄真的一直单身，从大学到现在就没看他对哪个女生主动过，吃饭买钥匙扣这已经远远超出我对他的认知了！”
　　“真的假的？你跟他大学就很熟吗？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吗？你应该见过他的啊，哎呀不过也是，见过你也忘了，你现在还能记起几个大学的校友。”
　　“不超过五个。”
　　“这不结了！不过说真的，你多接触接触，师兄人真的挺好的，身高、长相都配得上你，医术过关、年轻有为，你弟弟帮你把关的男人是靠谱的，真有什么想法我真的可以接受的。”
　　“没想法，对男人都不感兴趣。”
　　“……”
　　“你有那闲工夫，多操心操心自己哈，挂了。”
　　“……”

　　知夜其实很明白，姐姐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开心。对外人的笑脸，在弟弟这一下就能辨明真假。
　　他很想让她负担别那么重，自己只是比她晚出生三分钟，不是三十年，不需要姐姐背负着他的人生。然而知夏打小就是坚韧又倔强的个性，所有困住她的东西，她都要亲手一一撕破才行。

　　从一起诞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知夏与知夜的人生就永远绑定在一起了，他们先后来到这个世界，努力成长、对抗命运、相互取暖。他们是全世界最了解彼此的人，也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知夏永远记得自己五岁时被丢在大街上的场景。只是因为自己想要一个零食，妈妈不给买，自己哭闹了两下，妈妈就真的把自己丢在了大街上。
　　自己拼了命的追赶骑自行车离开的妈妈，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可是妈妈也没有停下来。直到知夜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喊着要姐姐，妈妈才勉强把知夏带回了家，当然也免不了的一顿拳打脚踢和谩骂。
　　后来的十几年里，这件事常常被长辈当成笑料嘲笑知夏，每每这时知夜都会站出来说一句：“我要是我妈，就该一出生就把我扔了，或者两个都不生。”

　　后来知夏和知夜还被关进过小黑屋，知夏太害怕了，怕到跟妈妈跪地求饶。但是妈妈说，“求我也没有用，你们俩死了才好！”
　　知夜就一直站在知夏身后，不哭也不闹，只淡淡地说过一句：“姐姐你哭累了就不要哭了，我们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时爸爸常年不在家，知夏以为，别人家同时有爸爸妈妈每天都会很开心，想买什么买什么，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等爸爸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爸爸回来后，又是另外一个噩梦的开始——每日无休止的争吵。没来由、没预兆的争吵常常让睡梦中的知夏惊醒，也渐渐开始明白并非是自己和弟弟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父母二人本就把他们当成是人生的累赘、失败婚姻的见证，把对对方的所有怨气与不满统统都发泄到他们身上而已。

　　大三的寒假，闹得很凶的时候，知夏曾听到他们争吵中说了一句，“要不是有那两个死孩子，我至于现在还跟着你？没他们我早离婚了！我能嫁得更好！”
　　知夏终于鼓起勇气质问道：“既然你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要嫁给他？你既然觉得孩子会是你的累赘，那为什么要生下我们？我们现在也不需要你管了，你不是早就想离婚吗？那你离啊！”
　　然而知夏听到了此生最令人伤心的一句话：“呵，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想嫁给他想生你？我如果不结婚不生孩子就会被当成怪物！我是迫不得已被逼的！”

　　一盆冷水浇下来，所以为了不被人当成怪物就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生了孩子，但又想着不让孩子成为累赘就可以把年幼的孩子扔在大街上，就可以巴不得孩子都死了才好，就可以因为怨恨丈夫而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孩子身上，就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将这番话说出来……

　　那天知夜在门口听到了所有话，他没有推门回家，而是骑车骑了很远。冬天的风飕飕地从袖子领口灌进来也不觉得冷，他不知道要去哪、能去哪，但是他不敢回家，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破碎的家。他骑了好远好远，远到以为只要足够远就可以忘记一切，但他又突然想到在家中刚刚经历了这场争吵的姐姐，可能比自己更难过、更失落，于是掉了头拼了命地往回骑。

　　打那之后，知夏一年只回一次家，就只有过年的时候。还没有毕业知夏就早早进了一家公司实习，知夜医学院是八年制，所以在知夏工作后，她主动承担了弟弟后面几年的生活费。两人从未明说却又分外默契地与那个家渐渐远离，互相把对方当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一点一点地剥离过去的伤疤，适应新生活。

　　偶尔也会真的忘记了曾经那些痛苦的记忆。知夏只会在有人向自己示好时频频想起，被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缠身，找不到永久性逃离的方法。
　　她总会觉得对方一旦发现自己有那样不幸的家庭就会厌恶自己，发现自己也会有敏感脆弱玻璃心的时刻会讨厌自己，怕对方知道自己不快乐的童年，怕对方理解，又怕对方永远不理解。除了弟弟，她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会真正愿意理解自己的了，如果不能理解自己的全部，她宁愿这个人与自己永无瓜葛。

　　渴望幸福，又怕自己没有资格幸福。

　　遇见季晓清是知夏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更没有想到与这个人相处的这些天，好像自己每次还很放松，没有瞻前顾后没有自卑怯弱，更没有从前那种想要像鸵鸟一样蜷缩的冲动。

　　知夏不得不承认，和季晓清相处很舒服，尽管自己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并不排斥跟他的相处。知夏有几次也会恍惚，总觉得和季晓清不像是才认识了几天的人，他们好像认识很久了，久到可以跳过那些虚假的寒暄和客套。

　　可知夏随即又马上清醒过来，怎么会呢。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美好的东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