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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捡小孩了 ...


  •   那时候傅尔阑他爷爷——手握北疆重兵的武德侯尚在人世,说一句话朝廷都要震两震,南昭皇帝都得给几分面子,他姑姑是当朝的婉贵妃,他大伯三叔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官,他老爹傅誉虽然暂时还没做到镇北大将军的位置,但已然是北防晖狼军的统领,在北乾和南昭的边陲重镇武安驻守。一个世家做到傅家这份上,已是隆恩圣眷的巅峰,无人能出其右了。

      当时傅尔阑这一辈里傅尔阑是年纪最小的,傅尔阑母亲又身子不好,生傅尔阑的时候就早产,身子亏了许久才慢慢养好,之后便不能再生育了。傅尔阑也是他爹娘四处搜罗各种珍稀药材养着才慢慢养得红润健康了一些,谁还舍得这么个难得的孩子受一点苦,于是粉雕玉琢小嘴儿甜的傅尔阑便成了全家人的掌中宝,他娘亲和爷爷奶奶是怎么娇生惯养怎么来,愣是把傅尔阑养成了个非锦衣不穿(当然,他不穿锦衣会长疹子),非玉食不食的矜贵少爷。

      傅誉虽不赞同这种生养方式,但他常常北巡不在家,也拦不住一大家子人对傅尔阑娇宠,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傅尔阑这么长到了五岁,长成了一个似乎一碰就碎惹人心疼的瓷娃娃,而且还是个特别会猜人心思,拿捏到位地甜言蜜语讨人欢心的瓷娃娃。

      傅家作为一个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世家,文臣武将人才辈出,傅誉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边防大将,对傅尔阑的武学细胞也寄予了深刻的厚望,希望能把小傅尔阑培养成下一代名将。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儿子这么娇滴滴,于是把妻儿从豊京接到了武安小住三年,决定自己手把手教傅尔阑练武,誓要把这孩子从一个瓷娃娃锤炼成一个铁血汉子。

      然而事与愿违,傅誉只不过给了傅尔阑极其正常的训练量,傅尔阑的身子骨都受不住。白团子似的小少爷扎个马步在日头下晒了一个时辰都能把自己晒晕,练个拳把自己练得浑身青紫,跟遭了毒打似的,练个剑法能把自己给戳出血了,然而傅尔阑的一套拳法剑法还是练得歪歪扭扭拿不出手。父子俩这般相互折磨了一年有余。

      这时,已经六岁半了的的小少爷傅尔阑撒娇的功夫和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磨练得无人望其项背,他知道跟父亲撒娇是不管用的,也知道一味地耍赖吵闹只会惹人嫌,终于有一天傅尔阑从马背上摔下来骨折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眨巴着红红的一对水灵灵的眼睛,故作懂事地对娘亲道:“娘亲,你不要怪爹爹,都怪阿阑身子不争气,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阿阑不配做大统领爹爹的儿子……”然后把脸埋进枕头里,肩头轻轻耸动,发出轻轻的抽泣。

      一个白团团眉眼可爱的小孩儿受了伤还不大嚷大叫,只是小声啜泣觉得自己不好,配不上父亲的期待,这哪个娘亲受得住,他娘亲大恸,搂着他哭出一片汪洋大海,然后就把傅誉喊来恶狠狠地训了一通:“阿阑他还这么小,你怎么舍得对他这么狠心?你也不想想他还只有巴掌大的时候就身体不好,我们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养好了,现在就是这样给你糟蹋的吗?阿阑还觉得是自己不好,让我不要怪你!哪个做爹的像你这样不疼孩子的!你要再这么折磨他,我立刻带着阿阑回豊京,他好好的小少爷送到这儿来是给你摔着玩儿的吗?!”

      妻管严傅誉给骂得灰头土脸内疚不已,花了好半天才哄好了妻子,便彻底放弃了挖掘傅尔阑的武学天赋,不再给他整十八般武艺那一套了,只是每天教一些简单的强身健体的拳法。

      但武安的这个小了许多的傅宅也锁不住好奇心爆棚又无所事事的傅尔阑,傅誉为了增进父子感情,答应休沐的时候带小孩儿去武安周边游玩。

      天气已经转凉,秋意在瑟瑟西风里,在渐渐泛黄的叶子里悄然来临。傅誉带着儿子和三两个随从往武安西边的一个山头上去看枫叶,傅尔阑虽然身娇体弱,但对大自然的绮丽景观和壮观山河总归是喜爱向往的,便在那山头的红枫林里玩得不亦乐乎,这个豊京来的矜贵小少爷也终于在父亲的帮助□□验了一把上树掏鸟蛋和下河摸鱼的乐趣。

      漫山遍野都是红艳似火的枫叶,将寂寥萧瑟的秋日生生映照出一抹绚烂生机来。山涧中漂浮着片片红叶,在青山丹林中发出潺潺水声,傅尔阑笑嘻嘻地把方才爹爹摸起来的溪鱼装进了竹篓里,被鱼尾甩了满脸满胳膊的水花也毫不在意,一张白嫩可爱的笑脸笑得分外灿烂。小孩赤着白嫩的脚丫子踏上溪边的软软又厚实的枫叶堆,一脚飞踹便扬起一大片红枫,叶子又缓缓打着旋儿落下,洒下铺天盖地的红,映的小孩儿的笑脸格外可人。

      豊京偏南,傅尔阑在豊京很少能见到这么大的枫林,这会儿便在这野山头踢树叶玩得不亦乐乎,从溪边一路蹦蹦跳跳踢踢踏踏地就往林子里走过去,傅誉在溪边石头上坐下来,擦掉身上的水,笑眯眯地一直看着傅尔阑。

      忽然傅尔阑感觉踢到了一个重物,却并不像石头那般硌脚,而是有些弹性的,小少爷好奇之下蹲下身子,用手拂开红枫,层层落叶下露出一具衣衫破烂,血迹斑斑的躯体,那血色还未干,比红枫还要扎眼鲜艳。养尊处优的小傅尔阑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大喊:“爹!爹!你快来看啊!这儿死人啦!”

      他还在大叫的时候,忽然那身体动了一下,一只血淋淋的手就抓上了他的脚踝,极艳的血红和他玉白的脚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有些扎眼。傅尔阑没想到这人居然没死,被脚踝上冰凉的触感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往后一屁股栽了下去。

      傅誉连忙冲过来扒开枫叶,仔细一瞧,竟然是个看起来和傅尔阑一般大的男孩,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像是经历了一场混战,肩头,腰侧还有腿上到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血从伤口中漫出,到现在还没干涸。那男孩艰难而微弱地呼吸着,发出“嘶嗬”的声音。傅尔阑有了爹爹护着,马上安静了下来,甚至好奇又同情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扒开他盖在脸上微微卷曲的头发,露出满是尘土的狼狈的面容。

      那并不是一张典型南昭人的脸,这孩子虽然还没长开,但是已经能依稀看出他深深的眼窝,长而卷翘的睫毛和略高的鼻梁,面相更像是北乾人。傅尔阑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又问询似的看了看爹爹。傅誉沉吟了一会儿。

      傅尔阑彼时只有六岁半,但居然奇异地领会了爹爹的犹豫:他是南昭的大将,不能随便捡来一个北乾小孩就收留他带回去疗伤,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底细。

      傅誉的眉头蹙在一起,一旁的随从已经在出声提醒他了:“大统领,这孩子来路不明啊!您可得三思!”傅誉原本举起的想去搀扶孩子的手渐渐放了下来。傅尔阑看着这个动作就懂了,爹爹不打算管这个孩子了。

      傅尔阑有点心痛,以他六岁锦衣玉食小少爷的有限人生经历,是从来没见过这样衣不蔽体狼狈血腥的人的,更何况还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他想:我只是摔肿了脚踝我娘亲都能哭得死去活来,找最好的军医来医我,可是这孩子看起来都要死了,却连个想扶他一把的人都没有。小少爷那被物质丰厚无忧无虑的生活浇灌出来的柔软多情的怜悯心蠢蠢欲动。

      但是傅誉拉住了傅尔阑的手:“走吧,阿阑,我们就当没有见过他吧。”他那颗才欲动了两下的怜悯心便被堵住了。

      傅尔阑颤颤巍巍地想从地上站起来,那孩子在昏迷中立马感觉到他们要走了,居然又动了一下,他的手又抓紧了傅尔阑的脚踝,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睛迷蒙地睁开,一双澄澈的褐色眼珠用力地盯着傅尔阑,那唯一还明亮的双眸里涌出了浓重得傅尔阑从来没见过的情感,那是一种浓厚的痛苦、恐惧、混合着哀求的情感。傅尔阑也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异国人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愣怔。那孩子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沙哑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唤:“阿娜……”

      傅尔阑竟然凭借他在武安生活一年半的经验迅速听懂了这句话,那是北乾语的“娘亲”的意思,武安里时常会有一些北乾商贩来往,傅尔阑偶尔也听过几句北乾语,他的聪慧天赋让他也鹦鹉学舌会了一些简单的北乾语。

      也不知道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这一声微弱的“阿娜”绊住了傅尔阑,心地柔软的小少爷走不动了,他又蹲下了身子,伸出白净的小手牵住了那个孩子粗糙满是泥土和血渍的手,抬起头,一双水亮的大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对傅誉道:“爹爹,他的娘亲一定跟我的娘亲等我一样还在等他回家对不对?”

      傅誉看着两个孩子牵在一起的手,皱着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回武安的队伍里,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孩。

      傅誉和傅尔阑都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们会有多后悔在这个秋日里捡了这个孩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捡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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