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妖》小楼醉春红

2、第二章

　　我窝在地上，没有听清公主说什么，时间些许久了，我迷迷糊糊居然就这么睡着了，院里似乎就这么静了下来，半晌过去，我还是没听见声响，按理说公主该闹的，该哭的，可是偏偏她没有，我从草丛里跳出来，亭子里早就无人，只有石桌上散落了几块糕点，我来不及抖落身上的草絮，从窗子跳进了公主的寝殿。

　　我看见她坐在铜镜前，不停的往头上插簪子，我不敢再上前，她却在镜子里瞥见了我。

　　“你说，戴哪个要好看一点呢？”她的表情略微呆滞，痴痴的，手里攥着胭脂，不停的往脸上抹，小桃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试图抢过她手里的胭脂：“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呀！公主！”

　　她不动，十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小桃不敢哭的大声，一边给自己抹眼泪一边为她擦干净脸上的胭脂。

　　“你说我的驸马，会喜欢我吗？”她突然低下头，侧身截住小桃的手，“他是外番的王子，会待我好吧……”

　　小桃抽抽搭搭，不停地点头：“公主生来金贵，驸马自然也是人中龙凤，才能与公主白头偕老，恩爱非常。”

　　她松开小桃，突然叹了一口气，笑了：“那就好…那就好…”可是我分明见她眼角有泪。

　　那是个快要入春的午后，暖风和煦，至此许多年后，我再也未曾见她笑过。

　　换季易感风寒，加上公主心中郁结着一些事，自打皇上来过之后的那天晚上便高烧不断，整个人异常不清醒，太医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才勉强让人吊上一口气。

　　我终日卧在她床底下，什么事都没了兴趣，听她在梦里不断地哭泣，从小声变为嚎啕，我想，公主是清醒的吧，但是比起清醒，她宁愿活在混沌的梦里。

　　皇上来看过她一次，但也只是站在床边草草看了一眼，太医套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皇上欲言又止，便拂袖而去，我心里恨这人怎得如此狠心，做皇帝就要如此心狠吗？自己妹妹的安危都可以全然不顾，于是我悄悄跟上去，一路上，我听那个甩拂尘尖嗓子的公公说：“如今外番势力日益庞大，心底自然是不愿意再归顺我们中原，如今丹阳公主又病重，不能以和亲稳住局势的话…那可就…”

　　“那就等公主好些了再说，拖个几日应该不成问题，那外番王子不过就是一介莽夫罢了。”皇帝显得有些焦急。

　　我又听那太监道：“皇上，咱当初坐上这把龙椅，可就用这个做的条件呐，那莽夫相中公主可不是一两天了，我们能等，就怕他等不了啊。”

　　我窝在墙角，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什么为国为民，什么贤帝忠臣，统统都是放屁！

　　公主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可怜到连选择自己一生幸福权利都没有的棋子罢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加快跑回公主身边，待小桃瞌睡之际，勉强用妖力维持了几个时辰的人形。

　　我跪在床边，看她睡梦中还不得舒展的眉头，眼尾的泪浸的眼周通红，就连睫毛颤动都似乎没了力气，我的小公主，她似乎没办法飞出这个城墙了，所以，我想要拉她一把。

　　我拂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唤她：“公主。”

　　她眼皮动了动，随即转过头来看向我：“阿乘…我就知道你会来…”她胸膛起伏厉害，伸出手摸我的脸，我感受到她皮肤每一寸的炽热，我也舍不得，我感觉我的眼里有泪，于是我靠她更近：“公主又开玩笑，你怎得知道我回来？”

　　她裂开没有血色的唇，热气洒在我脸上，我听见她说：“因为…因为你舍不得我…这样…对不对？”

　　我握着她的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人类感情尤其丰富，爱恨嗔痴，哪一种都比我们强太多，我之前无法理解人间的生老病死，此刻，我似乎能感受到一些了。

　　“阿乘……”她叫我，我只得又往前挪了几下，想跟她心贴心说话。
　　“我在，公主。”
　　“好想再去放一次…孔明灯…”她抬起手，指了指帏帐上的流苏：“就像那样…会飘的…好…吗？”

　　我说不出话，只得不停点头：“公主快些好了，好了咱们就去。”

　　她将我的手拉进怀中，侧过身看着我，我看见她眼里有我的影子，有我们唯一一次的过往，她问：“阿乘，孔明灯要是灭了愿望是不是就不灵了？”

　　“怎么会，”我伸手捧住她的脸，“灭了我们就再放一盏，现在就去，”我从床边站起来，附身将她拥入怀中，“我们现在就去放，很多盏，灭不掉的那种。”

　　她靠在我胸口，伸手轻轻环住我的腰，我想起平日里她抱着我的模样，不自觉手抖起来。

　　“阿乘，”她叫我，我低下头，捋开她的碎发，她示意我再近一点，我将耳朵凑过去，以为她同我讲些什么，可是最后，落在我耳朵上的是她的亲吻，还有那句：“我们去放孔明灯…就现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