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妖》小楼醉春红

1、第一章

　　春寒刚过，我就委托了陈妈妈把我带进容府，陈二小姐正领人在院里赏雪，我跟在陈妈妈身后，路过她身边，偷摸抬眼瞧了一遭，时隔五百年，那张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却又逐渐模糊的脸顿时明朗起来，那是我的公主吗？

　　天启六年春，我因冒失，误闯了四阿哥的涉猎场，被当成狐狸一箭刺穿喉咙，那年人间妖道横行，我虽生了几分狐狸像，但终究异于狐族，而四阿哥随从一眼就认出了我。

　　“这东西虽看似像狐狸，但皮毛通体雪白，背上长有犄角，倘若没错的话，四阿哥，这应该是上古神兽乘黄。”

　　四阿哥惊诧之余，那人又道：“坊间传，若是骑上这乘黄转上一两圈，便可延年千岁。”

　　“那若是杀了它吃肉，岂不是长生不老？”众人调侃。

　　四阿哥没有杀我吃肉，他把我带进皇宫，献给了皇帝，仔仔细细说了一番缘由后，没多大的功夫，就有人担着木棍来抬我走。

　　我大抵知道自己要去哪，皇帝近年龙体欠佳，又未立太子，如今四阿哥若是能够治好皇帝的病，这太子的位置便坐实了一半。

　　我虽是神兽，不过在人类眼里，也只是个奇形怪状的妖罢了，杀一个妖如同杀只鸡一样简单，根本无需要多大阵仗。

　　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悔自己不应该贪玩，这偌大的宫殿，想必是逃不掉了。

　　路过丹阳公主寝宫那会儿，她正和太监们玩踢毽子，笑得格外开心，一用力便将毽子踢出去老远，毽子细长掉进了笼子里，她跑上前拦住抬我的两个宦官，指着笼子里的我问：“这是何物。”

　　“回公主，那是四阿哥抓回来的妖，正要送去御膳房呢。”

　　我此刻已经发不出叫声，也不妥幻化成人形，但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她与那些贪食我肉的人不一样。

　　“送御膳房做甚？”那日她穿丹红旗袄，眉间点了颗红痣，愣是从官官手里把我夺了下来。

　　她蹲下来仔细看我的那一刻，我方才安心的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际我听她大叫：“快去找太医！！”

　　四阿哥听闻此事，有心跑来要过我，公主虽娇纵顽劣，却生性善良，她命人将我藏于柜中，待搜查的兵官走了方才放我出来。

　　她不怕我，只是在我睡熟之际，总是跑来摸摸我身上的毛，自言自语道：“真是神奇，原来妖都是这样的啊？”

　　我呼噜呼噜算作回应她，她就咯咯咯地笑。

　　我也不怕她，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害我。

　　我也时常看见公主一人站在院里抬头看天，她不做声，我就陪她，她问我：“你去过皇宫外面的世界吗？”

　　我蹭了蹭她的旗袄，她笑了，眉眼好似一弯明月。

　　妖界里年长的前辈常说，人有好坏，与人相处，遇善则善，遇恶则恶，但切记不能为了人贡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时，我并不懂区分男女，窝在公主床头，不经意问出一句：“公主究竟是男子是女子？”

　　她翻了个身，许久回答：“本公主自然是女子！”

　　我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跳下去跑出了房间，第二日她抱我入怀，冲我抱怨昨日没有睡好，梦里有个傻子问她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抖了抖身上的毛，她又嫌弃我这几日胖了许多。

　　皇帝的病愈发严重，四阿哥又来过几次，不过并未带人手，只是提着些小玩意儿送与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公主把我还回去。

　　公主咬了口糖葫芦，想了会儿说：“我去求父皇让你当皇帝，你…”

　　公主话没说完，四阿哥立马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这种话不可乱说，却笑的合不拢嘴：“烟儿你希望四哥当皇帝？”他将身子凑到公主面前，小声问。

　　公主吃了一嘴的糖浆，甩了甩袖子，正色道：“我希望六哥当皇帝，六哥对我好，对额娘也好。”

　　四阿哥脸色大变，霎时一拍桌子，愤然而去。

　　公主冲他背影做鬼脸，倒是把我逗笑了。

　　于是我趴在柜子上想，皇帝真的那么好当吗？为何人人都要当皇帝？

　　天启第八年，启炀帝驾崩，朝廷将臣拥立六阿哥为太子，新帝登基。

　　那是我在宫里陪伴丹阳公主的第三年，她早已不是当年的不知天高地的小丫头，却依旧喜欢抬头看星空。依旧问我：“皇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不忍看她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于是偷偷扮成刚进宫的宫女，给她送些民间的糕点，她吃了糕点问我是哪里来的。

　　我说：“宫外来的。”

　　她又问：“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阿乘。”

　　于是她下次缠着我，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手，央求我带她出宫。

　　这就是我的本意，我又何尝不会答应她。

　　那天正值元宵，我在夜间偷偷带她去了集市，我拉她往人多的地方挤，她却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我捏了捏她的掌心，她却突然哭了起来。

　　“公主怎么哭了？”

　　她蹲下身子，转头看看我：“阿乘，这里好美啊。”

　　我帮她拨开凌乱的碎发，用袖口擦干净她的眼泪，我回：“是啊，公主，这里很美。”你也很美。

　　那日我拉着她从街头走到街尾，热闹喧嚣代替了寒意，集市里多的是贪恋烟火的小妖，他们大多挽着人间男子，感受所谓的爱。

　　那一刻，我有一瞬间，多希望想做个人啊，而我身旁的公主像个兔子一般，见了什么都欣喜若狂，足足吃空了我当日的荷包不止，还同猜灯谜的老板好一番理论，争得了两个孔明灯。

　　我们越过闹市，一边走一边看烟花在临安城上空绽放，她拉着我的手说：“阿乘，我不想回去了。”

　　我帮她把孔明灯点好：“为何？”

　　她赌气，指向皇宫的方向，对我说：“那里不是家，那里的人都不是好人。”

　　“皇上不是吗？还有你的母后？”

　　“他们只会说我是公主，要懂得分寸。”

　　她垂下脑袋，很是失落，接过孔明灯，抬头看它们越飘越高：“可我只想当个寻常女子，我只想做我自己，我不喜欢练琴，也不喜欢那些外番来的王子，倘若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多好啊，和喜欢的人白头到老，或者是一只妖，无忧无虑。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失笑，心想，妖也并非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寻常人家的女子也有可能不能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公主，天快亮了。”我起身，提醒她该走了。

　　她怀抱着膝盖，一脸委屈的问我：“阿乘，你下次还带我出来吗？”

　　我皱了皱鼻子，把她拉起来：“当然，如果不被发现的话。”

　　她笑了，我看见她眼角有泪，只是我分不清，这泪水，到底是悲伤还是快乐。

　　受伤损耗了我几百年的修为，加之化为人形需要灵气支撑，回来后的几日，我便再也没有化人去找公主了。

　　倒是公主，时常站在殿门口，每来一波宫女便叫住不让走，随后掐着腰仔仔细细地问：“你们谁认识阿乘啊？”

　　我窝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她这番傻乎乎的问，悠哉悠哉的甩了甩尾巴，我的傻公主，阿乘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她似乎很失落，怏怏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问自己：“阿乘是不是嫌我麻烦了。”

　　一旁的宫女跪在她床边：“公主，想必阿乘是有什么事儿了吧。”

　　她吓得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会不会我们出宫的事被皇兄知道了！阿乘已经！已经！”

　　她说完就要哭了出来，我跳进她怀里，她这才松了口气：“阿乘那么聪明，才不会呢…”

　　皇上来看公主的时候，她正在院里荡秋千，非要将我也放在秋千上，正打闹之际，皇上踩着太监尖锐的嗓音跨进来。

　　我吓得窜进草丛，我听见皇上说：“如今你也大了，该寻门好亲事，为临安招个驸马了。”

　　“我才不要！”

　　皇上又说：“明日外番王子前来朝奉，不如公主上殿前认识认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