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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期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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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过得差,果朵心里便痛快。他如果死了,也是活该。但是果敬咨真的死了,果朵的一腔怨恨便无处安放。
她坐在那疑惑着。看不认识的大妈不可置信地冲进来,趴在床边痴痴地哭。耳朵里仍然一片寂静。
医生看了一眼在那里呆坐的女性,从救护车上找出来一张单子,对林晖道,"老人家酒后猝死,我现在开死亡证明给你们。"
他见年轻人行事青涩,想来是第一次遇见这事情,道,"老人家叫什么?几几年生人?你将户口本和病例找出来给我看就行。"
"啊,好。"林晖点头应下,但对这里不很熟悉,看向邱泽。
邱泽垂着眼睛坐在果朵旁边,"别哭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好。"
四处走街串巷,酗酒,加上心情抑郁,果敬咨的声音在电话里已经苍老而嘶哑了。
果朵没有看见果敬咨的脸。但是他静静地躺着,面上没有表情。酒后猝死的人会不会很难看?果敬咨脸上只剩一片苍白。
果朵的脑子里也都是那张苍白的脸,它与记忆中哄骗她抛弃她的爸爸重合,又与更久远的挂着温暖笑容重合。
这些印象和记忆宛如水中的碎冰。这些深蓝的碎冰碰撞,碎裂,化为水融合到一起,让果朵恍恍惚惚地立在水面上,只剩茫然。
林晖过去将果朵揽在怀里摸了摸头,问邱泽,"老丈人的户口本什么的,放在哪里你知道吗?医生要用。"
"我去拿。"邱泽站起来去了里屋,不一会传来砸锁的声音。
他说话流利不少,让医生多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老果出什么事了?"一个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男人探头进来。油头皮衣,说话带着腔调。他是在不远的亲戚家里串门的村干部。
"救护车都来了。"
"范书记,这家老人去世了。你帮忙看看。"
医生手里捏着单子坐在床上安慰张喜芝,抬头见到这人,叫他来帮忙。他们是老同学,毕业后回到镇上发光发热。
"哟,老张。"村干部向医生打了个招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里屋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小泽,你爸担心死你了,怎么回来的?"
他又出来,瞧了瞧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你们..和老果什么关系?"
"她叫邱朵,是他女儿。我是她男朋友。"林晖答道。
"哦哦,"范书记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见张喜芝哭得惨,又拍拍她的背,皱着眉头两头说,"节哀,节哀啊。"
他又听见屋子里传来砸锁的声音,进门看,喊道,"泽子,干嘛呢?"又走进去,念念叨叨,"老果钥匙放在砖头地下,别砸了。"
林晖松开果朵,"朵朵,我先去帮忙好不好?"
果朵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一起吧。我去收拾一下这里。"看见旁边的陌生阿姨和医生,"谢谢。"
医生在旁边,"没事。看你也不懂这些,等会我把证明开好,你们拿着跟范书记去盖章,注销户口。打电话联系火葬场运车过来......你们听范书记的就好。"
林晖不断点头,"谢谢,谢谢。"然后搂了搂果朵的肩膀,"我去打个电话请假,帮你料理一下这些事。"
见果朵情绪还好地点头,他便出门拨通电话。
张喜芝抹了一把眼泪,背靠床,张开双手护着果敬咨的身体,"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这么多年没见回来,谁知道你们什么居心。"
果朵一愣,医生赶紧道,"妹子少说两句吧。"
"本来就是!"张喜芝又掉眼泪,敌视地看着果朵,"老果的身后事我会安排得好好的,你们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别想拿他留下的东西。"
果朵皱眉,"你是谁?"
"我是...我是他邻居......"张喜芝底气有些不足起来,但不愿这群不肖子孙谋夺遗产,便道,"也是他老伴儿!"
果朵不知道说什么,听到这位大妈自称果敬咨的老伴儿,没有什么意外。
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一时间除了隔壁传来范书记的官话,堂屋只剩下张喜芝的啜泣。
范书记此时拿着一个塑料袋出来,将里面整齐的资料拿出来抖了抖,摊开看。
"户口本......老张,来写证明了。"
医生便抽身,不准备掺和妹子和老果儿女的争执了。说是争执,他觉得只是妹子一头热而已,那个年轻女人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却似乎没想到这一层。
邱泽跟在范书记身后,然后走到果朵身边,没说话。
范书记看了一眼张喜芝,又看了看果朵,见她恢复过来,便道,"你是老果女儿我们喝酒时听他提起过你。"
果敬咨喝酒喝醉,就会透露些口风。范书记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能知道些什么,只是从来没追问。
但是既然人来了,他也不能装糊涂。
"那,小果啊。人死灯灭,什么事情先放一放,先让他入土为安才好。你是他女儿,跟我去帮他注销户口吧。"
又对张喜芝道,"别哭了。去烧水给老果洗洗脸,找人来化个妆涨涨气色。"
此时医生写完证明书递了过来,好巧不巧递在果朵和张喜芝的中间。范书记在两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单子接住,叠起来收进怀里。
"快,待会儿再起沙尘暴可就麻烦了。"
邱泽在范书记心里就是个傻子,但怎么说也是老果唯一的儿子,他声音放软,哄着这个可能还不清楚发生什么的傻子道,"小泽,你就陪在你爸身边,别让虫子飞过来盯在他身上。听到了吗"
邱泽点点头。
范书记点点头,"这才好。让老果安安静静和和平平地走。走吧,快点办事。"
于是张喜芝闷头烧水去了,邱泽拖了个板凳坐在床边守着果敬咨,果朵跟着范书记和医生出门,搭救护车到镇上去。
走之前遇上打电话回来的林晖,于是便一起走。
范书记心里难受,没再说话。他为不少老人的丧事忙里忙外,见老果也去了,心里一开始也没什么反应。但是静下来,心里慢慢觉得不是滋味。手指动动,想摸根烟抽。
果敬咨一脸的书生气,偏偏混得不是很好。带着个傻儿子到镇上来,顶着一张脸慢慢在这里扎下根来。范书记原本并不看得上他,但攒局子喝酒,却意外能和果敬咨吹牛吹到一起去。
"老范啊,"果敬咨叹气,"有时候我真觉得人活着没什么意思啊。"
"门前有条沟,怎么不跳呢?"老范笑了。
果敬咨摇头,"我还有一个心结...在这之前不能死......"
可是世事无常,就是喝了一点酒,他就这么走了。
刚刚忙里忙外的是范书记,现在他可以做回老范了。
两个小年轻相拥在一起也不说话,老范端详那个年轻女人。好看,有果敬咨的影子。她沉默着发呆,流过一次眼泪就没再流,眼睛红红的。
旁边的年轻男人,她男朋友,将她搂在怀里担心地看着她。
这女婿,老果应该挺满意。
老范见他们不说话,便打破沉默。
"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吗?"
果朵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摇摇头,拿出手机背过身去打电话。
见果朵通知亲属,范书记又看向比较沉稳的年轻小伙儿。"你是老果的女婿"
"是,我叫林晖。"
这小伙子倒是挺沉稳,对老果女儿也好。老范想,老果如果活着,肯定很高兴。
——
老妈不是个好妈妈,也不是个好妻子。但他们分开后还联系,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电话接通了,果朵语气平静,"妈,果敬咨去世了。我在给他弄死亡证明。你来吗?"
电话那边原本欢欢喜喜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下去。广场舞的音乐声律动感极强,透过话筒传过来。咚咚咚的,就像心跳。
"他在哪儿?"那边不安地握了握电话,声音杂乱起来。
"奉川。"
"...我...我就不去了。"她有些慌乱,"朵朵,你先忙吧。我手头有事做。"
"嘟——"挂了。
果朵搞不懂她,也不想搞懂这么复杂无常的人,于是神色如常地放下手机。
"我妈说她有事来不了。别的亲戚早就没联系了,这丧事就我来办吧。"
"老果做了什么了这么招人恨"
老范有点错愕,又为和自己挺投缘的果敬咨打抱不平,"就算以前做了什么,人都死了,再恨也该来吐一口唾沫啊!"
果朵不知道怎么说,幸好车子停了。
范书记下去领着他们盖了章。
办公室里几个人围在一起争吵,范书记对果朵他们道,"别管他们,办事要紧。"又喊,"小林,领他们去隔壁注销户口去。"自己却望着那里走。
"那,小果啊,你们先办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办完事直接回老果家集合.....哎哎,动手不是好习惯啊,怎么了大热天着急上火的......"
小林道,"什么?老果....哎,怎么是他...节哀啊......"
两个人在那等着,林晖搂着果朵,安静地让她平静。但是果朵却冷不防笑了出来。
抬头,满眼泪花。
那个说是他女朋友的中年妇女,老范,小林,都很可惜他的死去。
"果敬咨这些年还是过得挺好,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