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争渡 ...
-
黑暗，寂静，冰冷——死亡的感觉吗？
鬼切看不见光也触不到物——原来妖鬼，消散后也会有灵魂纠缠于世。
可是，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如此沉重的悲伤——不对，不是我在悲伤，是，萦绕在我身边的，执念吗？
似身在无间，鬼切记不清自己的过去，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去往何处，有为何在此停留。但冥冥之中，却又总有几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像泡沫一般出现，又转眼间消散。意识几次都要沉寂在黑暗中了，但每每此时，那悲伤便令人窒息地纠缠着他，竟比那天的海水还要苦涩。
铮——
收刀回鞘，刀鸣声微弱喑哑，却惊醒了游离的识魂。
“海水还没有褪去，其他的碎片找不到。希望这附上咒术的刀鞘，能护住你的灵识罢。”
悲伤更浓烈了，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累。
源……赖光……这样固执地不想让我离去的人，竟然是你吗……
源氏家主最近几天日无暇晷。鬼王座守住了，百鬼继续在千仞山壁中弱肉强食；大岳丸还没有新的动作，但也寻不到行踪；阴阳师们仍旧带着一众式神到处修行，不断增强自己的力量，京都又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都得救了——鬼切欣慰，似乎不那么冷了。
“铸刀的材料收集得怎么样了……”
铸刀？！——他，又要铸造新的刀了吗……
“鬼切是我源氏先祖世代流传的宝刀，千锤百炼才得此一柄，重塑只会更困难，对材料要求更为苛刻，这点怎么够，再去。”
周身的念力躁动不安，看来这件事确实令源赖光烦扰。
——你是我最重要，也最得意的刀，这点我从未骗过你。
……他当时，真的没骗我。
“如果在京都搜集不够，就派人去其他地方。源氏付得起代价，但一定要快。我一直都没感觉到鬼切的灵识，说明情况很不好。”
窒息感更浓烈了，担忧、失落、痛恨……
空荡的房间终于又只剩源赖光一人，他取出归鞘的断刃，轻吻上刀柄的新月，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摩挲。
“鬼切……”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鬼切记忆缺失，但灵魂对这个人本能地依恋，他从背后拥住他，灵体却穿透而过。
他有些急躁地转过身，却怔住了——他记忆中从来没见过源赖光那样的眼神，神采尽熄、哀伤浓浸……
我在这里啊，主人，我在这里……
他太虚弱了，源赖光看不到他。
明明身处华贵奢宜的源氏本宅，却像置身冰冷窒息的海水中。潮汐退却了，他们却谁都没有凯旋。
大江山一战鬼兵部损失惨重，黄泉之塔如今还沉在海底，源赖光的力量大为削弱。长老们便开始蠢蠢欲动，想从他手中重新夺回掌控源氏的权利。
“如今战事已了，源氏应该抚恤战死的武士和阴阳师，你却将大部分资源都用到为那把妖刀寻找材料上面。你做出这样的决断，有失家主的公允。”
面对这样的控诉，源赖光只是冷笑：“有失公允？你们口中的‘妖刀’斩碎了海鸣的结界，才将你们从精神控制下解救出来，折损过半的鬼兵部更是直接斩杀了海鸣，但他们前者碎裂，后者没有一分补偿。相比之下，从大江山搜刮了不知多少财宝的你们，竟然有脸来指责我？”
“他们不过是只妖怪和一堆傀儡，武士和阴阳师却是活生生的人，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是吗？”源赖光脸色阴沉下来，“那既然这样，你们不如把各自私藏的财物都交出来，集中起来统一抚恤为源氏而战的人，正巧我还在苦恼，由于鄙人身单力薄，我手下的武士和阴阳师抚恤还不太够呢。”
“……”，长老们枯瘦的脸紧绷着，“战利品是我们凭本事得到的，凭什么要交给你？”
“对，我们的军队浴血奋战获得的战利品，怎由得你坐享其成！”
“鬼兵部在阵前与海妖恶战的时候，你们的人在哪里？龟缩不前，监守自盗，到底是谁坐享其成！”源赖光冷冷道。
“污蔑！”长老们一个个色厉内荏，“人的血肉之躯怎么能和那群傀儡相比，不要仗着你的鬼兵无知无觉刀枪不入，就可以含血喷人！”
“对啊，倒是你，身为源氏家主，竟然和一群妖鬼厮混。我的第三世远房外孙，就是因为借调了一部分给妖怪的物资，就被你处死了，委实过分！”
“说的对，据说你在作战中还一直和那只妖怪不清不楚，不像话！”
“那只妖怪失控后可是杀了不少我们本家的人。”
“牙尖嘴利，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不过是借机排除异己吧，听说那晚上你把守卫你的傀儡之身的人都换成了我们支系的武士。”
“我看诺大的源氏，只有你才是异类！你不配为我源氏家主！”
“……” 源赖光面色冷淡地任他们诽谤谩骂，抬手抽出一把饰有新月的刀，刀锋铮鸣，幻化出一个人形，在他身边横刀而立，面色冷峻。
“鬼、鬼切……”之前还在破口大骂的众长老面面相觑，“它、它不是断了吗？”
“说够了吗？”源赖光勾起一丝阴狠的笑容，“真为你们的迂腐无知感到悲哀。你们敢到我面前来这么放肆，是觉得我已经弱到可以任你们宰割了吗？”
“……”被识破意图的长老们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那、那又怎样……你尽管嚣张吧，我倒要看看你的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能支撑多久。自从你利用献祭触怒了蛇神，平安京的灾难一波接一波，你也不想想这是因为什么！”
长老们“偷鸡不成”，恼怒离去。
“顽固不化，蠹居棊处。”源赖光愠怒，“都什么时代了，还惦记着蛇神的庇佑，让八岐大蛇那个家伙去打大岳丸吗，可笑！”
他偏头看了看身旁肖似鬼切的鬼兵，轻轻地叹了口气，命令他退下。
只是一把伪刃而已，一个卑劣的仿制品罢了。真正独一无二的那把，已经碎裂消散……
——支撑我这幅苟延残喘的身躯的，唯有恨意！
鬼切，你不是与我恩怨未了吗？不是要和我堂堂正正一战吗？你不是恨我吗？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重铸断刃，或许能聚起他消散的妖灵，不过要快哦，鬼切那样决绝的家伙，既然选择了断刃，说不定自觉偿还了一切，就再也不想回来了呢。
晴明的话像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摇摇欲坠。
要再快一点，源赖光默默念道。
“大人，驻守人鬼间隙的阴阳师来报，大江山的海水退去了。”源赖光一早醒来，就听见手下在门外汇报。
他一个轱辘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让本丸的武士和阴阳师去找鬼切的碎片吧，凡是海水蔓延过的地方，一寸都不要放过，记得提防一下那群老不死的。对了，上午的议事推一下。备马，我要去拜访一下安纲先生。”
清晨，落霜的寒气还未散去，阴隙中还有百鬼游荡的残影，源赖光便带着鬼切快马往京郊去。
“吁——”源赖光策马收缰，淡淡地看着路边风尘仆仆的晴明，“你怎么在这里？”
晴明抬扇掩面，避开飞扬的尘土，眯起狐狸般的笑眼：“身为守护京都的‘大阴阳师’，我出现在这个时间地点不是很正常嘛。哦，大江山的海水退了，这是一个好消息呢，你说是吧。”
“哼，这是对我曾经嘲讽你的反击吗？你还真是记仇。”源赖光淡淡一笑，居高临下的气势丝毫不减，“这个时间才回来，别跟我说你在御魂塔呆了一晚上。”
“哎，京都源氏之主家大业大，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些辛苦经营的小人物的艰辛呢。”晴明无奈地摊摊手，“不过你猜对了，我的确没去御魂塔，我去了趟鬼王座——”
晴明别有深意地看了源赖光一眼，才优哉游哉地接着说下去：“找了一晚上鬼切的碎片，可累死我了。”
“……”，源赖光看他这个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鬼切碎片给我，你要什么，拟个礼单送到源氏本丸。”
晴明交出了收集来的鬼切碎片，源赖光接过，眉头一皱，“这么少？”
“你可别得寸进尺，”晴明抑制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整个大江山都被淹了，鬼切的碎片被卷走冲散，凭我一人之力，能找到这些不错了。”
“嗯。”源赖光不置可否，“辛苦你了。礼单送到后，我会让家仆送等价值的黑夜山生发液给你的。”
“！！！”晴明困意瞬间消散，虽然知道源赖光开玩笑的，但还是怒发冲冠，“你这家伙在嘲笑谁！小心我这次狮子大开口把你敲诈个精光！”
源赖光无所谓：“哦~那就让我看看“大阴阳师”敲诈人的本事吧。其实我觉得鱼肝油也不错。”
“……”晴明出离愤怒，他决定放狠招，“信不信鬼切回来后我立刻号召全寮的阴阳师画符把他召唤到我的庭院！”
“……行吧，我认输。”晴明的非酋程度虽然闻名京都，但源赖光到底不敢拿鬼切冒险，“你有时间在这里敲诈我威胁我，不如多捏几个寿司去刷御魂，说不定能提个速。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源赖光绝尘而去。
来到安纲的庭院时，安纲正在用早斋。见到他来，热情地打招呼：“赖光啊，今天来得这么早？来坐下来尝尝我新配方的味增汤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桌子上怎么看也是马上要吃完的样子。况且源赖光全无心思：“抱歉先生，我已经用过早斋了。我这次来——”
“你们年轻人啊，做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心急。”安纲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打趣他道：“幸亏老头子我老当益壮，经的起你这么折腾。”
“抱歉。”
“哎，大早上的心情不要这么沉重嘛。”二人对坐在小方桌前，安纲一边煮粗茶，一边宽慰他，“你的那个刀灵嘛，我的确是没有找到既能保存断刃又能重塑新刃的办法。晴明昨天晚上也来找我了，他似乎对你这刀灵的事情上心的很，但即使用阴阳术佐助也没有用。”
“这样啊。”源赖光看着眼前的空杯注满茶水。
安纲将茶壶在茶炉上放稳，奇怪道：“你一向知道进退取舍，这次如此贪心，可叫我有些诧异了。”
源赖光不理会老顽童眼中逐渐升腾的八卦之光，转移话题：“大江山的水退了，我这里新收集了一些刀刃碎片，那您看能不能尽快开始重塑呢？”
“……”安纲粗暴地灌了了一口茶水，“虽说断刃越完整，刀灵的灵识就越完整，但这于重塑新刃是没什么助益的。该准备的的材料准备全了，自然可以开始。”
“我已经动用能用的所有力量，全力在收集了，应该这一两天就能集齐。”
源赖光被浇了两盆冷水，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起身致礼，“今日前来叨扰，是我冒昧了。等材料集齐了，我再来拜访您。”
安纲的庭院坐落在平安京西北郊区，往前一眼就能看到广袤的鬼原。如今海水退去，妖火重燃，仞壁高耸，赤土无垠。源赖光久久眺望，重重呼出一口长叹。
主人……
他似乎听到了鬼切的声音。
主人……
确切地说，是感觉到的。那似乎是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比血契更绵长、更炽热的羁绊。
鬼切的灵体就跟随在源赖光身旁，可惜源赖光看不见他，他也触不到现世。
这几天他的灵识在刀鞘的阵法中渐渐稳固下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今天他刚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带到了陌生的地方，听到了安纲令人沮丧的话，也感觉到了源赖光的担忧和失落。
碎片的聚拢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愈加凝实，他跟随着源赖光折回京都的背影，即像安慰，又像许下了郑重的承诺。
主人，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争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