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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   人之一生,再轰轰烈烈也难逃一死。而死亦轻重有别,有王候将相为财而亡,有痴情儿女为情殉身,更有忠胆英士为义殉国。

      宋有辽人萧峰,一生慷义无愧于天地,生时几多坎坷,曾因身世而于一朝之间众叛亲离,虎落平阳人人喊打,却仍本心不舍。纵然后来归入本国被加官进爵,也不惜封金挂印,坚拒义兄耶律洪基的南征懿旨,以牢守那溶于血的大宋魂、汪帮主的养育恩。

      直至今日,雁门关外宋辽两军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惨烈大战触发在即,萧峰为化止干戈,逼得耶律洪基折箭立誓永不踏入宋国疆土,是以拯救万千黎民百姓于水火中。

      此番壮举霎时震动四方,在场之人无不崇仰敬佩。萧峰心中却是心绪难平,自觉愧对辽国同胞,当场举箭自戕。倒地后即刻被平南公主阿紫抢在怀里,此女之痴情便是苍天也不由悲叹,任旁人如何相劝也无动于衷,兀自痴言怨语一往情深,紧拥着她的好姐夫一齐跃下了万丈深谷。

      山上群豪悲恸欲绝,山下痴情与慷义双双归于黄土。然时人只知痴情仍有怨,少懂慷义死无憾。萧峰饮箭自尽时,心中念及自己可魂归生母的葬身地,便即了无遗憾。他生时虽身世悲凉,死后这一身铁骨却也归得其所。

      然而许是苍天不忍,不止阿紫和山上群雄,连他自己也不曾知,两人坠崖时,他体内仍有一丝气息尚存。

      耳边风声呼啸,胸中剧痛入骨,神识混沌不堪。半生半死间,许多生时经历过的画面、熟悉的人脸如洪流般涌入脑海,又如被狂风卷刮的书页般飞速闪过——担任丐帮帮主时手下那一群同甘共苦的兄弟、后来结识的情比至亲的两个义弟、以及在塞北一见如故的女真首领和义兄耶律洪基……这些人,每一个都与他肝胆相照,每一个都是他至死不渝的义。

      回忆书册翻到最后一页时陡然停顿,萧峰双目微睁,两个女子的身影在眼前模糊浮现,衣着一红一紫,样貌隐有几分相似。

      阿紫,对不起,姐夫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姐夫这就要去见你姐姐了……

      阿朱……

      忆起那个女子,萧峰嘴角便浮起一丝笑意,他身世被揭穿后又屡屡遭人误解追杀,那段时间是何等的凄凉苦闷,只觉自己是被整个天下抛弃。而唯有她,始终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身旁。之后为报父仇,错手憾杀阿朱是萧峰心中一直挥不去的痛。

      而如今,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执念,那俏丽笑颜在眼前愈渐清晰,萧峰温柔一笑,在最后一刻轻轻阖上了眼。

      阿朱……大哥这就要去见你了……等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不断浮浮沉沉,举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突然间一束极细的光忙照射进来,萧峰被刺得猛一睁眼,一道红衣身影赫然在前方不远处亭亭而立。他心中一喜,登时迈步向前疾奔,没料想那身影又陡然飘远,萧峰惊得发步急追,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狂奔那身影一直是愈追愈远,而且越发模糊透明,几近消散。他当下急得伸手去抓,口中大喊出声。

      “阿朱!”

      这一喊用尽全力,萧峰只觉浑身一抖,周围场景陡然变幻,四周无尽的黑暗和那红色影子一齐凭空而消。

      眼前猛然闪起一片刺眼白光,萧峰闭目适应片刻便再度睁眼,入眼的却又是一片陌生景象,登时发觉自己似是躺在床上,浑身如灌重铁,呼吸艰难。随又见自己右臂莫名向上举着,五指似是要抓住甚么般大张着,便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不禁看着手心黯然失神。

      “苍天有眼,你可算醒了!”

      忽听一陌生声音在身边响起,萧峰心下一惊,当即放下手转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身处于一间茅舍内,而茅舍门口站着一位看似二十出头的少年,生得俊朗灵秀,尤其一对眉目干净得不食一丝烟火,连身上的粗布陋衣都添了几分仙气。萧峰不自觉盯着他的脸发怔片刻,之后才注意到他背后背着个草药筐,正喜出望外的看自己。萧峰收了心神,怔怔道:“你……小兄弟你是……”

      那少年却不答话,看萧峰挪着手臂要起身,便放下草药筐急急走过来按住他,柔声道:“兄台切莫乱动,你胸口几乎被那两截断箭穿透,心脉断了好几根,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惨烈的伤势,按着之前在书上看到的记忆好不容易才将那些断脉缝合。这才过了三天,伤口才刚长出一点新肉,万万不可再妄动让那伤口崩开。”

      萧峰这时醒了有会功夫,神智已然大清,一时间百般心绪齐涌上来:“我当时明明有意对准心口,而且运足了内力,别说是薛神医,纵使华佗再世也是回天无力。这小兄弟竟能起死回生,他说的什么缝合之法更是闻所未闻,气质相貌又如此不凡,莫非他是隐世的神仙?我如此一心求死却不得愿,难道说苍天注定我命不该绝?”片刻后强自镇下心神,感激的说道:“多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若非在下此刻行动不便,定当立时起来拜谢大恩!”

      少年只淡淡一笑,摇头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以后兄台不再乱动安心养伤,便是于我而言最大的报恩了。”

      萧峰自是感动的连连点头,随即面生犹豫,道:“恩公的医术实乃惊世骇俗,世间罕见。我虽年岁不高,这些年在江湖中也算略有混迹,却看不出你到底出身何门何派,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少年一怔,低头看了看身上衣衫,微微一笑,道:“兄台太客气了,恩公还是免了罢。在下曾阿牛,无门无派。”

      萧峰从他说话呼吸间便看出他不止医术高明,武功内力更是深不可测,然自己也不是那好究根问底的,他不说自是有他的难处。便继续默默等着,想当然的以为他接着要反问自己姓名出身。

      不料等了半晌也没看出曾阿牛有半点询问之意,萧峰心中一奇,自发的说道:“原是曾少侠,在下萧峰。适才听曾少侠说,我昏迷了整整三日?那三日前,你是在何处,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此言一出,曾阿牛仿佛被勾起了甚么伤心回忆,一时黯然出神,只片刻间又自回神,道:“那日……那日我闲来无事,在山谷中牵着马四处游玩散心。走到一处深崖下,远远的便看见你横倒在地上,身下还压着一个女子。”

      萧峰陡然一惊,心中升起一股不详感,忙道:“甚么?女子?她长甚么模样?现在在哪里?”

      曾阿牛长叹一声,道:“她身着紫衫,双目尽瞎,看你们当时的姿势,坠地时多半是她有意垫在你身下作了缓冲,你身上才未受丝毫的摔伤。只可惜我发现她时她五脏具碎,已然气绝。我尝试输内力给她续命,可还是为时已晚。而你虽气息极弱,可确是尚有一线希望。我只好把她的尸身暂时留在那里,先将你救了回来。”

      “甚……阿紫她……她死了……”萧峰身心俱震,当即悲痛的流下泪来,阿紫……都是姐夫的错……是姐夫害了你!阿朱,我终是没能照看好她,大哥对不起你……

      曾阿牛见他这般反应,心中一时感慨丛生,叹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萧兄节哀。你内力深厚,我将你救回来后不出半日便气息平稳,我便又回到那崖下,将她埋葬在山谷间一处风景优美之地,待你痊愈便可前去看她。”

      萧峰拭去眼泪,心中也有些喟叹,道:“都说医者仁心,但我此前见到的那些,医术越高的,医德反而越是不济,像曾少侠这般医术精湛又心地仁厚的我却是第一次见。你与我二人素不相识,却如此辛苦的救我,又为她细心安排了身后事,萧某实在感激不尽……”又摇头苦笑道:只是我实在无脸见她,她生时我就没照看好她,此番她又为我而死,还是让她安安静静的离去罢……”

      听闻萧峰前面的话,曾阿牛不禁想起一些蝴蝶谷往事,低头沉吟片刻,道:“萧兄,恕在下冒昧,这个叫阿紫的女子,和阿朱可有甚么关系?”

      萧峰大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阿朱的?”

      “之前你昏迷不醒时,口中一直喊着这个名字,有时喊的急了还抓着我的手不放。”一想起那画面,曾阿牛面色不禁有些扭捏。

      萧峰见他脸颊泛红,自觉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无意戏弄,还请小兄弟多多见谅。”

      曾阿牛见他神色慌张至极,好像自己真的被他调戏了一般,心里不由好笑,道:“萧兄言重了,你我都是男子,自是没什么可忌讳的。对了,你这三日一直发高热,出了不少汗,想必身上已是黏腻不适得紧,我这便去打盆水来给你擦擦身子。”

      在他起身将要离开之时,萧峰忽的心中一动,思绪在心中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口:“你……不问我为何受的伤?又为何和阿紫一起坠下悬崖?”

      曾阿牛身形一顿,转头笑道:“我在悬崖下为你诊脉时便发觉你内力极为深厚,当今武林无几人可及。自古以来,能力越高的越是是非缠身,江湖儿女自懂得其中道理,又何必非要相问?”

      萧峰不禁暗自惊叹,这少年明明看着年纪极轻,一张白嫩小脸显是稚气未退,眼光中却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沉稳内敛,说话语气则更如那看破红尘的出家人一般,便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中也难见到几个有这等境界的。想是经历了不知多少非同常人的大风大浪,才会在这般年纪就有了这般境界。想到这里,又不禁心生怜惜。

      而眼前那个淡然笑容,却似涉世未深的孩童般纯净无暇,加上他深不可测的医术和武学修为,便说是隐世仙人也不为过。萧峰惊叹怜惜过后,不禁对这个谜一样的少年更多了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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