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柿柿如忆

5、第 5 章

　　李梓卿认识陆小楠的时间还要早一些，在陆小楠进这家公司之前他俩就认识了。那时候陆小楠还在上学，李梓卿还是个模特。确实，李梓卿之前是做过模特的，他身高腿长，不做模特是真的可惜，因为有一些设计师的朋友或者老师，就会邀请李梓卿去帮他们做模特。陆小楠当时也是做模特的，虽然她个子不高，只有165，但是身材比例好，长得也好看，做个平面模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平面模特嘛，就会更累一些，一天换上百套衣服，还要去各种地方取景拍摄，夏天拍羽绒服，冬天拍短袖的那种，每天下来都好累。累归累，平面模特挣的钱却也不少,就算是兼职，陆小楠每个月也可以挣个1-2万左右。按照常理来说，作为一个学生，这点钱肯定是够花的了。但是陆小楠挣钱很拼命，下了课就来，有活就接。

　　李梓卿有一回帮朋友的服装店拍情侣款的照片，刚好和陆小楠搭对。那时候刚好是暑假，陆小楠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月了，粉底都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因为没有吃早饭，拍着拍着她的低血糖就犯了，当场人就晕过去了。送到医院做了些检查，医生还以为李梓卿是她的男朋友，拿着检测报告就数落上了：“你女朋友已经够瘦了，别减肥了，你看看，低血糖，还营养不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趁着年轻瞎折腾！”

　　李梓卿白挨一顿数落，倒也没还嘴。他诧异的是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营养不良，陆小楠也不像是要减肥的人呐？

　　后来陆小楠被吊了一瓶营养液，喂了三支葡萄糖浆，才被医生给放走。李梓卿记得出医院的时候刚好是个傍晚，炙烤了一天的空气还是很热。陆小楠的步子还不是很稳，因为这一顿折腾口红也早就擦没了，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的身体薄的像张纸一样，在夕阳的斜影里，踉踉跄跄。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背影，李梓卿生出了一些好奇，他突然很想了解下这个姑娘，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拼命。

　　他把人给送回学校宿舍，还破天荒地嘱咐人家好好休息，放暑假不如就回家去，还有家里人照顾。陆小楠白着脸一一应了，脑袋沉得就像是要掉下来。李梓卿也不好多说多问了，给人送到就回去了。谁知道第二天，他又见到陆小楠了，在拍摄现场。陆小楠昨天应该睡得挺久，今天气色比前一天好多了，眼睛下面的青黑也去了一些。她先跟在场的工作人员都道了个歉，拖累了大家的工作进程，然后就开始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不得不说，陆小楠的工作能力很强。作为一个平面模特，她可以迅速地切换各种pose，表情动作一秒到位。她还有很好的时尚眼光，会自己搭配衣服，有些衣服原有的搭配平平无奇的，在陆小楠手上总是可以翻出花来。可以说，请陆小楠一个人就相当于请了两个人，所以虽然她做这个不久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很多公司都愿意请她。

　　几天拍摄下来，李梓卿和陆小楠也算是混熟了，两个人在镜头下扮作一对情侣，镜头外倒像是一对兄妹。李梓卿本来就比陆小楠稍微年长几岁，看到这么可爱的姑娘自然也是心生爱护之情。想着陆小楠营养不良这件事，他每次去领盒饭的时候都会给陆小楠多领一个菜，然后看着她吃，就怕是个为着减肥不要命的。哪晓得陆小楠一点要减肥的样子都没有，也不挑食，拿来就吃了，吃得很干净。李梓卿很好奇，没忍住：“你不减肥的话，你为什么会营养不良呢？”

　　陆小楠嘴里还塞着一个鸡腿，被问得一愣，嘴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加重了眼下的青黑。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缺钱。”

　　可能是李梓卿太温柔了，还在之前帮过她，看着对面这个男孩子一脸诧异的样子，陆小楠没忍住，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超出李梓卿预料的是，陆小楠缺钱并不是因为家里人，而是因为她的前任，嗯，也不是什么吸血鬼前任，但就是一个十分狗血的故事。

　　简单来说，就是突然有一天陆小楠的女朋友，也就是郁葵，紧急向她借钱，借的也不多，2万。但是对于还是学生党的陆小楠来说，这就很多了，她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也才5000。陆小楠是单亲家庭，她妈妈一个人养活她，供她上学。所以这2万块钱对陆小楠来说是一笔巨款。但是当时郁葵说家里有些急事需要一笔钱，资金周转不良，一周后就可以还。所以陆小楠还是答应了，她去找同学借。虽说陆小楠人缘一向很好，但是同学大都也是普通家庭，大家手上的闲钱也不过就是几百块的，怎么都凑不上那么多钱啊。陆小楠应该告诉郁葵自己办不到的，但是她想帮她，她觉得自己应该站在郁葵的身后做她的支柱。所以那天最后，陆小楠借了高利贷。本来想着，不过就是一周之后还，多出来的利息自己还是还得起的，哪晓得，一周之后，陆小楠就联系不上郁葵了。电话停机了，微信，□□都联系不上了。

　　陆小楠还记得自己站在寝室楼下，握着电话一遍一遍地拨号码，然后听着一个冰冷的女声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请稍后再拨。”

　　一开始是怨恨的吧，怨恨郁葵坑了自己一笔钱还跑了，从此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但是后来她又怕，郁葵那时候给她打电话说是家里出了急事，她想，是不是事情又严重了？以至于要全部跑路那么夸张。她又着急又害怕，联系了所有可以联系的人，最后才终于确定，郁葵不见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借的高利贷需要她自己还了。

　　高利贷这种事情，自然是利滚利的，不过才2万块的本金，还没等陆小楠赚到2万块钱就直接翻了倍。陆小楠不敢回家跟家里人说，她是单亲家庭，她妈妈养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家里没有闲钱，她是知道的，她必须自己赚这笔钱。在成为平面模特之前，陆小楠做了很多兼职，发传单，去奶茶店打工，亦或者在保险公司打电话，最后她发现，她拼命挣的钱还不够还利息。她不是没有绝望过，放贷人也有不怀好意地提出让她陪睡一觉就当是还债了，她拒绝了，可是拒绝地很没有底气，她知道如果不尽快还上这笔钱自己别说是好好读书了，怕是这辈子就在这个漩涡里深陷了。

　　还好，有个学姐给她推荐了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虽然累一些，但是收入也高。自从有了这份工作，陆小楠逐渐可以还上钱了，只要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她再努力一个月就可以把钱给还完了。

　　因为赶着还钱，少还点利息，所以陆小楠真的是能省就省，工作有工作餐就多吃点，别的么，实在是饿的受不了就去买个馒头吃，虽然学校食堂便宜，但是等陆小楠回到学校的时候一般都错过了饭点，所以天天馒头泡菜的，不营养不良就是有鬼了。

　　故事听完了，李梓卿都不知道该骂陆小楠傻还是该心疼她。明明是别人的债，非得抗在自己肩上。年纪不大，主意还挺正的，都学会借高利贷了！陆小楠也不是没有想过报警，但是这个放贷的人势力实在是太大，她一个穷学生哪能反抗。最后可以咬牙自己还这笔钱，也真的是幸运了。要是换一个人，可能也就被压垮了吧。

　　李梓卿提出要帮陆小楠把这笔钱还了，毕竟对他来说，还剩下那2万块钱不过是个小数字，一双鞋而已。这个姑娘已经营养不良了，做这行的虽说工资比一般的工作高，但是也代表着这接下去的一个月陆小楠必须得连轴转。再这么来一个月，这姑娘怕是还了钱就得进医院躺着去。

　　陆小楠是不肯的，她害怕，她在惶恐。自从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她的神经一直很紧绷，毕竟连最爱的人都可以卷了钱跑路，怎么会有人才认识几天就愿意拿出一笔钱，就为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

　　“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就为了卷款潜逃吗？”

　　李梓卿听完就笑了，他给陆小楠算了一笔账：“你就当这笔钱是你跟我借的，我不收你利息，你先跟我借一笔钱把钱全部还清，这样下个月你就可以少还很多钱。毕竟高利贷的利息那么高，你那么努力还不都是给别人挣的钱。我的钱你可以慢慢还我，反正你也还要工作，我本来就是混这个圈子的人，做模特钱那么多，你能为了这些钱就把自己的财路都给断了？赶紧做决定吧，多拖一天就多好多钱。”

　　陆小楠思来想去，还是接受了李梓卿的帮助，当天就把剩下的钱给还清了。那天见面拿回欠条的时候，放贷人一脸可惜。陆小楠长得好看，也还得起钱，现在两清了，他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威胁她了，这笔放贷是他做得最开心的一次，2万生生得还到了20万，他走的时候还不忘和陆小楠招呼：“小陆啊，下次借钱你还找我啊，我给你少点利息。”陆小楠紧了紧握拳的手，脸色苍白，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啊，陆小楠就恢复了正常的一日三餐，跟李梓卿借的钱她也是分了两个月才还清。把钱还清的那天，陆小楠哭了一场，是喜悦的，是劫后余生。在时间的安抚下，陆小楠逐渐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也还接模特的工作，只是接的少了许多，都还有时间去参加学校社团发展业务爱好。这事情结束后，陆小楠做了一段时间的噩梦，和学校的心里老师聊了聊也就痊愈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李梓卿和陆小楠，经过这次事情，自然也就成了好朋友。李梓卿学的是服装设计，而且他选择的方向是设计女装，陆小楠在一开始就算是李梓卿的御用模特，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合作，然后先后进入远家工作，也逐渐成了公司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好像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地幸福美好，直到这次的打款，打破了平衡，陆小楠怎么会不恨呢？又怎么会不怨呢？时隔多年，转账20万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补偿吗？那当初又是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卷钱消失呢？现如今的陆小楠并不差这20万，但是当时的陆小楠，差点就被2万的高利贷压垮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努力，怕是已经在深渊里沉沦，成为一个废人了吧。

　　王柯听完李梓卿讲的故事，脸上的神色变换了好几次，把手上的那张对账单狠狠地往垃圾桶里怼，恨不得现在就见到真人也给怼到垃圾桶里去。

　　陆小楠已经哭不动了，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脸色苍白地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昏过去。她的手垂在沙发上，隐约还可以看见手心里的血印子，是她自己刚刚捏对账单的时候太用力掐出来的。

　　外面的阳光还是很好，透过落地窗打到沙发上，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王柯想，这事不论落在谁身上，都不太好过吧。她去拿了碘酒，给陆小楠把手心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大概是碘酒刺痛了伤口，陆小楠下意识地抽了下手，终于缓过神来，也觉得疼了。她说：“柯柯，我好疼啊。”
　　王柯听得鼻子一酸，把这颗小南瓜搂在怀里，当初那段日子，该有多难熬啊。

　　陆小楠的脑袋被王柯抱住了，埋在怀里，声音闷闷地：“柯柯，我想过了，这样也挺好的，她就算是把钱还给我了。当初高利贷也还了十几万了，剩下的就当作是利息吧。这么多年也没有个音讯，你知道吗？当初她不见了我特别着急，我就怕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了，哪怕我还完钱我都很着急，我想我还这两万都那么难了，那她如果欠的更多那可怎么办。你说我是不是挺犯贱的？我哭就是觉得委屈，我受那么大苦，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连还钱，她都是直接打个款就行了，连个谢谢或者道歉都没有，好像那么多年下来，也就只剩下金钱关系了。”
　　王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拿眼睛瞟了一眼李梓卿，两人对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和接话，这该接啥？

　　没人接茬，陆小楠就吸着鼻子继续自己说：“金钱关系也挺好的，好歹，两清了呗。我总跟自己说我放下了，但是我知道其实我放不下，我昨天做梦好像还梦到她了，大概也是有预兆的。那么多年了，也该给故事写个结尾了。”

　　说完，她还尝试着咧嘴笑了一下，可惜脑袋还被抱着，没人看见。看见了，该心疼了吧。

　　最后在陆小楠的建议下，三个人叫了一份海底捞外卖，在家里涮起了火锅，按照陆小楠的话说，天降横财，一定要请客护财。在冰块的作用下，她的眼睛已经迅速褪去了红肿，只有眼尾还有些红，揭露着刚才的痛哭，她笑嘻嘻地举着酒杯，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多了一笔钱而愉悦。

　　吃饱喝足，陆小楠把王柯和李梓卿送出门，他们约好明天去shopping，而陆小楠现在决定好好睡一觉，毕竟早上花了太多力气，现在吃饱了那些困意也就涌了上来。她挥挥手送走友人，然后冲了个澡，把自己团吧团吧团进被子里，今天太累了，她需要好好睡一觉。等一觉睡醒，她就还是那个乐观向上的陆小楠。

　　这一觉很长，陆小楠直接睡过了晚饭，睡到半夜凌晨3点才醒过来。她睡得并不是算太安稳，做了很多梦，一个接着一个：梦里她还在高中，坏心眼地去扯同桌的长头发，然后换来一记白眼，她还乐此不疲，直到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她才安分下来，红了脸。

　　下一个梦里，她们在操场，郁葵把长长的马尾扎起，在阳光下帅气地打排球，排球在空中飞快地掠过，和地面发生碰撞。陆小楠快乐地击掌，为又得一分而欢呼。

　　然后是在图书馆，陆小楠飞快地刷着题，而对面桌上摊着一本漫画，郁葵转着笔，百无聊赖，看着看着，俩人突然就一起抬起头来，对视一笑，又继续各自的“功课”。

　　场景继续切换，是在一个植物园，陆小楠和郁葵肩并肩坐在一架秋千上，在两个人的作用下，秋千越飞越高，陆小楠觉得自己差点就要飞出去了，一只手牢牢地扣在秋千绳索上，还有一只手，被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抓得好紧好紧。

　　梦境最后，陆小楠站在迪士尼乐园门口，头上戴着一个皇冠，手上牵了一个气球，一个人。

　　梦醒了，陆小楠突然回忆起来，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她和郁葵才说好，要一起去一趟迪士尼乐园，去做一天公主。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郁葵了。等陆小楠终于把钱还清，她买了两张票，自己一个人去了迪士尼乐园，把欠自己的给还清了。

　　她不想做谁的公主了，她只想做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