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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Chapter 1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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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6
“萨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是……汤姆吗?”妈妈喘息着问,抓住了她的双手,勉力借力站住。
帕萨莉没回答,而是把妈妈送回了房间。
“萨莉……”
“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好吗?来,妈妈,把安神药剂喝掉,”帕萨莉劝,妈妈看上去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等回到房间,她望着大敞的窗户,木然捡起床头柜的魔杖,把窗户修复完毕。但这下,她再也不可能睡觉了。
汤姆之前的脸远非刚才那么糟糕——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能让五官扭曲成那样,一定是经历了频繁且极其危险的魔法研究——如果是那样,她教他的灵魂疗愈魔法只能是杯水车薪。她到底还是没能把他拉回来——他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迅速滑到了她无法触及的泥淖。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赛迪莫斯的事,她恐怕总有一天也会面对一个愈加极端、最终失去理智的伴侣——过度沉迷于高危魔法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成/瘾者终会成为疯狂、冷酷的黑巫师。
而且,明天早上她要如何跟妈妈解释呢?凭妈妈的学识,肯定看得出来汤姆的脸是大量高危魔法造成,她想必会非常担心。更不用说也得想方设法说明为什么汤姆会忽然半夜出现在她卧室——或许放在别的情侣身上这没什么大不了,可妈妈了解她的为人,也知道汤姆在家时始终对她很尊重,从不会动手动脚,因此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必然出了特殊情况,否则汤姆不会忽然在深夜降临她的寝室。要是知道她和汤姆分手,妈妈必然会很担心,还会追问原因。
难道最终她还是不得不对妈妈使用遗忘咒吗?
但治疗师说过,妈妈现在的状况很虚弱,必须要小心应对——遗忘咒会对她造成何种影响,谁也说不准。
【如果你很犹豫,就该谨慎】
“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汤姆,”帕萨莉感到死灰般的心间又有燎起火星的架势,咬紧了牙根:“请让我一个人待着。”
汤姆的灵魂闭嘴了。
到了天亮,她都没有想到该如何面对妈妈。
不过,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户,帕萨莉认命了。摆在眼前的唯一道路似乎只有等妈妈醒来、吃早饭时询问关于昨晚的事,再见机行事。深吸了口气,她从卧室床上爬起来,下楼准备早餐。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使用魔法,仅靠双手机械地清洗蔬菜,腌制鱼肉,切水果,搅拌麦片、牛奶、鸡蛋和奶油。
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落下,她仿佛能感到头顶被尖硬、冰凉且锋利的金属抵住,随时可能被捅穿。恐惧和焦虑剥夺了她的全部思考能力。
“早安,萨莉。”妈妈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把她吓得差点弄掉手里的蔬菜。
“妈妈!你为什么……你该等在床上。我会把早餐端上去的。”她惊讶和措不及防到甚至忘记在第一时间升起大脑封闭术。
“我想告诉你一声,今天早上的甜点我想吃巧克力杏仁冰激凌。”妈妈语带期待地说,但帕萨莉知道恐怕不是真的——她估计一睁眼马上就想到要问昨晚关于汤姆的事,冰激凌只是借口。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主食?烤面包还是燕麦饼干?让人偶先送你回卧室,好吗?”恐慌让她只能选择尽量拖延。
“我都想来一点。好吧,那等一会我们可以一起在我的卧室用餐吗?”妈妈问。
“好吧。”她回过身去,没看到妈妈在离开前,向她投去担忧和愧疚一瞥。
“……所以,这也是汤姆最近不回来的原因吗?他的身体出了问题?”等帕萨莉把早餐端到妈妈的房间、摆好餐桌和餐具时,妈妈终于小声提及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他一直都很忙。”哪怕有心理准备,帕萨莉还是发现此时脑中的一片乱麻依旧无从收拾,更无力升起大脑封闭术。
“萨莉,我记得之前你告诉过我,他在研究危险魔法。昨天……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是不是他在这方面……嗯,研究得有点过头了?”妈妈为她盛了一点沙拉后,委婉地问,继而咳嗽起来。
“是的。”帕萨莉被这几声咳嗽弄得心里一紧,赶忙去拍她的背,却被阻止了——
“我没事,萨莉,只是被呛了一下。对不起,亲爱的,我知道不该过多询问你们之间的事,只是我很担心——我记得你曾经督促他注意和保养身体。是不是最近太忙,所以他忽略了这个问题?”妈妈关切地问,尽管努力让声音维持一贯的温和,却仍不自知地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焦急。
“我想是的。”帕萨莉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却不是很成功——头顶的利剑已然砍下,贯穿了她的颅顶,恍惚间,冰冷坚硬的金属把她牢牢钉在了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与此同时,胸口好像也破开了一个大洞,浑身发冷,刀叉的温度似乎都比手指高。
“……所以,你们昨天就是在谈这件事吗?”妈妈注视着她,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显然。”帕萨莉听到自己的嘴巴机械地开合,说出的话语干涩得陌生。
“……但是,你们谈的结果不太好吗?”妈妈脸上闪过了然,继而被心疼和焦急占据。
“如你所见,他逃走了。”帕萨莉低声说。
“你们……是因为我昨天打断了你们吗?”
“不,当然不是。”
“萨莉,我很抱歉,真的,你们可以再谈一次,我就待在房间里,绝不会打扰你们……”妈妈坚决地说,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里满是愧疚。
“不,妈妈,你不用担心。这不是你的错。”她立刻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噢,萨莉,”妈妈不再问了,而是立刻探过身来,把她抱在怀里。
闻着妈妈身上特有的气息和最近频繁服用魔药染上的药味,这段时间一直拼命压抑的痛苦、委屈、愤怒、恐惧和无力瞬间决堤,随后奔涌着将她吞没——她失去了汤姆,又因为汤姆的过错即将失去妈妈。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谁还能在如此了解她、愿意了解她、陪伴她的同时,还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等她回家了。以后她将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房子里,遇到烦恼也不会有人给予她拥抱并开解她了。以后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妈妈搂着她,一下下地轻拍她的脊背,直到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并开始打嗝,便帮她顺气,接着从牛奶壶里倒了一杯热牛奶,递给她。
帕萨莉打着嗝,从围裙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擤了把鼻涕,顺从地将牛奶一口气灌了下去。早餐早已冷掉,但黄油的香气还若隐若现。妈妈用担心、愧疚又慈爱的眼神看着她,随即伸手用丝质的睡衣袖子拂去她新添的泪水。在这一刻,内心害怕、也无从诉说的恐惧有了一丝流露的契机——突然之间,有些话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如果我也失去了你,该怎么办呢,妈妈?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我不想孤孤单单的。”说完,她又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
“萨莉……”妈妈张开双臂,重又把她搂紧,亲了一下她的头发,坚定地轻声耳语:“我不会离开你,亲爱的,之前我们分开了那么多年,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痛苦,我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在我死之前,我们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嘘,听我说完,亲爱的,这很重要,找魔法绘画师来给我画一幅画像吧,等我死后,它会替我陪着你。”
帕萨莉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至于你和汤姆的关系,不论出了什么问题,最终也只能由你们自己解决。但如果你需要我的分析和建议,我一直都在,萨莉。只是记得遇事要沟通,好吗?当然……如果汤姆让你太伤心,我的想法是,不妨放过自己——我可不想我的小女巫整天以泪洗面。任何人都不该让你再这么难过,哪怕我也不行。我希望你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都开开心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妈妈果然没有再问有关汤姆的事。然而,帕萨莉无法因此放松一点,反而开始整个日夜关注妈妈——她的身体越发虚弱,开始不时陷入长时间昏睡,无论如何都唤不醒。而每当望着妈妈毫无血色的脸颊,她对汤姆怨恨就忍不住滋长——她没法不去想那晚他给妈妈造成的惊吓多少促成了如今的局面,哪怕妈妈对此闭口不谈。
与此同时,魔法部大审查还在持续,相当一部分原本的身居高位者已经锒铛入狱,新贵则立刻顶替了他们的位置。帕萨莉毫不怀疑新的上位者一定都是汤姆的人。唯一令人稍感安慰的是,她帮助过的人大部分日子都还过得去——
赛尔温夫人的儿子和儿媳被魔法部放出来了,虽然丢了官职,却也能靠经营家族产业继续维持体面和地位;有类似处境的还有帕里特里-艾弗里,只不过听说他能力平平,很多地方需要父亲的指导;巴克莱姐妹保住了对外生意和投资;名内尔被冻结的账户都恢复了正常,不过同时也给魔法部牵头的研究项目投入了一大笔资金;一些同事重返研究岗位,另一些则选择全身心为魔法部效力;阿尔法德继续留在了魔法部金融部门,不过级别从高级降为中级。与此同时,他继续在霍格沃茨担任金融课教授并负责A&P的经营。
得知赛尔温夫人的儿子和帕里特里-艾弗里都平安无事,妈妈的精神好了一些——帕萨莉知道她是为艾弗里夫人和赛尔温夫人松了口气。
然而,治疗师表示,实际上,妈妈的病情没有明显改善:“梅尔宾斯小姐,我很抱歉,但梅尔宾斯夫人的情况……恐怕您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相较于普通巫师,‘流星雨’症患者本身寿命就短得多。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最多一年,梅尔宾斯夫人就会……”说到这里,治疗师不再说下去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对方的宣判,帕萨莉还是不禁伸手向后,死死扳住门框,才支撑住自己不滑坐到地上。
片刻后,她艰难地向医师道谢并使用门钥匙将对方送回了诊所。
“梅尔宾斯小姐,我很为您和夫人难过。但作为一名医生,我想告诉您,您和梅尔宾斯夫人都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病患和家属。要知道,‘流星雨’病患者最多不可能活过五十岁。您和她已经创造了奇迹。”临分别时,医师诚恳又同情地说。
帕萨莉谢过他,离开了。可刚到家里的客厅,她还是不禁哭了起来——哪怕以后有妈妈的画像,妈妈帮她培养的能力和习惯也会代替妈妈陪着她,她却要永远失去对方馨香温暖的怀抱和温柔镇定的劝慰了。这位唯一能让她安心撒娇的人在不久的将来注定会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汤姆的灵魂从她身体里出来了,落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它慢慢靠过来,犹豫了一下,小心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即便分量轻如蝉翼,她却还是感觉到了——这是它第一次触碰她。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它居然已经能做到这一点。
可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涌起的只有愤怒和仇恨——没有口出恶言已经是她尽力控制的结果。
而哪怕此时无法感知她的所思所想,汤姆的灵魂却似有所觉,很快地把手拿了下来。下一秒,它消失在了原地。
帕萨莉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好了一些。
“妈妈,你想出门转转吗?外面的铃兰都开了,我发现最近还冒出了一些虞美人和雏菊。”调整好情绪后,她施展魔法,除去脸上哭过的痕迹,走上楼,敲响并推开妈妈房间的门,对床上的妈妈展露出一张笑脸。
“好呀。我很久都没有出去了。”妈妈微微一笑说,放下了手里的书,接着拍了拍床铺,邀请她坐在边上,“但会不会很麻烦?”
“不麻烦,”帕萨莉回答,继而挥动魔杖变出一把舒适的椅子,再指挥人偶把妈妈从床上抱起来,放到椅子里,给她盖上毯子。
夏天即将到来,晨曦小屋院子里的蔷薇、矢车菊和绣球花也都开了,院外田野里也一片葱绿,铃兰、野菊花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虞美人密密麻麻地散在其中,随着微风摇曳着,带来阵阵清香。
帕萨莉先给妈妈加了一个防风咒,随即又对椅子施了一个悬浮咒,让它飘浮在离地面仅不到两英寸之上,以便能像推轮椅那样推着妈妈在田野上转悠。
等来到能看见村子的地方,她们便停下来,俯瞰眼前的风景,同时回忆起以前去镇上购物的经历。帕萨莉根据上学时去过一次的记忆告诉妈妈哪些人还在,哪些则已经去打仗了。
妈妈感慨了几句,随即突然轻柔地说:“萨莉,我死后,把我的尸体跟赛迪的遗物放在一起吧。”
这话好像一声炸雷,让帕萨莉差点跳起来——
“妈妈,赛迪还没有……”她迅速绕到妈妈面前,着急地说着,抓住对方越发瘦弱的手,用力摇晃着,企图把这种危险发言和想法甩出对方身体。
“我知道,只是,就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妈妈打断了她的辩驳,轻轻把一只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安抚般慢慢摩挲过她的头发和脸颊,露出虚弱但慈爱的笑容,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全然是接受事实后的坦然和轻松:“这样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一直以来,都是她带着我探索世界,比我先迈出第一步,给了我勇气。如果知道在这场名为‘死亡’的冒险中,她依旧在前面等我,我想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帕萨莉的喉咙口顶上来一个巨大的硬块,鼻子发酸,视线迅速模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哭,我的小女巫,我不会真离开你。”妈妈费力地抬起胳膊,不断抹去她的眼泪,自己的眼眶却也马上红了,“你上次说的那位画像师怎么样了?他最近空一点了吗?”
她点点头,还是忍不住蹲下,趴在妈妈膝头失声痛哭了起来。
“萨莉,我已经……六十一岁了,在所有的‘流星雨’病患者中,活得……最长。这都要归功于你和你外祖父母的努力。我非常感谢你们,却也很……愧疚。我没能一直陪着你或你的外祖父母,没能、没能按照你们期待的方式生活,让你们为我揪心、烦恼……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萨莉,我死后……也请把我的一幅画像……寄给你的外祖母吧。”哽咽让妈妈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末了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手随即脱力跌回到膝头。
别说这种话了,你会没事的。帕萨莉想说,却知道这辩驳有多么地无力和虚假。
但这次散步提醒了她——假如跟自己的母亲艾弗里夫人一面,妈妈或许情况会有所好转,哪怕无法扭转颓势,至少能延长她的生命。
就在她将给艾弗里夫人的信寄出去后不久,米莉安的来信到了:她顺利生下了一个女孩,邀请她、妈妈和汤姆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前去探望。
“亲爱的萨莉,带上梅尔宾斯夫人和‘T’来吧,好吗?我申请到了两周假期,奥古从今天起正式在家照顾萨莉——我们给宝宝取了你的名字。不过,这几个月埃及的天气又干又热,不适合度假。正好我听说最近英国和欧洲局势都不太稳定,想必‘T’会很忙。如果可以,我们十分欢迎你们秋季来,我想萨莉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她的教母。”
这封信让妈妈短暂地恢复了一些活力,也因此让帕萨莉对艾弗里夫人来访的效果信心倍增。
可事情比想象中困难——首先,她寄去艾弗里家的信,不论是给艾弗里夫人的,还是寄给艾弗里现任家主、请求上门拜访的信,都石沉大海。就在她考虑是否要直接登门时,转机出现了——
因为之前帮助过赛尔温夫人的儿子脱困,所以赛尔温夫人对她的态度更亲近了。帕萨莉由此得知,她和艾弗里夫人虽然没有频繁来往,但还算有些交情。惊喜之余,帕萨莉马上请求她安排妈妈和艾弗里夫人见一面,理由是她们跟艾弗里家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但妈妈身体每况愈下,希望能通过这次会面让她振作起来。
“亲爱的,这不是什么难事,”赛尔温夫人几乎马上就握住了她的手答应道,“我也注意到你最近脸色和精神状态很差,就猜到一定是卡丽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你一直都是个很有孝心的孩子,一定很担心吧?前一阵你还在操/心帮助别人,真不容易……你放心,我一定能邀请乔洛莉娅陪我一道来A&P转转的。我知道有些人在议论你和艾弗里家的关系,不要紧,到时候我们可以通过壁炉过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你放心。”
对她的体贴和周到,帕萨莉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两天后,赛尔温夫人表示,次日将带艾弗里夫人来A&P,她们可以通过那里的壁炉去看望妈妈。
帕萨莉大大松了口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
“……萨莉……”妈妈呆住了,脸上的表情一时十分复杂,既有惊讶、会意和愧疚,也有紧张不安。最后,她的眼里迅速聚集起泪水,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摇了摇:“谢谢你,亲爱的。”
一天后,艾弗里夫人果然跟赛尔温夫人直接通过壁炉抵达了A&P。
阿尔法德和赛尔温夫人都体贴地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她们——前者负责看店招呼客人,后者则把人送到后便离开了。
不过,没有第三者在场,她们之间的气氛最初相当尴尬——在帕萨莉问过好后,艾弗里夫人仅点了下头,就沉默着一直打量她。凝固的空气让她难以开口催促对方做好准备,一同使用门钥匙前往晨曦小屋——妈妈已经在等她们了。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还像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最终,她叹了口气说,语气却出人意料地没了从前的指责意味。
在帕萨莉看来,艾弗里夫人也没有什么大变化——除了眼尾和法令纹变得更深外,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皮肤仍没有任何蚕沙和雀斑。但她没有把这些说出来,而是拿出门钥匙,示意对方跟她一同按住。
这回,艾弗里夫人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照做。
不到半分钟,她们降落在晨曦小屋、妈妈的卧室外。
“妈妈就在里面等您。”她对艾弗里夫人说,随后走下楼,坐在客厅的椅子里,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她们。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背后传来轻微衣料摩擦声,一回头,便看到艾弗里夫人站在不远处。
“……卡丽睡着了。”她克制地说,见帕萨莉的脸色一下变了并刷地站起身,又赶忙加了一句:“是自然睡着的。”
帕萨莉这才松了口气。
“……你做得不错。”沉默良久后,艾弗里夫人平淡地说。
“……谢谢。”帕萨莉低声说,“如果您愿意,可以最近多来看看妈妈。”
“……也谢谢你,”艾弗里夫人庄重地点了下下巴表示接受了这一提议,同时眼睛没有离开她一瞬,接着,她脸上的表情松动,掠过一丝不自然,“为帕里做的一切。魔法部的人把他送回来时告诉我们,你帮了忙。”
一瞬间,“魔法部的人”这几个字眼让帕萨莉心跳都漏了几拍,出于条件反射就想问到底是魔法部哪些人说了这些话,随后又觉得没必要,便按捺住了冲/动——既然她跟汤姆已经结束了,她就该学着把跟他有关的一切都逐渐清除出去。
“这是我该做的,就像您当初帮我一样。”回过神,她说,见艾弗里夫人仍站在那里,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只好又补充:“……我安排了画像师。他明天会来家里。等完成后……”然而,触及这个话题,她发现很快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显然,艾弗里夫人也有同样的感觉,连忙打断她的话并偏过了头。
又是一阵沉默。
帕萨莉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情绪稍微回归平静:“我送您回店里吧。”
艾弗里夫人矜持地颔首,依旧没转过头来,也没有看她,而是直接走向了壁炉。
妈妈的画像花了近一个月才完成。画像中,她坐在晨曦小屋的卧室窗边,手搭在窗台上,面带微笑地望过来。
“画得真好。这样既能看到花园,又能待在房间里——你知道的,万一画像里的天气不好,我就得变成落汤鸡了。”妈妈调皮地翘起了嘴角,让帕萨莉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一点。
“我记得之前在艾弗里老宅,你房间的门也是你的画像。”帕萨莉回忆,想起那幅画里,妈妈非常美丽端庄,完全是一位淑女。
“是呀,但它原来并非那样——后来我被带回去,你外祖母便把它做成了锁,导致我很不喜欢它。而且,画那幅画时恰逢我正经历人生中最压抑的一段时间——每天要么待在房间里,要么必须在多多的看顾下去相亲。那时我恨透了你的外祖父母,觉得他们怎么能这样——从前我想学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却只因为一场病就一夜之间剥夺我的所有,还不得不认识一个陌生男人并跟他结婚,理由是不那样我就活不下去。”妈妈宽容地笑了一下,似乎既是对自己,也是对艾弗里夫妇。
最近,这种释然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妈妈的笑容和表情里,让帕萨莉安心的同时隐隐感觉到妈妈似乎在逐渐松开与这世界连接的每一根线,而最后一根线断开之时,她便会离开人世。
这引发了她新一轮恐惧、不甘和对死神的仇恨。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她发起了又一场抗争:再度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和研究后,她写信给所有认识的学术界人士,恳请他们推荐和介绍研究治疗“流星雨病”的医师。可最终,这些国外医师除了将最新研究成果在妈妈身上试验一番并惊叹她如此配合外,也都无能为力,因为妈妈的身体丝毫没有起色。她的生命仍在不断流逝。
显然,目前的医疗魔法依旧对这种病束手无策。于是,理所当然地,帕萨莉开始恨自己——她为什么没有在学校时就开始研究妈妈的病?为什么非要去制作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既然妈妈是她梦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为什么她会在这么重要的事上忽略了她?这都怪她。
“你该适可而止了!这段时间,整个英国和欧洲巫师界都已经被你翻了个底朝天,所有靠谱、不靠谱的人都来卡丽身上做试验,你疯了吗?看看她已经为此忍受了多少痛苦?!”这天,就在她送走非洲的巫师后,身边的艾弗里夫人就钳住她的手腕,把她拖下楼,而后严厉地说。
帕萨莉浑身一震,从头到脚颤栗起来——艾弗里夫人说的对,她都在做些什么呀?每次只顾都带新医师过来,却忽略了某些最新疗法会给妈妈带来强烈的不适——毕竟舒缓魔法和魔药无法大幅减缓新疗法造成的一系列诸如内脏疼痛、呕吐甚至浑身发痒等副作用。然而,妈妈总是默默地忍受并配合着,没有一次因此抱怨或发过火。
妈妈想必知道她想尽可能延长她的寿命,而她也想陪伴她,于是便一直忍耐到现在。
她太自私了。
可她又该如何才能再多留住妈妈一些时间呢?
妈妈一下就猜到了她们谈了什么——等帕萨莉和艾弗里夫人整理好情绪和状态、重新推开房门时,她立刻无力地对她们招了下手,“萨莉,过来,亲爱的。母亲,您别责怪她,是我自己愿意做这些治疗——万一有奇迹发生呢?要知道,我们已经一起创造了一个奇迹……”
艾弗里夫人没有接话,但转过脸,迅速抹了下眼睛。
帕萨莉内心被愧疚折磨得已无法维持平静的表情,只好把脸低了下去,不过很快还是哽咽起来:“对……对不起,妈妈。我不会再叫这些奇奇怪怪的人来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安安静静待在一起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帕萨莉对妈妈更加寸步不离了——她把妈妈的卧室扩大了一倍,将自己的工作台、必要的书籍以及一张窄床搬了进去并用一道屏风隔开。白天,她将工作台移到妈妈床边,看着对方做完治疗,再边完成订单边同她聊天或等她从沈眠中苏醒;夜晚,她会睡在跟妈妈只有一屏风之隔的地方,竖起耳朵,直到听见她细弱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和平静,才会也慢慢坠入梦乡。
“萨莉,最近你在家陪梅尔宾斯夫人吧,不用担心店里。”这天,来店里交货时,阿尔法德又一次劝,见她一脸麻木又倔强,便接着补了一句:“如果你倒下了,我们就只能暂时关店了。而且,你现在的状态看着很让人担心——你需要休息。答应我,至少梅尔宾斯夫人睡觉的时候,你也要歇一会,好吗?”
“……那最近就拜托你了,阿尔,我会及时把做好的订单送过去的。”沉默了一会,帕萨莉疲惫地妥协了。
吃完午餐,安顿妈妈午睡,她也忍不住打起盹来。一小时后,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无论如何也叫不醒妈妈。
她又陷入了昏睡,帕萨莉想,担心地上前轻轻将被子掖了掖,便照例把医师请来了晨曦小屋。这是惯常操作:在妈妈第一次陷入长久沉睡时,她曾为之恐慌无措,但之后很快就明白,这种时候该尽快把医师叫来,为妈妈施展营养辅助魔法,确保她的身体机能不会在昏睡期间因无法进食而逐渐退化失效。
然而,在做了一番检查后,医师并未按照以往的操作来,而是犹豫了一下,随满脸沉重地说:“……我很抱歉,梅尔宾斯小姐,但梅尔宾斯夫人已经、已经去世了,请您节哀。”
沉默。
“……你说什么?”帕萨莉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医师深深叹了口气,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不可能,你在开玩笑,一个小时前妈妈才跟我一起吃过午餐,我们还聊了一会。”帕萨莉生起气来,觉得这太荒谬了,同时内心却不禁升起一丝可怕的怀疑——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被猛地罩上了一层罩子,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看不见别人了,眼里只剩下了在床上好好安睡着的妈妈。
怎么可能?妈妈明明只是在沉睡——她陷入深眠的样子跟之前完全相同,一样地脸色苍白,嘴唇微张,怎么会就没了呼吸?而且,她小心地上前握住了妈妈的手——没弄错,妈妈的手也跟刚才睡前没什么两样,一样地瘦弱,温凉且非常干燥。
“妈妈。”她轻声叫道,意料之中,没得到一点反应。又晃了晃对方的手臂,结果还是一样。她又喊了一遍,然后又一遍,再一遍。
尽管无法相信医师的话,可妈妈的沉默却逐渐化为一张看不见的血盆大口——只要妈妈没有回应,她没有呼唤,它就会立刻将她、妈妈还有整栋房子吞没。
医师动了,试图把她从妈妈身边拉开,但失败了——帕萨莉感到体内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力量,让她得以轻松挣脱了对方,随即反客为主,把对方按在妈妈床边的椅子上,坚决不让他起来:“看在梅林份上,约克医生,您快点给妈妈施展营养辅助魔法吧,别磨蹭了,好吗?”她的声音尖利而强势,脸也涨红了。
医师想摆脱她的双手,却无论如何都徒劳,只好无奈又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照做。
“谢谢您,我送您回去。”见对方把每一步都做到位,帕萨莉松了口气,安心不少,才拿开了按在医师肩膀上的手。
用门钥匙送走对方后,她回到妈妈的房间,像往常一样开始制作订单。
这回,她决心集中注意力,不去想刚才医师的妄言。她是最了解妈妈的人,妈妈只是又陷入了一轮深层昏睡,几天后就会恢复正常。
“……有人敲门,你该去看看。”不知过了多久,汤姆的灵魂忽然从她身体里出来,提醒道。
帕萨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的确有人在敲妈妈卧室的门。她吓了一跳,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了魔杖——米莉安刚刚生了孩子,阿尔法德在店里,难道是……
“萨莉,你在里面吗?是我。”是阿尔法德。
帕萨莉稍稍松了口气,邀请他进来,同时心却提了起来,不知道是否店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法德慢慢推门进来了,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得过火。
“怎么了?店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不由放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
“没有,只是刚刚梅尔宾斯夫人的医师跑到店里来……我来看看梅尔宾斯夫人和你。”阿尔法德谨慎地说,然后目光落在了妈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