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水则燃》Urika

3、第3章

　　自那一天绮丽的相遇之后，段昕燃每次去咖啡店打工时，来来回回都会下意识地向窗边上次水凌坐过的位置望去，然而半个月过去，那位清俊的残疾青年再没有出现。

　　段昕燃每天抱着手机，点开屏幕又关上，心情仿佛就跟一个怀春少女一般。名片丢出去犹如石沉大海。“也许，他的生活里并不需要我。”段昕燃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流过，俩人虽住同一小区，可段昕燃竟然一次都没有偶遇过他，缘分这事也是相当奇妙。

　　就当段昕燃觉得自己也许再也不会遇见他了，没想到重逢来得就是那么悄然。

　　周六，上了一天司法补习课的段昕燃，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车上下来，今天课上的内容又密又深，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放着好好的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不做，非要往公检法系统里插一杠子。还倔强的不承认自己富二代的身份，非要靠自己能力生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会，想回去做少爷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报名考试去。

　　锁了车，段昕燃打着哈欠往电梯间走，旁边楼道的灯忽明忽灭，还不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虽然段昕燃是纯正的唯物主义，可这黑灯瞎火的夜晚，又是在地下停车库，他不免汗毛倒竖。

　　可人的好奇心是个十分能壮胆的东西，他慢慢走近楼道间，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向里偷窥着，这一看他被吓了一跳。

　　就见水凌双拐散落在他身侧，正趴在最后一级台阶与地面的交界处，双腿则以十分难看且别扭的姿势绞在一起，瘫在身后。

　　水凌根本没发现此刻楼道门外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他双臂用力撑起上身，想将自己身体转过来，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能先用手肘撑住地面拖着残疾的双腿往前挪，然后再撑起身体跪坐在地，将拐杖捡起，斜撑在墙面。

　　接着再将瘫软的两条腿从身下拽出，摆好姿势。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撑在斜靠在墙的拐杖上，用力提起自己的腰臀，带着残疾的左腿竖起，让它好戳在地上。左腿站直后，他再撑着左腿那脆弱后弓膝盖小心地慢慢直起身体，可拐杖此时已吃不消这力道，加上角度倾斜，猛地向下一滑，水凌又重重地摔回了地面，脸上表情十分痛苦。

　　段昕燃看着他艰难起身的整个过程，怕他心里尴尬，不敢贸然推门，见他又跌回地面，再也管不了那么多，推开楼梯间的门，快步走近他身侧，还未等他反应便捡起地上的双拐，将他打横抱起。

　　水凌突然被人抱起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段昕燃，开口道：“段先生先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段昕燃此刻抱着他，他的双腿在他手掌上，似乎一手就可以握住，心中心疼的无以复加，嘴上强装平静：“别了，摔了跤不疼吗？要出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还有，怎么会走楼梯？”

　　水凌低着头：“今天电梯大检修，这不是没办法。你的名片我又没带在身上。”

　　走到车门边，段昕燃抱着他没法腾出手，于是低下头看着他白皙脸颊那丰富的胶原蛋白，一下没了脾气，“去哪？我送你，车钥匙在我口袋，你摸一摸。”

　　这会被人抱在怀里，水凌想挣脱也没办法，只好妥协，伸手在段昕燃的口袋里摸到了车钥匙，将车解锁。

　　段昕燃拉开车门，将他抱进去坐好，又将拐杖替他放在身侧。看了看刚刚摔到而擦脏的裤子，对他说道：“裤子卷起来给我看看伤着没？”

　　谁知水凌一把抓紧裤腿，瞪着他，摇着头：“不要，我没伤。”

　　段昕燃盯着他看了一会，这孩子自尊心这会严重受挫，还在应激状态，为了以后还有机会继续相见，于是不敢再用强，细心地替他系好安全带，转身坐进驾驶位。

　　“说吧，去哪啊？”段昕燃坐上车，看着歪着头不看他的水凌，他依旧双手死死抓着裤子不放。

　　“再不说。那我就下车了，今天我可累得要死，想早点儿回去休息。”段昕燃顺势拔了车钥匙，水凌此时别无他法，只好开口：“去石苑路上的Trespassing live house。”

　　段昕燃一挑眉：“你去那干嘛？”说着又重新将钥匙插入，发动汽车，一脚油门开出地下车库。

　　一路上水凌都没回答段昕燃的问话，只是扭着头看着窗外，段昕燃当然知道他还在为方才摔倒的窘迫在别扭，于是对着他笑了笑：“你该庆幸，遇上的是我，不然谁送你来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live house门口，此刻长队已经排起，看来离开场已经不远了。

　　段昕燃才将车停好，水凌便自己开了门，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扭着腰挪下车。他抬起头对站在门旁的段昕燃道：“谢谢你送我过来。你快回去休息吧。”

　　段昕燃看了看live house门口的人，笑着看着水凌，道：“睡意早没了，不介意我跟着你一起进去玩玩吧？”

　　水凌没答话，拄着双拐从段昕燃身边走过，回头对他说：“跟我来。”

　　段昕燃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地一步跨在水凌左侧，和他并肩走着，并小心地跟着他的步子以免他拐杖打着自己失去平衡而摔倒。

　　段昕燃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大门，奇怪地问着：“我们这是要去哪？”

　　水凌此刻专注于地面，刚刚摔倒似乎还是有些伤着了腿。右腿反正无用不用担心，可左腿是他身体的支撑，他甩步的时候觉得脚踝似乎有些痛，得调整姿势尽量走得稳当，所以没有听见段昕燃的话。

　　水凌带着段昕燃绕到了live house的背后，那里有一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他在楼梯前站定，微微喘着气。

　　段昕燃看了看眼前窄小且阶梯略高的楼梯，又看了看水凌，只见他已经将左腋下的拐杖拿在右手里，左手紧紧地扶着栏杆。段昕燃立刻握住他右手撑着拐杖的手腕道：“等等，你准备自己走下去？”

　　水凌疑惑地看着他：“是啊，不然呢？”

　　“你才摔了跤，我抱你下去吧。”段昕燃说着就像伸手去抱他。

　　没想到水凌一下拍下他向自己伸来的手：“不用，我自己可以，再说今天麻烦你太多了。”

　　“那万一再……”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这楼梯我常走。”水凌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皱着眉打断段昕燃的话，不再等他反应，便先将右手的拐杖向下一级台阶探下，然后利用扶手和拐杖，撑起上身，提起自己的腰部，将后弓绵软的左腿放到下一级台阶上，为了避免右腿会再挂在上一级台阶没法下来，等站稳了，水凌再用右手将右腿拨下来，右腿晃荡着垂下，打在铁质的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他再重复着第一个动作，继续往下走。段昕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心惊胆战的动作，深怕他重心不稳就会一头向前栽下去。

　　水凌吃力的下了三级台阶，也许是今天本身没有电梯，从自家走楼梯下来耗费了体力，再加上摔了跤，双腿又受了点伤，这会他撑着单支拐杖的身体已经有些打晃。段昕燃看见他左腿也有些颤抖，右腿依旧是毫无用处的随着身体的晃动跟着晃动，还一下一下撞击着右拐和台阶。

　　段昕燃刚想着干脆抱他下去得了，就见地下室的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化着浓妆，一身朋克打扮的姑娘，她一抬头看见水凌，立刻道：“水水！你终于来了！是不是走不动了？我来背你。”

　　“硝子学姐……”水凌这一声学姐喊得有些无措。

　　说话间那位被水凌称为硝子学姐的姑娘，三两步登上台阶，走到水凌的面前，背对着他，一弯腰，水凌便很自然地趴在了她背上，姑娘双手很熟练地将他两条细弱的残腿托着腿弯抱起，然后托着他往上一跳，以免水凌滑下，直接背着他下了楼。

　　水凌回头看着段昕燃：“段先生，跟着来。”

　　硝子学姐听见他说话，也回头看了看段昕燃，“诶？你朋友？”

　　水凌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一个多管闲事的大叔。”

　　硝子将水凌背进地下室，把他放在了乐器边的座椅上，段昕燃跟在他们身后一起进去了。

　　他这才发现，这是一处乐队训练室，段昕燃有些诧异地看着水凌。水凌揉着自己左腿的膝盖，看了看段昕燃说道：“段先生，我今晚不是来看演出的，我是来演出的。”

　　接着水凌看着与硝子同样打扮的几位青年道：“各位这位是我的好邻居，段先生，要是没有他，我今天估计都到不了这儿。”

　　几位青年一边拨弄着手中乐器，一边抬眼看了看段昕燃，冲他打着招呼：“哥们儿，谢了。”

　　段昕燃看着面前几位摇滚青年，觉得此刻自己的确与他们格格不入，于是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不用在意我，我就是好奇。那什么，小水我安全送到了，就回去了。”

　　段昕燃刚想开溜，却被水凌一把抓住：“来都来了，不看看？”段昕燃尴尬地一扭头，“算了，你们小孩子玩的东西，我……”

　　水凌探着上身将桌上的一叠票拿过来，抽了一张给段昕燃：“随意看，就当我谢你的。”

　　这时硝子学姐拍了拍水凌的肩：“水水，不用着急了，刚已经有人通知，把我们的顺序往后延了三个。”

　　“哦，好的，那我去换条裤子。从家出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水凌说着将双拐拿起，在硝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有点疲累地拖着残腿，一步一挪地到里间去换裤子，段昕燃就这么有些嫉妒地看着硝子陪着他一起进去了。

　　段昕燃之前胸中还有一团火苗在燃烧，当他看到硝子背着水凌往地下室走的时候，那团火苗却被浇灭了。

　　水凌不让他抱着下楼梯，却让一个女生背着，而且此刻，他还很不介意让那女生陪他去换裤子。难道是他的女朋友？

　　段昕燃此刻听不进训练室里其他人嘈杂的电吉他声，他就这样杵在原地发着呆，心里有着千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