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而降的凤冠》灰毛腿

1、第 1 章

　　身为忠勇侯府二房的嫡小姐，打小我就和京中其他的大家闺秀与众不同，除了格外突出惹人慈母心爆发的漂亮脸蛋儿，最大的缘故是我这与惹人喜爱的小脸蛋儿毫不相符的调皮野蛮劲儿。

　　文绉绉的二老爷和贤妻良母标配的二太太缘何会养出我这匹脱了缰的小野驹，说来可就话长了。

　　当年门当户对媒妁之言结合在一起的小两口成婚之初也算举案齐眉夫妻相合，很快就有了我和我的孪生弟弟。

　　可能我在娘胎里就是野蛮的崽儿，出生的时候白白胖胖的我把瘦小的同胞兄弟衬托的格外可怜，娘免不了偏疼他几分，而我生来体胖心宽也没有觉得有被冷落到。

　　因为我漂亮软萌的外表具有极大的迷惑性，祖母和一心想要个女儿却生了三个儿子的大伯母也格外稀罕我，常常抢着把我带到她们的院子里玩儿。娘要照顾体弱的弟弟，祖母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我在大伯母的院子里玩的时间更多些。

　　至于三房，倒是也有很多我的堂姐妹，但三叔是庶出隔了一层，在祖母和大伯母那里，那些堂姐妹自然不像我一样得脸面，和她们有那么本源的亲近。

　　大伯父和两位年长的堂兄常年出征在外，大房里只剩下大伯母和比我大两岁的三堂兄两个主子。大伯母是武将家的女儿，自幼习武，性格大方泼辣。而三堂兄却似乎更喜文，我的到来让他在大伯母手里逃过一劫，因为大伯母把她教化的目标从堂兄那儿转移到了我身上，也为我从一个稍微野蛮调皮的软妹子一步步进化成有杀伤力的霸王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比起冷清清的大房和莺莺燕燕热闹不休比着谁先生下儿子的三房，在许多人眼里子女双全夫妻和乐的二房算是圆满了。但没人能想到向来孝顺守礼的二爷能干出一件震惊满府的大事来。

　　五岁那年，白姨娘抱着只小我半岁的女儿找上了门。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外室，那在京中也算不得是多震惊的事儿。

　　出格的地方在于白姨娘的身份，作为父亲庶姑表妹的她，本在庙里清修守着望门寡，绝不该是此时抱着孩子站在忠勇侯府门外一副外室闹上门的情形。

　　这不只是忠勇侯府的丑闻，关系到三家的脸面。三家长辈进行了一番怎样的利益较量，当时的我还小无从得知。

　　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最后被摁死在了三家内部，侍郎府的儿媳白氏以恶疾突发的名义病故了，而忠勇侯府二房多了个顶了丫鬟名头的白姨娘。

　　一向健朗的祖父因为这件事情的打击病了大半年，祖母也被最疼爱的儿子伤透了心。父亲和白姨娘这对突破礼教的鸳鸯虽然得偿所愿，但在这晦愤的情势下，也没胆子高调，自觉地鹌鹑了下来。

　　哪怕是小孩子，我也能知道一个男人身边凭空多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对她的妻子是一种怎样的伤害。那段时间在大房调皮捣蛋乐不思蜀的我格外安分地陪在娘身边，希望我的省心能让她稍微开怀一点。

　　娘反而会摸着我的头打趣我:“小孩子不要操那么多心，不然我的漂亮囡囡会变丑的。”

　　那时候我不明白的是，比起祖父母的失望和悲伤，娘的伤心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烈，也没有持续太久，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是这样。

　　白姨娘的出场方式注定了她只能当个透明人活在府里，哪怕父亲私下里给她再多的宠爱，她也只能当个“安分”的妾。

　　祖母虽然眼里见不得白姨娘，但还是把长得和白姨娘一个模子出来的庶妹抱去了她的院子里教养。在她老人家看来，一个无视礼教不知廉耻的女人是教养不出什么好竹的，而歹笋以后走出去伤的也是忠勇侯府的脸面。

　　虽然我们是同一个爹的姐妹，但我们的交集并没有多少。哪怕去祖母院子里，也基本上很少会让我撞上她。那时我朦胧的记忆里，关于她的印象似乎只是某个角落里一团畏畏缩缩的影子。

　　在我十岁那年，抗击胡匪的大伯父凯旋归来，龙颜大悦，伯父被册封为骠骑大将军，赐镇国公府。姜系一门出了双爵，一时成为京中热谈。

　　大伯父一房别开一府，忠勇侯世子的位置顺势移到了父亲的头上。不久后，祖父因病致仕，父亲袭了忠勇侯的爵。

　　往日低调的父亲一扫阴霾模样，府里的氛围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比较明显的是在偏院里安分蛰伏的白姨娘也开始跨出院儿走动起来。

　　而那位小我半岁存在感不强的庶妹，很快也被白姨娘使力要回了身边。

　　祖母虽然有能力挡下这股耳旁风，但祖父的病情需要去庄子上静养，她是务必要跟去的。比起老太爷的身体，一个不得她欢心的孙女的事儿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她索性懒得和白姨娘周旋，顺水推舟成全她了。

　　这些变化并没有在娘那里引出波澜，作为忠勇侯府的主母，自当年一事后，她对后院里的事儿似乎格外大度。

　　那时候的我已经晓事儿，自然会有愤怒和不平，娘反而安慰我:“你这直率外露的性子可要不得，也该收收心学些淑女温雅婉转的样子，这些旁的都不是事儿，只要你和阿虎好好的，娘就万事知足了。”

　　但是已经彻底跑偏的我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好在还有阿弟，虽然他这么些年也没赶上我的健壮如牛，但确实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十二岁那年，祖父祖母相继离世。我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亲人，特别是那么疼爱我的祖母，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难过失落了好久好久。

　　有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索性穿衣起来准备去祖母的院子里看看，中途路过娘的院子，看到她卧房里还亮着灯。我叫醒守在外头的婆子，她看到我吓了一跳，正要去通报，我不想惊动娘示意她静声，自己走了进去。

　　娘的贴身大丫鬟阑衣不安地站在卧房门口，我隐隐约约听到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她看到我终于舒了口气:“小姐，夫人她……”

　　“嘘……”我比着手势打断了她，自己推门走了进去。阑衣摸了摸头，很快反应过来关上了门。

　　房门开阖的声音到底惊动了娘，她用帕子抹了抹眼睛，见是我，有点不好意思:“让丫头看笑话了。”

　　我摇了摇头，我是她的女儿，头一次看到她哭，担忧还来不及，又怎会看她的笑话。

　　“我这是想起你祖母了，”娘理了理我之前睡觉披散下来的头发，“你怎么不睡跑到这里来了？”

　　“我也想祖母了。”我依偎进她怀里嗡声说道。

　　“你祖母是个好人，娘嫁进来这么些年，她没像其他高门老太太一样难为过儿媳妇一次，对你大伯母对你三婶都是如此。旁的人家不说，就说你外祖母，娘都不敢说她对你舅母有多好。娘这一辈子，虽然经了一糟白姨娘的事儿，但还真没受什么委屈，哪怕她现在又闹腾起来，她也没胆子犯到娘跟前。”

　　“你现在也大了，有些事儿娘也可以告诉你了，”娘凑近我耳边说。

　　我这才知道，当年决定留下白姨娘的当晚，祖母就派人当着父亲的面给白姨娘灌了绝子汤。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妾，再得宠也搅不起大的风雨。她本可以一直做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但当风暴来袭，她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展示她的凌厉手腕维护她想维护的人。

　　孝期过后不久，忠勇侯府的女儿突然传出了才女的风声，这自然不会是我。哪怕我安分了几年，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是比不得的。

　　不过我的相貌倒是出落的越发标志了，连娘看着我都偶尔会晃神。之前她还尝试着把我拉回正经闺秀的正道上，但到临近说亲的年纪，她反而放手不管了。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娘和她的闺中姐妹聊天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男人的性子我们都知道，阿蔓这张脸呐，厉害泼辣点才好……”
　　“谁说不是呢！”

　　我竟是凭着我这张面皮才逃过严厉的教养嬷嬷一劫吗？原来我认为天下第一好看的娘也对我的脸这么高看吗？

　　我忍不住冲到镜子前第一次认真打量我的脸。镜中的美人明眸皓齿，肤莹如玉，一颦一笑鲜活的格外耀眼。我第一次有了点美而自知的觉悟，难怪我那京都第一才女的二妹妹会忘着我眼神复杂，也难怪生了四个女儿的三婶会在背后嘀咕我白瞎了一张好脸，我原谅她们了。

　　宫中几位成年的皇子到了娶妻的年纪，娘自然是舍不得我进那吃人的地方的，但父亲却打算让我进宫博一把。虽然我的才情有限，但脸还是很有优势的。

　　宫中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对我没有半点吸引力，父亲的野心也和我没有关系，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参选。此时的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虽然还没有让他知晓，但我长得这么好看，他一定不会拒绝我的。

　　为这件事父亲和娘吵了好几天，眼见日子越来越近，我都准备去镇国公府找拿我当半个女儿的伯父伯母告状了，结果事情突然就尘埃落定了。

　　娘把二妹记在了她的名下。有了嫡女身份的第一才女，比我这个野蛮的花瓶有前景多了。父亲是聪明人，也对在他身边撒娇长大的那一个更有信心，而白姨娘也乐见自己女儿一飞冲天。这件事情完美解决了，却不会有人去在意娘的委屈。

　　那一刻我好恨自己，是我太自私了，才让他们又伤了娘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