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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忠义 ...

  •   夏末时节,庭院里高大的落叶乔木已隐约有了入秋的意思,青石板经了一整个盛夏的暴晒之后,这才吝啬的透出一丝凉意。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路向前,绕过一屏活水假山,入眼便是一座宏伟楼阁。二层的建筑,在花园里颇为扎眼,建筑总体为暗色,却铺了一层亮色琉璃的瓦,大门正中挂了一匾有些年头的红木牌匾,其上镌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忠义堂。

      说是龙飞凤舞,还当真是抬举了这字,说是镇宅辟邪,除鬼摄妖都不为过。写字的人大概是想显摆一番,书一副狂草,显得气度非凡,奈何技术实在是不到家,“忠”和“义”扭作一团,像一块滑稽的大型墨点,最后一个“堂”字又孤苦伶仃的落在一边,还是略显端正的楷书,清新脱俗。凡是有点脑子的正经人家都不会把这样三个字大剌剌的挂在自家门头——活给自己找不痛快。但这三个字却是忠义堂第一任堂主亲笔提的,据说堂主本人十分中意,写完之后就命工匠连夜赶工雕刻,第二天就挂了上去。后任堂主想换又着实没有这个胆量,只好一任任拖着,倒也成了忠义堂的一大奇景。只是自第一任堂主以后,后任堂主都十分有默契,不约而同,都练了一手漂亮的书法……

      忠义堂,名不符实,说是忠义,明面上也确实做的是镖局的生意,其实质却是一处杀手组织,门下的“镖师”个个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做的是杀人越货的行当。只要出的起价钱,就算皇帝老儿的项上人头都能给你取来。几百年的生意,鲜少有过失手的时候,又因其中实在是牵扯到大多人的利益,所以就算其主堂大咧咧的放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也没人敢动它,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发展。而且忠义堂就算是个杀手组织,但也是个有原则的杀手组织,妇孺不杀,忠者义者不杀——这也是忠义堂唯一对的上“忠义”这二字的地方了。平民百姓平日里辛苦劳作,没什么机会得罪人,就算得罪了别人也犯不上专门请杀手来杀自己,况且忠义堂杀的又是那些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恶人,被杀的事落不到自己头上,如此,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接受了。

      此处是夏家的内府花园,几百年前忠义堂倒是在江湖上名声赫赫,在各地都设有分堂,其主堂更是放在了皇城,天子脚下。但几百年的家业抵不上一个败子的折腾,沉浸在纸醉金迷之间,分堂一个个关了抵债,只剩这么个主堂名义上还是忠义堂的地盘,但四周的土地早也被转手他人,只剩这么一处建筑孤零零地立在这里。也有人说忠义堂的没落是因为得罪了朝中某位权贵,但至于权贵是谁,又是如何得罪的,又是众说纷纭,谁也没个准数。

      这江湖上,每天有千千万人来,又有千千万人去,只不过少了个无关紧要的小门派,浪的激不起一层,人们该过日子还得过日子,只不过给闲余饭后,徒增了几分谈资罢了。

      大概是无颜见列祖列宗,忠义堂的人也从此不见了踪影。夏家的人几次想拆了这里新建一处花圃,但又怕哪天忠义堂的人找上门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忠义堂的厉害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拆人家主堂和掘人家祖坟的性质差不多,人家再没落,再不济,也够他们喝上一壶。

      夏家自然是不想在这块地上建府,但夏家老爷子是朝中的一品大员,一纸圣召下来,直接就把他们家封在了这块地方。夏家家主在百般无奈之下只有接手了这个烂摊子。忠义堂拆又拆不得,搬又搬不走,立在花园里活像个大型坟墓,阴森森的,瘆得慌。不仅如此,隔三差五还得给这座“坟墓”打理打理,每年光是换那一屋子的琉璃瓦就得烧掉不少银子,换一次就几乎费掉了夏家全族近半年的开销。夏家老爷子怀着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别人的想法,将族人的日常开销一削再削,好好的一门世家活的活像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落魄乞丐,平日里需精打细算不说,上下老小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像正经世家一样奢侈一番,勤俭之风盛行。夏家的人苦不堪言又无处诉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每天可怜巴巴的盼着忠义堂的人能从天而降把他们家主堂收走,背地里也派了不少人前去寻找,可终究是没有半点消息。夏家苦巴巴的等了十来个年头,一直等到老家主一命呜呼,虔诚的心还是没能感动上苍。忠义堂就像一颗沉入湖底的石子,只在下落是留下一串细小的碎沫,再然后就沉入湖底,被肆意生长的水草隐没了。江湖本就是一潭幽深湖水,你永远也看不清在那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怎样的污浊,怎样的阴暗,怎样的暗流激荡,怎样的澎湃汹涌。一颗石子投进去,旁人能看见的,不过也只有其下落时带起的那一串细小微沫而已。

      夏家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家底已被修缮这一项败了个干净,因为亏空过多,入不敷出,平日里经营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其新任家主也是受此牵连,日夜操劳,而立之年便秃了头,由此也连带着家主夫人跟着忧心忡忡:秃头是会遗传的……

      转机发生在老家主过世后的第二年。

      每个世家大族都会有个别少爷小姐,养尊处优惯了,觉得什么都只是那个样子,无所谓好坏。于是总能培养出些异于常人的爱好来。虽然夏家亏空已久,但长辈们总愿意把最好的留给小辈们,所以夏家小辈们倒是没吃什么苦,大多是些兴趣正常的少爷小姐,没事喜欢逛逛花楼,买买衣裳啥的。唯独夏家最小的少爷正常的事啥也不爱,也不爱出门,天天宅在家里拨弄些猫猫狗狗,闹得夏家老宅是鸡犬不宁,其父爱子心切,又不想把家里搞的乌烟瘴气,只好在花园里辟了一块地方专门养着那些搜集来的牲畜。一直以来除了夏天气味大些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那地方偏,平常除了小少爷之外也没几个人会闲着没事巴巴地凑过去闻臭。

      近日里却出了大事。

      不知从哪日起,园子里的猫狗便开始无故死亡,且皆是被吸干鲜血而死,花园又紧挨着忠义堂的主祠,族里的人都说是忠义堂平日里造的杀业太重,煞气盘积,引来了妖物。园子封了,道士也请来了好几回,几次下来妖物没看见个影子,倒是闹的人心惶惶,园子里的动物也是有减无增,接连死亡。

      最心急的自然是夏家小少爷,正巧近些天小少爷废了不少功夫搜来了一只纯种的暹罗猫,异色的眸子,柔软的短毛,十分可人。夏小少爷爱猫心切,当天就偷偷摸摸蹲在园子旁边准备把猫偷回来,结果刚刚找了丛低矮灌木蹲下来就莫名被人一手刀放倒,后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最爱的那只猫已遭了贼手。

      小少爷心里苦,但是小少爷还不知道找谁说,只有抱着爱猫的尸体欲哭无泪,本沉浸在悲伤之中,忽地一阵微风袭来,隐隐地透着些凉气 小少爷抱着怀里冰冷的猫尸猛地后脊一凉。方才凭着一腔热血找猫的心早被这凉风透了个干净。树影婆娑,园子里的植物长时间无人修剪好像都化作了一种不知名的妖物,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小少爷哆嗦着往后缩了缩,低头又看见怀里死不瞑目的死猫,猛然竟也觉得那猫本该是死而无神的眸子里也莫名透出一股阴冷,当即“哇”的一声把死猫丢在一边,撑着地面就想站起来,奈何腿脚早已发软。试了几次,站没站起来,身体抖动的频率反而越来越快,活像个人形筛子。

      一道弯月斜挂在如墨的天幕上,密林里的两道影子飘忽着掠过,几只惊鸟慕地从林中飞出,又卷入了更深的夜色里,小少爷正努力的和自己的腿较劲,忽地一声巨响,一团人鬼不分的东西由上坠落,那团东西似乎僵持了一息,还未等小少爷看清这团东西是个什么,其上的那个已动了手,手里像是拿了个刀刃似的东西,手臂一扬,小少爷只觉得一股粘稠而又冰凉的液体喷射在脸上,隐隐地还散发着一股恶臭,一声尖叫便生生卡在嗓子里,想叫又叫不出来,只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傻了似的,而脑子却又无比清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今天要完蛋。

      其上那“人”甩了甩手里的凶器,夏程的双眼无意识的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移动,这才发现他手里那个轻易便能割碎喉管的凶器竟是把做工精良的铁骨扇子,勉强能看清扇面上绘的是几簇血色红梅,但那红梅的样子又像极了血浆喷射的形状,生铁的骨架子,幽幽地泛着一缕嗜血的光——是件常年饮血的兵器。

      那人将扇子别在腰间,向前走了两步,夜已深了,四下里起了些细密白雾,几缕月光仿佛随着这人慢慢射过来,半张脸隐没在叠叠树影下,只有半张脸便能看清那是个极漂亮的男人。说是漂亮,绝不夸张,月白底的衣服,大半已被鲜血染红,但那人的皮肤却比那身衣服还要白上几分,白的过分又不显得病态。月光下的半张脸还粘了几滴喷射出来的血浆,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像是一个深渊,什么也看不透,又像是一口井,汩汩地冒出些名为“狂喜”的泉水来。锐利的剑眉间是一朵极艳丽的血色钿花,看起来妖媚的有些瘆人,又与那人的面相仿佛浑然天成,平添了几分姿色。

      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另一半脸也暴露在了月光之下,他猛地跪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飘飘地伸过来,声音似乎也幽幽地掺了些雾气,像是隔了重重叠叠的帷幕,穿过数亿年的时光:“主子,属下来迟。”

      “啊!!!!”夏程呆若木鸡,本就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又听见面前这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东西开口说话,当即肾上腺素飙升,卡在嗓子里那声尖叫顿时脱口而出,因为积蓄时间太久,几乎破了音,一个激灵站起来,不管不顾扭头就跑——随后一个猛子撞到树上,不省人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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