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演员》阿杯阿茶

20、茶茶

　　大约是在两周后，茶茶收到原上草发来的消息，说是电影重新调色完成，请他去观看。
　　茶茶在应答下来后，粗略给他们算了算时间，发现对于一部动画电影来说，用两周时间来更改色调，这速度算是慢的了，不由明白他们之前为何会一直拉不来投资了。
　　过于精益求精的话，至少对投资方来说，回本，是不利的。
　　好在，他有钱。

　　翌日，茶茶早早出门，去通州。
　　时隔大半个月再来，站在铁门前，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时间好像……只改变了他？
　　明明上一次来，院子里的花盆碎了两个，一片狼藉下还躺着个脑袋流血的埃里克。但现在，被他打碎的那盆迎客松和君子兰却又都被他们好好的栽回了盆里，放回了原位置，各有各的风姿，仿若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不存在似的。
　　是真的不存在吗？

　　原上草的脸早就好了，仍旧像那天一样，从正门里奔出来，满脸笑容的给他开门。李一白在二楼开了窗户，颔首和他示意时，小树也探出了个头，开始疯狂嘲笑小草一副“我可以三陪”的狗腿模样，让茶茶好笑不已。

　　还真是一群可爱的人呐。
　　他们朝气蓬勃，艰苦奋斗好几年，不被人理解，只为了做出一部他们想做出的电影。
　　不由得，茶茶为以前的自己感到好笑。
　　尤其，是在看完第二版成片后。

　　“这版的话，后期还是有些问题，剪辑也是。我们商量了下，宣传有主题歌就行了，还是想把钱用在制作上，让无论是故事啊，还是画面啊，都更精细一些。爸爸，你身为一个影评人，你，呃……说说看？”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业余影评人，加上我对动画这一行业真的没有做足功课，所以某些特别专业的东西我并不一定能给出合理建议，作为参考来听就OK了。”
　　“不该叫爸爸你来的。一秒镜头十二幅画，一个人将近两天的工作量，大白，我快不行了，扶住我，我现在胸闷气短，要心肌梗死了……”
　　“得了吧，别闹。必要的删减和增补都是有必要的。电影的留白也很重要。我虽然没做过电影，但我看过很多电影，包括一些动画电影。我的经验告诉我，目前这版过于拖拉，高/潮不明显。对了，听说现在动画电影的宣传都流行请宣传大使？我给你找个宣传大使怎么样？连歌怎么样？”

　　为什么会选连歌呢？
　　好像是因为他名气很大，口碑又好，最近还比较闲，在做公益，可以有时间来做这件事吧？
　　不，主要是他俩太熟了，请他来，完全可以不用花钱。
　　钱要用在刀刃上。他现在，虽然有钱，但，该省的地方，还是要省的嘛。

　　开车回去时，等在红绿灯路口，茶茶回想起小草他们听见他要请连歌来之前的表情，其中好几个姑娘的嘴都张得可以塞下鸡蛋了，不由好笑。
　　确认无误了，是一群可爱的人。

　　看了眼后面的奥迪，又想了下回去的路，他又笑了下，决定先去附近的星巴克坐坐。
　　就是，后面一直跟着他的这位，好像不太可爱。

　　四九城很大，卧虎藏龙，不容小觑，尤其是对从全国各地送进京的各家子女们而言，常年住在规定的小区里，时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有摩擦，难免有好奇，难免有窥探。
　　他记得他来北京前，茶生楼曾明确叮嘱过他，有些人有些事，只要不对外造成特别大的影响，只要不威胁他的生命，都随它去。
　　原本，他就是随他们去的。但……
　　他唯一不允许的，是这群人里有他讨厌的。

　　于是，把车停下，见门店里坐着的人隔着落地窗，正端着咖啡朝他这里打招呼后，芙兰，这个将一头金色长发扎成马尾，戴着金丝眼镜的高大美国人，开始汗毛直立。
　　这个看着温顺，与茶极为相似，不，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笑起来……
　　忽然让他极为毛骨悚然。

　　下意识的，他摸向腰后，发觉只有匕首，不由心头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中国，并不允许持有枪/械。
　　所幸，这是在中国。
　　看着店里悠然喝着咖啡，已经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他眉头紧锁，不禁握紧方向盘。

　　这些天，他一直守在进出那栋别墅的路口。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茶有这么敏锐的侦查能力吗？在他的印象里，他一直温顺柔弱，甚至于……
　　都显得懦弱了。
　　不，不，茶已经死了。警局的监控，路上的监控，医院的停尸单原据，甚至是殡仪馆的火化单原据，他都再三确认过，那些都是最真实的。怎么可能作假！

　　反复衡量后，他决定从夹层里抽出DNA鉴定报告，带着下车，进店。
　　这个世界上，除了双胞胎，哪还会存在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但茶，他有双胞胎吗？
　　从没有听他说过。
　　就算是调查……

　　进店后，没理会迎上来的店员，芙兰找到他的位置，状似轻松的走过去，状似轻松的和他打招呼，“嗨，我能坐在这里吗？”
　　闻言，茶茶放下手机，似笑非笑的直视了他会儿，才轻飘飘的说出个“不”字。

　　不。
　　是拒绝的意思。
　　是在拒绝他的探寻。

　　店员尴尬，急忙对这位外国友人道：“这位先生，我们旁边还有……”
　　但芙兰却笑，“我觉得我有必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没理会店员的极力调和，他扬起唇，微笑，把自己的名片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道：“芙兰·艾尔斯坦·德尼罗，GodNess总裁的私人助理，也是一名侦探。”

　　黑色的名片，鎏金的花纹下烫出他的阿拉丁体名字。
　　眼见名片就要被推到他的咖啡杯前，茶茶笑意不变，伸出一根手指将它按住，抬起眼皮看向他道：“身处异乡，请不要太自信我会有兴趣认识你。”
　　见他惊讶，继而松开手，他点了点名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下，忽然就改变了想法，改为将名片推到对面，示意他去坐。

　　真是……莫名奇怪的古怪，又莫名其妙的自然。
　　芙兰走过去坐下，便听他对服务员说：“再来一杯卡布奇诺。”

　　卡布奇诺？
　　茶爱喝。
　　眼里一闪而逝过惊讶，他看向茶茶，见他又喝了一口，不由拧眉。
　　不。如果是茶，他应该会问他要喝什么，而不是替他点了。

　　“真是有趣的反应啊。”在放下咖啡后，茶茶对他这反应感到好笑，缓声道：“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万一有一天，你们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没想到……你是这种反应。”
　　听此，芙兰抿紧唇，不语。
　　他则偏头想了下，说出了一句曾出现在日记本上的话：“我比较喜欢喝卡布奇诺，因为无论身处何地，身在何店，它呈现给顾客看的花纹都是最优雅的。”

　　后面半句是，“芙兰，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是以这样的形象展示给你们看的。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事实、与我背道而驰。你，应该知道很多关于他和林乔恩之间的事吧？”
　　只是经他这么一提醒，几乎是下意识的，芙兰立刻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从未有这么一刻，他开始懊恼于自己的好记忆——那是，脆弱得，仿佛要碎掉了的茶。他眼里的悲伤浓烈得，他竟然都开始害怕将真相告知于他了。

　　忆起过往，他抿唇，眉头紧拧，“我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但的确，茶生前……曾这么说过。那时候……”
　　他顿了下道：“他和我老板相识的第十三年，才是我和他的第三次正式见面。我不得不承认一点，我老板的确是一个混蛋。一直一来，他都把他当成林的替身使用。他问了我一些关于我老板的事，我怕伤害那个可怜的人，选择避而不谈。”

　　听此，茶茶颔首，在沉默半晌后，才平静道：“但有时候，沉默反而将他伤得更深，不是吗？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所以？
　　芙兰偏头看向他。

　　“我有他的电子日记本。他的日记里有写。”他平静道。

　　日记？
　　电子日记本？
　　他？
　　眼里一闪而过惊讶，芙兰沉默。
　　直到半晌后，他才确定立场，道：“实不相瞒，我调查过你。我想，你在苏州的时候，应该对我的老板有印象。他从那时候起，就把你认成了茶。”

　　意思是，从那之后就开始调查他了？那快一月过去了，得出什么结果了呢？
　　“他精神有问题吧？”茶茶讥笑，看向他道：“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

　　是。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但要是……
　　以为死去的人其实根本没死呢？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看着桌上的DNA鉴定报告，芙兰谨慎开口，“我这个人生来谨慎。当时拿到你的头发，特意将样品分成三份，分别寄去了三个不同的鉴定机构。”
　　说着，他抽出来，一份份推给茶茶看，“第一份，寄回美国，由我最可靠的朋友亲自操作，Not related（不具有血缘关系）。第二份，寄去意大利，交给一家专业机构负责，Non correlato al sangue，也是不具有血缘关系。”

　　“那第三份呢？”晃眼撇过眼前的两份鉴定报告，茶茶勾唇，看向他问。
　　“第三份，”芙兰推给他看时，点了下那份报告，直视他道：“我亲自拿去给北京的鉴定中心鉴定的。也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毫不意外，毫无畏惧，茶茶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又自然，问：“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到我的头发的？”
　　毕竟，那天只是远远见了一面，此后他回京，就一直在家里。除了……
　　那天在医院，埃里克像疯子一样想，抓住……他？

　　见他拧眉，芙兰无奈耸肩，特意放松语气，有意将紧绷起来的氛围缓和起来，“可别将我老板的行为上升到我身上。你也知道，他是个疯子。一旦疯起来，不折手段。”

　　“……”
　　那他还能说什么？
　　技不如人而已。

　　“不过还是回归正题吧。”见他不语，芙兰点了点报告，继续道：“这其实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存在一模一样，却不具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此前……我一直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你们是双胞胎。”

　　闻言，茶茶好笑，斟酌了半天才说：“随你怎么理解。整容也好，就是存在也好，反正，我和他……”
　　他顿了下，似笑非笑道：“茶茶，1990年生于北京，朝鲜族，2003年留学美国，毕业于纽约帝势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本硕连读，成绩优异，2016年归国，影评人，演员。其母张卉，目前在宁夏扶贫。其继父鲍勃·琼斯，同她一起。无论你如何调查，我都是这样的经历。”

　　所以，完完全全，茶的经历么？
　　不，其实也有不同。
　　这位，是在两年前，加州平安夜恐怖袭击发生的前一天回的国，此后参演《大宋风云》，主演《应用与维护》，参与话剧演出，甚至还有导演为了让他特别出演电影而与资本死磕，活得好风生水起。
　　但茶呢？他不同。他死在了平安夜里。

　　这世道，真是不公啊。凭什么有些人自以为是，却还能高高在上，有些人善解人意，却常被踩进尘埃？
　　芙兰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