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茶 ...
-
晚上九点，埃里克驱车进入加州境内。
一月份，白雾千里，公路平坦，往来车辆迅速略过的光芒向远方射去，最终只剩下半弯月亮在空中悬挂。
车里没开灯，昏暗无比。凭借多年的感觉，他熟门熟路的从夹层里找到了香烟。但在拿出一根，咬在嘴边准备点燃时，却忽然想起茶并不喜欢闻到烟味，遂在犹疑一下后放了回去，改为嚼黑薄荷糖。
有电话进来，他用蓝牙接听，是助理朱莉的，“Good evening, boss, the clothes have been made according to Lin’s size。Do……”（老板，晚上好，样品已经按照林的尺寸做好了）
还没等她说完，他就用蹩脚的中文打断她道：“朱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请用中文和我说话。亚太地区、具有很大潜力。I need……我需要、练习中文。”
“Uh, sorry, boss, I will learn, but now, uh, I don’t think it’s time to practice Chinese. The spring show will begin soon, I think we should...”
行吧，春秀，春秀，又是春秀。埃里克叹口气，换成英文对她道：“好吧，我想你需要尽快掌握，否则我就要考虑聘请翻译了。至于衣服……模特那边，我需要再考虑一下，过几天和你联系。”
说完，他挂掉电话，在抓着头发安静一会儿后，才对手机说“给家里打电话”。
林和茶的身高差太多。如果能借这次秀展让茶别再闹脾气，那重新启用他也不是那么说不过去。
Cortana唤醒手机屏幕，显示出备注为“茶”的拨号界面。
对面有光亮渐进，随之而来的欢呼在充满寒意的夜晚映衬下显得格外刺耳——这应该是男孩女孩儿们结束聚会，正去往某个郊外别墅欢度夜晚的时间点。
在轻狂的少年时代，他曾数次幻想过和林做这种事。但可惜，最后带去的都是茶。
茶，是个典型的东方男人，生性怯弱，做事谨慎——这个懦弱的男人自从知道他有飙车的喜好后，每次都会在他出门时念叨一句“开慢点，小心点”。
很烦。
想到这里，埃里克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适时降低车速，靠边行驶。
对面的车子呼啸而过，骤然的明亮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与此同时，Cortana的机械女音响起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如有需要，请在滴一声后转语音留言。
“……”
车速平稳，静静行驶着。但忽然，他抓起手机扔去后座，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藏蓝色的法拉利便在瞬间变成了高速公路上的一道残影。
这半个月来，他一共给茶打了四个电话，这是第四次！比之前半年打的电话都还要多！
但他还是没接！
感觉车里闷热烦躁，埃里克打开天窗，企图透口气。刹那，寒风刺骨，冰冷拍在脸上，莫名舒爽。
半小时后，脸被吹木了，他才松开油门，一脚踩死刹车停下，相当不爽的摸出香烟点燃。
顾忌茶做什么呢？他就是个混蛋，从圣诞闹到现在，还以为他能像以前那样原谅他吗？
烟蒂马上要到尽头，他直接摁灭在烟灰缸里，随后松开安全带，探身去后座摸手机，在找到后深吸一口气，给茶快速留言道：“茶，我很忙，没时间陪你再闹下去了。不想离婚的话，你最好把你的脾气收一收。我预计十二点会到家，你最好在我回家前给我把晚饭准备好。”
叮——
留言结束，Cortana自动挂断，息屏后开始播放音乐，是肖邦的《第三钢琴奏鸣曲》，恰好到中段，配合着这种带着雾气的寒夜，本该冗长而甜美。
但——
“尼克斯说，‘这中段令人想起，在很长的美丽的梦中某处，忽然觉醒，有作者自己恍惚的容貌。与其说这是作曲，不如说它是幻想。’最初听到这部分时，我便同尼克斯感同身受，恍惚以为我过着的生活是一个英文名叫‘Baron·Jones’，中文名叫‘茶生茶’的男人的生活，而非我自己的。
那是一种现实与灵魂分离的……恍惚感觉。时常……让我觉得我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脑海里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茶，埃里克重重抓了把头发，相当烦躁的去抓黑薄荷糖，一下子倒了好几颗在嘴里。
“主修戏剧文学的人都这么矫情。”在说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后，他冷哼一声，又愤恨补充道：“大半年了，生气也该有个限度。圣诞被你毁了就算了，新年居然也被你糟蹋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结束？想要离婚？门都没有！”
说着，他又唤出Cortana，说出一串号码，让它打过去。
嘟，嘟，嘟——
这种单调的铃声和茶本人一样无趣，完全不符合一个艺术家的审美。这就是他为什么宁愿拨打家里的座机号，也不愿意拨打他本人手机号的重要原因。
埃里克听了直皱眉，打算在他接通后好好说教他一顿，最好让他把铃声改了，没必要因为节约那点小钱而给人造成固版印象，但哪知很快就响起电子女音：“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an empty number……”
空号，了？
短暂的怀疑一秒后，他忽然把手机砸去副驾驶座上，“你他妈到底想生气到什么时候！”
混蛋！混蛋！混蛋！为了不接他电话，居然注销了号码！
是不是还想闹离家出走！给他来个人去楼空！
这个茶，软弱的茶，女人一样的茶，就是这样一个只配拥有低级趣味的人！生气了，不会大吵大闹，只会不声不响的直接带着换洗的衣服住去艾莉丝家或者艾伦和琴瑟那里——如果他不去接，他就坚决不会回来。
这一招，在前年，操！惯的！当时他就不该服软去接他回来！
感受到一种耻辱，埃里克在深深呼吸几次，自以为平复下来后，才打电话给艾莉丝。
艾莉丝，他唯一的妹妹，家中次女，和茶关系最好，这几年来总是在偏帮那个软弱的男人。但偏偏，这个时候，只有这个女人才可能知道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真是可笑！
铃声响起后，他心里止不住的烦躁，用大牙使劲将黑薄荷糖咬碎，抓着头发等待。
艾莉丝，艾莉丝，除了艾莉丝，他父母都在中国，怎么可能管到这里来？他去米兰前特意把他的护照也带走了，不可能去中国的。
“hello，”电话接通，当女人疲惫的声音响起后，埃里克松开快把头皮扯掉的手，忽然松了口气，往驾驶座上躺去，“艾莉丝，是我。”
“埃里克？”听出是他，艾莉丝不禁扬高了声音，紧接着，发出好几声怒其不争的冷笑，在埃里克以为她会爆发时又出人意料地偃旗歇鼓，似无话可说般嘲讽问：“找我什么事？”
这态度，埃里克很不爽。
很明显，她知道了。
但这件事是他的错吗！谁没个压力大，需要喝酒的时候？他喝了酒，神智不清楚，和林上床……
他虽然也有错，但他一直在给茶机会。这不是他的错。要是茶不追究，那件事就会平淡过去！但茶偏偏要抓着这件事不放，从前年闹到现在！
操！
又重重抓了把头发，他忍着脾气道：“我是让你叫茶回家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你那里吧？以为我还会接他吗？他在你那里住得够久了，该回来了。你听到没有？把这些话转述给他，让他立马！给我！马上！滚回家！”
说完，想到茶可能在听，突如其来的，他心头一跳，也不知为何，原本要爆发的脾气忽然没了一半，掩饰性的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补充道：“当然，如果他不在你那里，而是在艾伦和琴瑟那里，我想，我也是不会去接他的。春秀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很忙。艾莉丝？艾莉丝？说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完全是在故意嘲讽，艾莉丝模仿着他的语气道：“我亲爱的哥哥，好好看看现在的时间，快十点了。从科瓦利斯到旧金山，你是想把茶折腾死吗？如果是，我现在就送他回来？”
闻言，埃里克语噎。
茶作息规律，每天七点起床，八点吃早餐，十二点吃午餐，一点午睡二十分钟，下午六点吃晚餐，晚上七点到八点外出购物或者散步，十点睡觉。在余下时间里，他经常懒散在家，要么画画，要么看电影……
十点，是他的睡觉时间。
要是在明知他作息的情况下故意打乱他的作息，最严重的那次，茶对他实行过冷暴力，让他整整一周都被迫睡在了客房，没能碰上他半分。
操，麻烦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精！
他捏了下山根，下意识的说出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主旨为何物的话，“我真不知道他在闹什么。他从毕业到现在，从没出去工作过。每天悠闲在家，像菟丝花一样依附我，不仅一点都不体谅我的工作辛苦，还怀疑我，不断查我行程，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吗？如果他不信任我，我们大可以离婚。”
“艾莉丝，你听着，你最好让他明天早点回来，我在家的时间可不长，可保不准能听见他的道歉。”
“是吗？”电话那头，艾莉丝嗤笑了下，本想反唇相讥，却在吸口气的档口莫名其妙的松懈了，声音疲惫得好像最后一根稻草都没抓住，整个人失去了希望一样，“算了，埃里克，我不想跟你争辩这些了。你听着，我也很累，这半个月来，每次打你电话你都不接，我很累了。”
“如果放在以前，为了茶，相信我，这通电话绝不会这么短。不过现在，我很累了，埃里克，从未有这么一刻，”她忽然加重语气，近乎一字一顿的，带着哭腔的在说着：“我在为你居然是我的哥哥而感到耻辱。你听着，一周前，卉姨和鲍勃叔叔到这里了，他们现在在庄园。既然你主动联系我了，那就请你、记、住！是、你，有空，务必、务必、来一趟庄园，你需要签署几份文件，你个人渣！”
啪——
重重挂掉电话后，艾莉丝手握成拳，咚的一声捶去墙上，留下鲜红的血印。
张卉在旁看着，把脸撇过去，在她弓身喘气时，抿着唇道：“艾莉丝，不是你的错。很早之前我就对茶说过，埃里克并不适合他。”
“可是，”泪水流下，艾莉丝捂住脸，在蹲下身后痛苦呢喃着，“天呐，上帝！亏我对埃里克抱有同情，亏我还想告诉他，卉姨，我，埃里克他……卉姨，我……”
“一切都结束了。”张卉走过去，蹲身抱住她，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艾莉丝，你是个好孩子。但……小茶的眼光，真的、不如我的好。明天的葬礼上，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埃里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