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 救赎 迹冥》阁雪

3、雪梨花

　　醒来时，晚云已收，玉逍遥闻见有清淡的茶香，他在迷糊中分辨这熟悉的味道，不清醒的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师尊爱喝的茶！

　　在这一瞬间，玉逍遥所有的意志突然回归，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后闪逃，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一轮明月升在半空，月光泼洒在殿堂，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在玉逍遥的身上。

　　“逍遥。”

　　九天玄尊坐在不远处的讲台上，光影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明暗交错，带着几分冷硬与淡漠。

　　玉逍遥硬生生扯回跑路的腿，粗略的做好心理准备，转身嘻嘻笑道：“师尊，晚上好啊！”

　　“听说今晨，你教训了一个村霸。”九天玄尊的眼神很锐利，像是两把钢刀一样，语中分毫情绪不露，天生的非凡气度，让人只想臣服于他。

　　玉逍遥迅速回想了一下，今晨下山买叉烧包时，确实教训了一个收保护费的村霸，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他抬头看了玄尊一眼，揣摩着是什么意思，试探着回答：“师尊你都知道了！”

　　“你只是简单教训之后，就放过了他，可知你不在之后，他可能变本加厉。”九天玄尊看起来并没有听玉逍遥说话，他似乎就是来说自己的想说之话，与玉逍遥本人并无任何关系，他端起一盏温茶，低眸看见盏中茶色澄澈，低声继续说道，“你太仁慈了。”

　　玉逍遥眉头微蹙，摇着头辩解道：“他也并未铸成大错，小惩大诫已是足够。”

　　“若告知你，此人家中尚有老父病中，他行恶亦是取财求医，你意如何？”九天玄尊注视着玉逍遥，分辨着他每一句话的方向与动机。

　　玉逍遥并未思考，只脱口而出：“善恶不可并论。”

　　“逍遥，无论有何隐情，作恶是实，便需要付出代价。”九天玄尊将汤茶饮尽，只觉这一盏苦茶已至无味，他放下茶盏，心里竟是平静祥和的，“要记住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玉逍遥连连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这句禅语，又听见九天玄尊让他离开，也懒得再去多想，立刻带上书本开溜。

　　出殿时，玉逍遥看见坐在台阶上，应该是等待自己的君奉天和玉箫，似乎正在看星星看月亮的样子。他偷偷的捂着嘴以免笑出声，蹑手蹑脚的从侧面溜了出去。

　　初冬的天气，枯枝在风中响，声音有些凄厉，玉逍遥在尘土中奔跑着，他不想打扰到小妹，也不想回房间再睡一觉。

　　跑到河边时，他看见对面村子里家家都燃起了灯，光影层层叠叠，虚幻不真，连远方的高山隐没在灯火里。

　　玉逍遥突然想到了十七，想到他奋力将自己藏身黑暗，想到他小心翼翼的接过叉烧包，想到他紧紧拽住自己的双手……

　　似乎有一口浑浊的空气憋在胸口，怎么样都吐不出来。那是玉逍遥未曾接触过的一种人，那双紧锁在束缚下的双眼，意外的明静清澈，似枝头盛开的雪梨花。

　　他到底是谁，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玉逍遥不得其解，他抬头看见皎洁的明月，不远处的桃树枝头，冷不丁的冒出了一朵明艳的雪梨花，寒风中，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忽然就做了一个决定——马上把十七诓出来。

　　蹑手蹑脚的溜进山洞，昏暗枯黄的灯火下，玉逍遥看见十七坐靠着墙，浑身上下只有指尖沾染着月光，让人不忍去惊扰。

　　“十七！”

　　“啊！”

　　玉逍遥大喊一声，猛地从转角跳出来，满意的看到眼前人被吓得跳了起来。

　　“玉……玉逍遥？”末日十七回头看着玉逍遥，懵懵的眨了眨眼，他想，这真像是一个美梦，可又真的不是一个梦。

　　“十七，你出来呀！”隔着木栏，玉逍遥招着手，兴奋的说道，“我有事情和你说！”

　　“嗯？”末日十七不疑有他，夜晚突然寻来，肯定是重要的事情，他立刻开了门出来，细声问道，“怎么了？”

　　“现在外面没人。”玉逍遥嘻嘻笑道，他的笑容明媚，在月光的投影下，宛如出尘谪仙，要己度苍生。

　　末日十七低头还在理解这句话，忽然就被拽住了手腕，温热的掌心带着什么力量似的，从相接肌肤传到了心底，他惊讶的抬头，听见玉逍遥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喂！”末日十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不由自主的被扯着跑。

　　身为云海仙门大弟子，玉逍遥做什么都是数一数二，连跑路都没有屈居人下过，即便是拽着一个不太配合的末日十七，依然不减风采。

　　夜色如水，四周寂寂无声，一弯淡月照在盛开的雪梨花上。

　　“你看。”玉逍遥微微扶着颤抖的花枝，回首看着不明所以的十七，月色朦胧，他的神情也十分温柔。

　　末日十七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湿漉漉的黑色枝丫上，雪梨花瓣瓣洁白，盛放在这寒冷冬夜里。他以往从未注意过路边风景，也并不觉得花开有何美妙，但此刻见这玉逍遥那双明媚的眼中倒映着雪梨花，这寻常的花开，也变得不一样的美丽，他点点头，心中只有纯然的欢喜：“好神奇啊。”

　　“花，冒着寒风开了。”玉逍遥意有所指的说道，他豪气的拍了拍十七的肩，眼里似有辰星，耀耀生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修炼什么，但是花都能做到在逆境中盛开，你也一定可以的，所以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有信心。”想了想，他又拍着不算宽大都胸口，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肯和我离开就最好了！”

　　末日十七有些怔然，隔着一些不可逾越的东西，他静静看着玉逍遥，有一瞬间，天荒地老得只剩下摇曳的雪梨花。

　　有些话，没说也似说了。

　　玉逍遥喋喋不休的叨叨着，述说着一些有趣的事情，从叉烧包说到上课无聊，语言之间都透着“跟我回仙门”这种诱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末日十七却只静静注视着玉逍遥，看见他的眼中倒映着自己，似乎天地间就只有自己，美好而纯粹，于是，郑重的承诺：“我答应你。”

　　字字千金，落地有声，仿佛是许下了一生之诺。

　　玉逍遥一下子卡住了，他转头看着十七，懵懵的眨了眨眼，没有反应过来。

　　人世间仿佛突然静了一下，连风声都消失了，玉逍遥看见末日十七面具之下，唯一露出的双眼中有决然的光芒。

　　长空雁过，一声鸣叫惊扰。

　　玉逍遥猛然回过神来，甩了甩不清白的头，试探着问道：“你真的答应和我回仙门？”

　　“我答应你，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相信自己，坚持挺过去的。”末日十七的声音不轻不重，字字缓慢，有着说不出的慎重。

　　玉逍遥不太满意的撇了撇嘴，抱怨道：“这是什么承诺吗！”

　　末日十七没说话，他自知自己活着便是痛苦，也觉得玉逍遥这样煞费苦心的模样很美好，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玉逍遥跺了跺脚，一手揽过十七的肩，在他耳边认真严肃的纠正，“十七，你要知道，活下去和好好活下去，是有着天然之别的！”

　　茫然的摇了摇头，末日十七降生以来，活着便已经费劲全力，从未想过什么是好好活着。

　　“什么！”玉逍遥惊呼一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连享受生活都不知道，他本来就抱有高度的同情，这一下更是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于是一拍十七肩膀，承诺道，“好好活下去是什么，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样吧，我带你体会体会，你就知道了！”

　　“体会？”末日十七偏过头，一双秋水似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玉逍遥，他心中略一合计，大概猜到了玉逍遥的想法。

　　果然，马上就听到玉逍遥宣告：“从明天开始，我会不定时联系你，带你出去，告诉你什么叫好好生活！”

　　那样灼热的笑容，末日十七闭上眼，感觉夜风从耳畔刮过，凛冽而冰寒，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

　　这一滴刺骨的热血，烫的他五脏六腑都暖起来了，那些挣扎痛苦、无人可诉的岁月突然烟消云散了。

　　玉逍遥感觉到十七在轻颤，解下自己的兔毛大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认真系好蓝色的缎带，问道：“冷不冷！”

　　末日十七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玉逍遥，迟疑了一下，终还是点了点头。

　　玉逍遥系好带子，顺手往十七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轻笑道：“你有什么事情，都和天哥哥说出来啊。”

　　一瞬的恍惚，末日十七劈手推开不要脸的某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身往来时路走了几路，突然又堪堪停住了脚步，交代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玉逍遥也知道他似乎没有什么自由，深深叹了一口气，抱怨道：“好吧，你回去吧，下次我会来找你的！”

　　“我等你。”

　　末日十七点地急掠，似赶着救火一样，他也不敢回头，等回到自己黑暗的牢房中，捂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口，好半天才冷静下来，抱着膝盖默默发呆。

　　他心里一边愧疚又一边欢喜，自己连个实话都不能说，怎么能与那样的神仙人物相交，可这样的神仙人物，真的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啊！

　　烟尘不染的仙者伸出手来，叫满身血腥味的尘泥，如何能不执迷？

　　玉逍遥……

　　末日十七仰望着明月，摸了摸身上温暖的大衣，他的世界曾除了血的红，就是死的黑，不见旁的颜色。

　　而现在，他拥有了第三种颜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