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清莀

1、第 1 章

　　第1章
　　林家失窃，程树来访
　　林清莀和妈妈住在梧桐路临街的一栋建于九十年代初的居民楼里。刚搬来的时候，六岁的林清莀对这套商品房非常不满意，她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搬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乡下来住。林父林母只是笑笑，为了买这套一百一十坪的商品房，他们节衣缩食了很久，还欠了亲戚朋友一笔钱。虽然这套房子有着诸多缺点，比如晚上躺在床上总能听见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远离城区上班不方便、顶楼会有漏雨的风险……但作为兄弟姐妹中第一对住上如此大的商品房的夫妻，林父林母的内心是骄傲的。
　　不知不觉林清莀在这里住了八年，她慢慢发现了这个家的诸多优点来。她最喜欢的是长长的阳台。她种了一些芦荟、仙人掌、太阳花之类的好养活的植物，顶楼的阳光给它们带来了生机。冬天的时候，她请妈妈帮她把折叠沙发搬到阳台上，铺上厚厚的被褥，晚上便可以枕着阳光的味道沉沉的睡去。她总是站在阳台上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暗自揣测着他们行色匆匆背后的故事。
　　中考后的一天，林清莀去看望独居的奶奶，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当她走入楼道时，突然心头一紧，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并没有在意，继续向顶楼爬去。很快，她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防盗门大开，家中一片狼藉，抽屉、衣柜里的物品全部散落在地上，明显是被小偷光顾过。林清莀站在门口，呆呆地向里面望。她小声地叫了声妈妈，没有人应答。她想起妈妈今天在上夜班，不在家。她又大叫了声妈妈，确定屋里没人才走了进去。她径直走到妈妈的卧室，床头柜上的座机已被拔掉了电话线。在床头柜里乱翻了一通后，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本子，找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尽管这时，眼泪在她的眼眶里呼之欲出，她还是沉着地把电话线插进座机里，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男声。
　　“……”林清莀突然如鲠在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喂？哪位？”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爸爸，家里来了小偷，我们家被偷了，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妈妈上夜班去了，我好害怕，爸爸，你快回来吧……”林清莀已经很久没有叫过爸爸，也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提出要求，不，应该是乞求。
　　“爸爸现在回不去……”林父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一刹那，林清莀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嗡嗡直响，她没有想到父亲会拒绝她，似乎她也没想过父亲会回来。
　　这时，对门的邻居阿姨回来了，她报了警并通知了林母。林清莀搁下了电话。林母很快赶了回来，随警察去公安局做笔录。林清莀的小姨和小姨父也赶来帮忙收拾残局。林清莀在冰箱后面发现了法院判决书，原来父母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她擦了擦眼泪，把判决书又放回了原处。林姨看见林清莀眼眶又红了，急忙安慰道：“还好家里没有多少现金，除了你妈妈的结婚首饰被偷了，损失不算很大……听说这几天附近好几家都被偷了，你家的防盗门太旧了，换一个新式的就好了，你不要害怕……”林清莀没有看小姨的眼睛，她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林母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被家中被盗的事影响太多，只是惋惜自己的首饰，她原本是要留给女儿的。很快，林母请人来换上了新式防盗门，还将破旧的卫生间修葺了一番。之前没坐圈的抽水马桶也被换了，卧室里还装上了一台新空调。搬到梧桐路不久，林父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他的饭店也由于经营不善倒闭了。他一个人去了遥远的海滨城市，只留下林清莀母女和近十万元的债务。八年来，林母一个人扛起了这个原本给了她无数希望与遐想的家。她主动离开了清闲的科室，调去了脑外科，为了能够多拿一些奖金。有时，会有债主上门来讨债，她让女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他们曾扬言要去学校找林清莀麻烦。也有一些债主是林父的旧友，他们本来是要讨债，看见林母和林清莀捉襟见肘的境况，纷纷咒骂林父抛妻弃女的狠心。时间一久，债主们便只好做罢。
　　返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林清莀把家中被盗的事告诉了闺蜜周晓添。
　　周晓添立即惊声尖叫：“你怎么才告诉我！难怪你这些天你一直没联系我，你应该告诉我呀，我们好去帮帮忙。程树、夏海洋，林清莀家被小偷光顾了，值钱的东西都被偷了，你们说要怎么慰问她？”说着她转向坐在后面的两个男生。
　　“待会儿我请客，去KTV,咱们去放松放松。”夏海洋笑嘻嘻地说。
　　“报警了吗？被偷的东西有没有追回来？”程树一脸严肃地看着林清莀。
　　“报了，应该是追不回来了。”林清莀低头回避了程树的目光。
　　“没关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夏海洋挥着实验高中的录取通知得意地吟起诗来。
　　“哎呀，你显摆什么呀，以后你们仨都去了实验高中，只有我去渣渣新城高中，你们会不会忘了我啊--啊--”周晓添开始伸手掐夏海洋。
　　“不会的，实验和新城离得很近，以后下晚自习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回家。”林清莀抱了抱自己的好朋友。
　　只有程树一言不发。
　　回家后，林清莀开始预习起高一的课程。她知道自己虽然考上了实验高中，但是以自己的成绩只能去普通班，何况开学还有摸底考试，她不想分数太难看。她想妈妈特地买了空调，也是希望自己在家能够好好用功吧。
　　一天，林母早早地吃完晚饭去上夜班。林清莀也早早地洗完澡，准备看会儿书早点休息。林母走后不久，有人来敲门。从猫眼望去，程树拎着一些零食站在门口。林清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立即开了门。
　　“我下午在附近的篮球场打球，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没等林清莀开口，程树就把零食袋递了过去。
　　“嗯，进来吧，你吃晚饭了吗？”林清莀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没有。”程树看着她，站在玄关处，有些不自在。
　　“那你在我家吃点吧。”林清莀去冰箱里端出了明天中午要吃的排骨，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又洗了一些青菜做了一份汤。
　　程树有点惊讶，十六岁的林清莀已经会做饭了。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内向的普通女孩，普通到走在马路上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他坐在桌边吃起晚饭来，林清莀坐在一边拆了一包薯片吃。两人都没有讲话。
　　等程树吃完，林清莀切了一些西瓜。他们站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破案了吗？”程树又问起失窃的事。
　　“没有，是流窜作案，没办法追回了。”林清莀拿了一片西瓜递过去。
　　“说来也奇怪，你家离公安局只有七八百米吧。”
　　“是啊，可能小偷认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吧。”
　　“阿姨今天上夜班？”
　　“嗯。”
　　“你晚上一个人在家？”
　　“嗯，我会把所有灯都打开。”
　　“记得把防盗门反锁。”
　　“嗯。你看楼下的人。”
　　“怎么了？”
　　“看那个背着黑色挎包、骑着自行车的女人，她的包里装着今天刚发的工资，急匆匆地赶回家，要给儿子买最喜欢的遥控飞机；那个穿着蓝色上衣的少年，垂头丧气地走着，我猜他一定是被喜欢的女孩拒绝了；那个骑着三轮车的老奶奶，车龙头上挂着保温饭盒，与她相守了一生的老伴病了，她要去医院看他……”
　　程树看着林清莀，他想伸手去拨开她的碎发，听她继续讲着路人的故事。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他从来没有与任何女生有过亲密接触，虽然他的周围从来不缺各种各样的女孩。他甚至说不上来今天为什么要上楼来，难道就因为这个女孩初中三年一直坐在他的前排？他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却又说不上为什么要喜欢她，毕竟她太过普通。
　　林清莀似乎意识到程树和她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友谊。但她从来没有认为过程树会喜欢她。他有浓密的剑眉、宽厚的双眼皮、令人艳羡的睫毛、无法晒黑的皮肤、令人陶醉的歌喉……而她，不浓不淡的眉毛、看不出的内双眼皮、微微发黄的皮肤……她的一切令人过目即忘。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是“单纯”、“老实”之类的字眼。她从未将自己和程树联系在一起。他来，只是路过顺便上来看看。
　　2004年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