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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第一章 ...

  •   圆月微微泛出惨淡的光芒,浑浊的几团云围在天上。
      “咳咳….”
      男子虚弱地侧躺在帐床里,身上压着棉被,不住地干咳。月光从门缝泄进来,房门从内侧紧插着,卧房陈设很简单,因为家里值钱的家具差不多都已经典当殆尽了。一阵古怪的声响过后,一个打扮的妖艳的女子出现在房里,慢慢走到床边。
      “小兰,你来了….咳咳….”
      那女子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却没有声音,房间里除了男子的咳嗽声,真是静寂的可怕。
      男子费力抬起头,视线转移到那女子脸上。谁也无法料到,可怕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
      “啊!….”
      男子一声惨叫,打翻了床边木凳上的茶杯,上半身摔下床去,一口黑血吐在身旁。
      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吱吱”
      窗外,一只油亮的黑狐顺着墙脊翻逃跑掉了。

      (一)

      河漕两岸上是布满苔藓的古旧青砖,清澈碧绿的河水遥可见底,苍翠倾斜的水藻顺着水流方向轻轻摇曳,几尾鲤鱼在那里悠闲地游来游去。岸上成排的细柳嫩枝随风轻摆,茵茵蔓草和各色野花湮没了树根。在这并不宽敞的河面上晃悠悠漂来一只船,一名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穿着短裤赤脚在甲板上摆着桨,这只舢船驶离献县的崔尔庄,转眼已到了沧州府地界。
      远处人声渐起,水流在前方汇入卫河,遥望时,河面也将变得宽敞起来。
      七月里的天气像火炉上的蒸笼般从地下不断散出溽气环在人周围,闷热到令人喘不上气来。这时,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后生从船舱里爬出来,脑后一条细辫耷拉在长马褂外,从他束带上悬着的玉坠样式品相来看,十足是一个富家子弟。耀眼的阳光照的他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他急忙用袖子遮住脸,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支纸扇,折开造出一阵凉风。
      随后,船舱里又钻出来一个丫鬟,年龄与之前的男子相仿,个头也与他一般高,长得面目俊俏,明眸善目粉唇皓齿,乌发在头顶梳成一个蝉髻,插着一支银饰海棠,整齐的一绺鬈发搭在额间。穿着也是上等缎面衣料,丝毫显不出作为下人的卑微。
      “文鸾,前面恐怕不好泊靠,不如我们就此下船。”少年说道。
      “好的,少爷。”
      “你怎么又叫起我少爷?不是同你讲了,和我出来只须唤我小名就行,出门在外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
      “是的,少爷。”
      这少年招呼船夫将船停在河边,自己跳到岸上在一颗树腰上绑了船索,叫船夫搭起船板,自己牵拉着这女子走到岸上。
      两人并肩嬉笑走过一座石拱桥,很快看到一架石碑牌坊,下面是一条长街。两侧屋檐下支棚擎伞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行人如织。夏日的烈阳依然刺眼的照着,女子从袖中掏出丝帕擦着额头的汗。少年也觉得口干腹空,在路旁买了两个香梨两人分着吃了,拐角处广场一侧的拱门分开两面扶墙,正中的石匾上写着“水月寺”三个字。
      这寺院檐瓦拱柱粗看上去是唐筑风格,但有些地方却有些不伦不类,大概在前些年翻修过。照壁前一群人正围在那里议论着什么,少年好奇地贴上前去,看清楚白灰墙壁自上而下写着“水月寺鱼游兔走”,听旁边人说,这是一个云游僧挂锡此处所写的对联,几个月竟无人能对出下联。对联中的水月寺即此地地名,而水中鱼、月中兔,一物对一物相呼应且先物后动。
      少年不以为然哼了句纳兰性德的词,“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众人目光落在这个少年身上,眼神中似乎透露着对他过于狂傲的鄙夷。
      少年钻过人群两步上前拾起砚台磨出墨来,拿起狼毫拔了拔杂毛,沾了墨汁提笔就在墙上写下“山海关虎跃龙飞”。
      “妙!”人群中冒出一声沙哑的呵叹来。
      少年扭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须发半白横纹额间,看样子老者年过五旬。旁边站着两个中年人他却识得,横髭虬须的是他的舅舅□□亭,年纪稍轻的净面男子是他另一个舅舅和张梦征。
      “舅舅”少年点头叫了声。
      “此生有青莲在世之才!”那陌生老者叹道。
      “我不要作什么文达!他日我若位及人臣,必保我大清百年昌荣,也做得狄梁公包孝肃辈事。”少年嘘了一口气。
      “果然豪志,年轻轻能有此语。”
      老者不知,这题书的少年便是日后辅佐乾隆帝的重臣纪晓岚。
      “昀儿,缘何不曾见令尊同在?”张梦征问。
      “我父亲同母亲乘马车前往,此时大概已经到了。”
      “这便是纪家五公子,纪昀纪晓岚。”□□亭向旁边的男子介绍,“昀儿,这位是你外祖父的故交姚别峰先生”
      “幸会幸会”两人相对作揖。
      纪晓岚从京城陪父亲回乡省亲趁机到沧州避暑,今日又逢他的外祖父张雪峰先生的六十寿诞,所以自然是赶去拜寿的。张雪峰正是纪晓岚母亲张氏的父亲,原名张棻,雪峰乃是字。
      十七年前的雍正二年是甲辰年,这一年六月以来一直阴雨不断,直到十五日午时一刻时,天空突然放晴,一道白光穿堂而过。一声婴儿的哭啼声后,在廊下焦急等待的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二十九岁的张氏为纪家生下一个男孩。
      祖父纪天申云:“吾昨夜梦见火精穿宅异象,可取名叫‘昀’。”
      张雪峰接着说:“晨早起外面就满是雾气,若是字‘晓岚’也应了这景。”
      纪晓岚的父亲纪容舒抚掌笑道:“昀光一现,晓岚褪消,甚妙。”
      纪容舒的长子纪晫(睛湖)为原配夫人安氏所生,纪容舒的二夫人无出,康熙五十九年殁,复娶的三夫人。三夫人是二夫人的妹妹,同是张棻之女。纪昀是纪容舒的第二子,是三夫人张氏所生。纪晓岚自幼天赋异禀,机敏聪慧,而且记性极好,上次来时已是六、七年前,这番却仍记得道路。姚别峰同张梦征说去置办些寿诞要用的货材了,剩下□□亭陪着纪昀两人往张府去。
      纪晓岚问:“置办货材为何却到这寺院中,莫非最近又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么?”
      □□亭言:“昀儿有所不知,昨天夜里值夜的范玉被狐妖把眼睛害瞎了。”
      “果有此事?”
      “我方才离了昊天观,又特来此地请了两张符咒辟邪。”
      “怎么会有那样的事?”
      文鸾说:“最近河间府也有鬼狐仙怪出没的传言呢。”
      □□亭说:“想起来就可怕,二十年前我见到狐妖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
      纪晓岚说:“二十年前!?”
      文鸾说:“如今已是乾隆五年,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事。”
      “舅舅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事?讲来听听,我最喜欢这些子不语的东西。”晓岚说。
      “我同你讲你可不要害怕,也不要同其他人乱讲。”健亭顿了顿,“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年了。”
      说话间,三个人拐进街边一条偏僻小巷,说是捷径,却只见幽黑狭深不见尽头,几尺宽的路面两旁是土灰剥落的高墙,房檐夹合遮处的天空只剩下一条细缝,阴风习来,空气瞬间凉了下来,像是猛然间到了秋末初冬时节,文鸾只觉得浑身汗毛竖立起来,皮肤也透骨澈凉。
      “那是我十一二岁时遇到的事,也是一年夏天。
      你外祖父雪峰先生刚好外出,我独自躺在院里树荫下一张凉椅上纳凉,一阵凉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忽然听见书房里好像有人走来走去的踱步声音。我还以为是父亲回来了,悄悄溜到窗户旁边从缝隙里往进看。只看见书房里的竹椅上背对着窗口竟正坐着一名女子,她对着面前一张五尺高的镜子梳妆。我摒住呼吸仔细看镜中的像,发现竟然是….狐狸!
      我心好像跃在喉口砰砰乱跳,呼吸也乱了节奏,头皮上像插满了灸针一阵发麻,害怕又不敢乱动。我鼓起勇气摒住呼吸耗尽全身气力慢慢抬起头,再看这女子,只见她猛地站了起来,像鬼一样轻轻飘到镜子前,对着镜子呵气,镜面变得很模糊。过了一会儿,她返回椅子上重新坐下来,镜子上的呵气向中心收拢,边缘越来越淡,渐渐可以看清东西,我死死盯着镜子,呵气收拢的可以看到她的锁骨,我慢慢看到了她的下巴,她的嘴,她的鼻子….她整个的脸完全可以看到了,那镜中竟然又变成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了!”
      虽然此时是溽夏,但当渗骨的凉风从阴黑隔世的小巷中不断吹来,还是让人身上不自然地起疙瘩。
      “后来呢?”纪昀问。
      “后来我担心被她看见,就悄悄地走掉了。狐这厮颇具灵通,传言对狐仙不敬就要遭报应的,当天夜里我越想越怕,全身忽热忽冷大病了一场,我真以为我会就此死掉。
      这件事我只同你的父亲讲过,他说是我的幻觉。但我确信那绝不是幻觉。”
      “唔….”
      □□亭接着说,“你知道,我父亲一向性情高洁,又嗜书如命,书房被整理的很干净,里面有有些个古玩器物,所以门平日始终锁着,钥匙由他独自拿着,一般人无法进入。僮婢如果没有得到允许,也不敢擅自进入。”
      “狐美人….狐美人….”纪昀独自念叨。
      出了小巷,又回到酷暑季节。
      顺着人潮鼎沸的街道往南走有座南川楼,是产沧州酒的地方,楼下的货船上装着许多坛酒准备运往外地,河对岸是一个贩枣的商铺,金丝枣和冬菜、沧州酒一样也是沧州的特产,堆了一货船的麻袋里想必也装的是枣子。前面几艘大船上装得是准备经此至京杭运河道漕运送往京城的粮食、茶叶、铁货、瓷器,绸缎,各船首尾相抵,晋时郭璞有辞曰“舳舻相属,万里连樯”恰合此景。
      □□亭抬头看了一眼南川楼的横匾,踏阶进了正堂,走到柜台前叫伙计送五坛酒到前面不远处的张府。
      随后,纪昀几人一路向南,行至张府门前,见山墙脊瓦间挤着贴有神荼、郁垒画像的朱漆铁门敞开着,两尊白狮各卧一边,几个家仆站在那里接纳礼品招呼进门的宾客。门前不时停靠着抬轿马车,手提礼盒的乡绅接踵而至。
      “少爷回来了”仆人冲□□亭点头笑道。
      纪昀和文鸾跟在□□亭身后走进大门,绕过一个精细砖雕的影壁走进院中。几棵苍柏松竹和几盆繁盛的花草围在院中,还有两尊石荷鱼缸,地砖缝间青苔绿缛。揭开竹篾门帘绕过一面蜀锦乌木屏风进到中堂大厅里,一裱斗大的红底金寿贴在墙上。许多人都涌在几张黄花梨木桌前叨叨闲聊,桌上摆着一圈茶杯,茶水白气蒸腾直上,另有几碟饭菜和一盘寿饼。
      纪昀见过了父母和外祖父张雪峰及外祖母曹太夫人,和文鸾自坐在一张桌前。上座有沧州城守尉永公宁和沧州牧王某,沧州老尼慧师父,还有张公故交姚别峰先生,外叔祖张雪堂、张紫衡,两位舅舅和父母分坐两边。搢绅员外、达官贵人、文人儒士眼看都已来齐,老爷子端坐在一把柘木扶手椅上。
      白发老者略微佝偻,驻着拐杖独自站了起来,身体仍很硬朗。嘴唇上下张翻合着,一番客套话说罢,老管家张才引一名乌袍装扮的人走进房间,看样子吃饭前要先表演节目。
      那术士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细眯着眼,脸上的铜灰色像是涂的油彩,颧骨凸鼓,鼻头下两撇胡子夸张地分乍开,两鬓长发连山羊胡下垂着,剩余的头发束起扎在头顶,戴着一顶八卦鱼尾板巾,打扮的像个道士。
      这名术士在桌上拿起一只常见的白瓷小酒杯,提起酒壶斟满酒,然后右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红丝巾抖落开,正反两面让大家看过,然后盖在酒杯上面,左手在丝巾外捏着杯口,在空中晃了晃,然后慢慢挪到桌子上,他用右手猛地向杯口拍下去,之间纱巾平盖在桌上,已没了杯子的形状。众人唏嘘惊叹不已,术士又用右手从上面慢慢拿起丝巾,渐渐出现了杯子的形状,左手伸到丝巾下托住酒杯,右手一扯丝巾,这杯酒满满地又出现在他手中。众人忙击掌喝彩,尖叫迭起。
      “好神奇呀!”文鸾跟着众人鼓掌。
      “不过是手法快而已….”纪昀小声嘀咕,“根本就是障眼法。”
      术士好像听到了纪晓岚不以为然的话语,接着端起一个白釉青花大瓷碗,碗里是刚切好的生鱼片,左手掏出一片紫色纱巾盖了,右手端起碗向空中一抛,这碗连同鱼竟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纱巾。众人目瞪口呆惊讶地倒吸凉气,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都等待着术士接下来的表演。
      纪晓岚忍不住说:“现在拿回来吧。”
      术士说:“拿不回来了。”
      众人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术士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已经变到书房画橱的抽屉里了,请张老爷自去取吧。”
      众人扶了老爷子进后院到书房门口,术士命一名白衣童仆从老爷子手里接过钥匙,打开早已锁起的屋门,纪昀走在最前,众人跟着鱼贯而入,对着窗户的位置有一个紫檀画柜。上面是隔断架台,下面左侧是两扇镂空橱窗,橱窗下有两个抽屉,每个抽屉有两寸高,抽屉表面上有一个小铁环拉手。
      纪昀心想着“那碗高有三四寸,断然不可能被放进去,那术士一定在诓人。”忙拉开一个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又慢慢拉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果然有先前的一盘鱼脍,但是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换成了盘子。文鸾拉着纪昀衣袖,指着书房的书桌上。纪晓岚再看时,发现原先的白釉青花大瓷碗放在那里,里面放着五个佛手柑。
      众人惊叹,张雪峰也露出极为惊骇的神情。
      “难道宋时出现的御鬼搬运术真的存在?”纪晓岚一脸吃惊地摇摇头,“怎么可能?”
      纪昀再细看时,发现抽屉上有些许针孔痕迹。
      吃过饭后,纪晓岚和文鸾沿游廊穿过中庭天井。
      大宅前院有炊房和客厅、中堂饭厅,中院左右又有南北二院,每院各有东西院。北院中西院为家仆所居,东院为张氏主厢房。南院有书房。后院里北院有门客厢房,南园中东院有马厩通张府后门,西院荒芜,常年紧锁。纪晓岚从上锁的门缝往进看,除了一院荒芜的杂草,几丘坟茔,别无他物。返身和文鸾走进后院进介祉堂,石阶上放满盆栽,其中有四盆津门珍品菊花名曰黄金印,花若开时瓣如裁剪,能成方形。堂外院中密草如毡,林木葳蕤,有三四十株芍药几株牡丹,只可惜此时不是赏花的季节。后院高耸的是度帆楼,暗楼外顶着明楼。雕梁下是一排楹窗,回廊外有几处雉堞。顺着楼梯直上度帆楼三层,探开窗去,楼下东面是上锁的庭院,西面便是卫河,帆墙来往栏楯下。
      纪母张氏和其母曹老夫人坐在那里闲叙,旁边坐着张梦征和舅母卫氏。
      纪晓岚又对张梦征说,“楼下那院子为何废弃?自幼记事起就一直上锁。”
      张梦征说:“度帆楼下东面的院子与这楼并不相通,这院子可往南通到佟家花园。那花园未废弃时三面环水,林木翳如,曾经有个守园人每到晚上就鬼叫什么‘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个佳人影。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后来那守园人也不见了。健亭兄曾说他以前与朋友结伴读书时,去佟氏花园修禊,扶乩问仙云云。自从佟氏搬走之后又经刘氏,不久也搬走了,总之啊就是闹鬼。”
      晓岚听得佟氏花园的“佟氏”二字,便想此处定然少不了一段历史。有族人以满洲佟佳地名为姓,至前朝起佟氏在辽东便是望族,太祖后来入赘佟氏,至康熙帝时佟氏加入满军镶黄旗,因此使得佟氏成为满清八大姓之首,也称佟佳氏。
      曹老太说:“说这些做什么?怪吓人的。妄言神灵是要遭报应的。”
      “就是的,说这些做什么,怪不吉利的。”纪母张氏口上虽然这样说,但是还是止不住地说“那宅子里吊死过好几个女人,经常半夜闹鬼,后来还常有狐仙出没。”
      纪晓岚说:“狐仙?狐惧人更甚,所怕的有五种人,第一种是凶暴的人,戾气能够震慑住妖魔的邪气;第二种是茅山法师,能够降伏收妖;第三种是神灵,第四种是有福之人,第五种是德才兼备之人,其中狐妖最怕的就是第五种。恰我就是这第五种,所以平生都不曾见过什么狐妖。”
      卫氏岔开话题,说:“昀儿,那吃饭时术士所变戏法你必定知道怎么耍弄得,不妨讲来听听。”
      纪昀说:“那自然,变杯戏法必是以硬纸片或薄木板伪作杯口状置于绢下,真杯乘机藏于袖袍中,尔后挥之即去。另有事先准备一杯,杯口覆油纸或鱼膘,使杯中酒不能洒出,藏于袖兜中,乘机藏于绢下,道具是常见的瓷杯,不过是手法快罢了。至于变鱼,文鸾以为如何变得?”
      文鸾说:“我记得健亭叔曾说‘书房门平日始终锁着,钥匙由他独自拿着,一般人无法进入。僮婢如果没有得到允许,也不敢擅自进入。’”
      张梦征问:“那又如何呢?”
      纪晓岚说:“你是说此话语前后有所矛盾?”
      文鸾答:“是的。”
      卫氏又问:“怎么个矛盾法?”
      文鸾补充说:“假如书房的门平日始终锁着,钥匙由老太爷拿着,一般人无法进入。那么又怎么称得上是‘僮婢如果没有得到允许,也不敢擅自进入’呢?没有钥匙必是无法进入,也就无所谓‘敢于不敢’的事了。”
      纪母张氏不解地问:“那么又如何呢?”
      文鸾说:“无论老太爷在不在书房,奴婢们都不敢擅自进入,也就是说,老太爷不在时,门也有时是未上锁的。”
      纪昀说:“你说术士趁书房门为所时溜进去放好了鱼盘?”
      文鸾反问,“难道不是这样么?”
      纪昀说:“话虽有理,我却不以为是如此。”
      曹老太问:“昀儿以为若何?”
      纪昀说:“《诗经》中早有‘饮御诸友,炰鳖脍鲤’。‘脍鲤’乃自古传统名菜,隋炀帝时已传至淮扬,至唐时讳‘鲤’(鲤李同音)改称‘脍鱼’,又称‘鱼脍’,传入日本。到宋时重文轻武,因科举尚‘鲤登禹门’之意,文人竞食之,达到最盛。随谪居岭南的文人相传,如今流至粤广,但渐式微。自我大清开朝以来八大菜系中北方菜系只剩得鲁菜一家,成为宫廷宴膳主体,秦豫两地菜品也被鲁菜吸纳,鱼生也成为正宗的鲁菜,以‘鲫’寓‘吉’也。至南方,则食鲥鱼。
      术士向仆人打听得知此事又暗中窥视盘子模样,打探得知寿诞时值必做脍鲫,故先将一盘鱼生事先置于其中书柜中,盘也是仿比着款式从街上新卖来的,并装以鱼生。本以为桌上也会用盘装,孰不料厨子竟以碗盛,此疏忽一也。之后趁人涌入书房时,从袖中取出盘交予助手,又取桌上盛杂物之碗换成佛手柑,混入人群偷偷摆于书案,以圆术士说辞。
      以橱中鱼生鲜泽看来与桌上那碗相似,倒不像放置太久,或隔至多不足半夜。据我推测应该是清晨时分置于其中。而书室门早已严锁,又一时难以开启且不可破坏,书室只有一窗,断然是从窗口将鱼碟送入屉中。”
      卫氏惊呼:“怎么可能!?”
      “是呀,怎么可能?”,张氏附和。
      “秦时已有《吕氏春秋》载‘慈石招铁,或引之也。’,抽屉上针痕此疏忽其二也。”
      (《吕氏春秋》原文为慈,通磁。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磁字也常通作瓷。作者注)
      纪晓岚解释说,“我推测术士手下必有一精通吹射之人,从窗缝隙间以细竹筒装一枚羽尾细钢针吹至书柜铁环拉手左右,且略高于铁环末端,针尾系有‘细线甲’,若不中可引返再射直至射中,此物与婆罗洲土人狩兽涂毒吹箭武器相似。待射中时,以另一铁环穿过此‘细线甲’末端,另将磁石牢系于此铁环上,另一根‘细线乙’绑在此铁环上,窗高而屉低,拉直‘细线甲’松开铁环则铁环顺势滑落至屉上铁环,两者相互吸附,然后拉铁环上的‘细线乙’使得屉上铁环平立起。既而从窗缝中伸入一纤细‘竹竿甲’,‘竹竿甲’首端似鱼竿且有‘细线丙’与铁钩,‘细线丙’比通常鱼竿上的线要短数十倍,接近时,铁钩被磁石吸附,然后转动‘竹竿甲’数圈使‘细线丙’紧缠在铁环末端,向后拉动‘竹竿甲’,抽屉自然被拉开。
      一人尽力推书室门,使之出现些许缝隙,只有借此时门正上三角形空隙方可使两寸空盘伸入,盘上事先缚‘细线丁’在门外悬之轻落地上。窗外之人另伸一根细‘竹竿乙’至门后,‘竹竿乙’头部钉有‘细线戊’,门外之人将盘上‘细线丁’相互牢系,窗外之人拉回‘竹竿乙’使盘子到窗户内侧,收回‘竹竿乙’。从窗户空格间隙伸进手指捏住盘子,另取刀具隔开‘细线丁’收走。取长‘竹竿丙’从窗口伸入抽屉中,另备一丝织秤状滑索于‘竹竿丙’上,将盘放其中,从窗格中递鱼脍于盘中,滑索上有‘细线己’可使其缓慢滑落至屉中,待鱼盘进入抽屉中后拉动‘细线己’收回滑索与‘竹竿丙’。反向缠绕‘竹竿甲’使之与屉上铁环脱离,并以‘竹竿甲’戳动抽屉使之闭合,稍使力气铁钩脱离收回‘竹竿甲’与‘细线丙’。再牵回‘细线甲’与‘细线乙’,收回磁石铁环与钢针。此事至此完成。”
      谈笑间天色已晚,到了晚饭的时候,院中仆人挑灯笼挂起,卫河两岸楼阁游船上的灯火亮照繁光点点。
      席间,纪容舒对众人提起说准备花些银两把旁边的那佟氏花园买下来。
      纪容舒说:“我看此处乃乘荫纳凉的避暑处,园林若经修缮,风景定然绝佳,况且又乃一等公佟图赖之子忠勇公佟国纲所建避暑地。今日寻得契押债主,谈的价钱也很便宜。”
      当初佟图赖的女儿嫁给了顺治帝,成为了后来的孝康章皇后,而顺治帝和孝康章皇后的儿子便是日后的康熙帝,所以,佟图赖的长子佟国纲便是康熙的亲舅舅。佟氏一族的势力达到鼎盛,尔后佟国纲奉康熙帝命征讨噶尔丹战死沙场。佟图赖次子是佟国纲的弟弟佟国维,佟国维之女孝懿仁皇后抚养的正是幼年的雍正帝,而雍正帝的生母则是孝恭仁皇后。后来官至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就是佟国维的三儿子,以致后来雍正帝即位后还称隆科多为“舅舅”,其实并非其亲舅舅。隆科多在雍正争夺皇储和新帝嗣位上居功至伟,可惜好景不长,猜忌太重的雍正帝即位后没过几年就以四十一条罪状将隆科多软禁在畅春园,次年即雍正六年,隆科多去世,也是在此时佟氏一族衰落。
      (清宫惯例,皇子出生后不能由生母抚养,须交由其他妃嫔皇后抚养。作者注)
      张雪堂说:“佟家花园未荒废时,林木葱荣游人如织,文人常到此处赏玩,而豪门富户也常在此设缍治宴,通宵达旦欢歌畅饮。至雍正帝时,始见荒废。后虽有商贾刘氏将其买下,也因中道败落早已蜇居回乡,变卖家当将此处抵押给债主。这是块不祥地啊。”
      纪容舒说:“我向来无惧妖邪,鬼狐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之说。此事就此决定,明日我就去将它买下。”
      半夜,纪昀在屋里听得院中喧闹,忙起身推开窗向外望去,院中火把刀棒叫嚷声嘈杂。纪昀看见远处房顶上有一个东西,皎洁明月从深紫色云中露出,顺着月光看去屋顶瓦片上晃动的竟是一件绿色怪物,像一只大鳖左右挪动,却看不见四肢。恰逢张紫衡在楼下院中,忙呼来几个强壮的家丁,让几个人拿着刀棒绳索到门外等待,待其跑出院子而围击之,几个仆人拿着火把在下面呼喊,那东西好像失足从房顶猛然落下。纪昀先是一惊,然后赶忙跑下楼来。
      一群人围在掉下的东西前,拿火把照亮再看,竟只是一个绿锦包袱,解开之后里面包裹的是一只银铸的船,左右共有四只轮子,上面有斑斑黑渍似是银锈,一层白灰散落下来。
      纪昀用手指沾了一些嗅闻。
      “草木灰?”暗自想着,又问,“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十几年张府全盛时的晬盘用具。”□□亭捡起银船收了起来,“我抓周时还用过呢。”
      “原来刚才看到的绿色怪物就是这个包袱”纪晓岚暗自想着。“包袱上还沾着一些湿泥土。”
      张梦征捡起银船来掂了掂,“看样子有三十几两,这是什么?”
      纪昀看见管烧火的老妇人陈氏走过来,小声对旁人说:“我做丫鬟的时候,家里面丢了这个东西,老爷狠狠地训打了我们下人们一番,不知道是谁偷了去,如今竟然又出现,真是狐妖作祟。”
      “狐妖作祟…..”纪晓岚一只手聚攥成拳扶住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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