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番外》左边的神

4、殇寂离

　　殇寂离

　　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我睡着，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信宁，你坐在我床前，絮絮地与我说话。满脸憔悴。
　　之前，我们从未曾这么长时间地独处过。更多时候，我看着你淡然的笑容和冷静的背影。那时候，我为自己悲哀。我想，我这么执著地跟着你，大概是我一生的悲哀。
　　可是现在，你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
　　你对我说，朝堂上有周怀忧。将来，你会是史册上昏庸无道的君王，但周怀忧却是彪炳史册的名相。你说这是交换。周怀忧和你都默认了。你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你说你要每时每刻陪伴我。我突然间就窃喜，阿鲁那支有毒的箭，居然是成全了我。信宁，你不要难过，你知道我有多快活，这样日日夜夜在你身边。
　　那日，你把我从驸马府接来朝阳宫。黎雪声嘶力竭地阻挠，你却只是回头冷冷一笑。这个人，连死神都没法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一滴泪就从我沉重的眼角淌落。我多想张开眼睛，好好看看你，告诉你我愿意跟你一起走，到哪里都可以。
　　可是我只能安安静静地躺着，你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眼角。你细细地描着我的眉眼，说我们以后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可好？
　　我使劲点头，只是你看不见。
　　信宁，我们彼此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柔情蜜意的话吧？我们都是太保护自己的孩子，心里认定了，却什么也不说。你说这个世界上的秘密和友爱都是需要交换的。可是，信宁，我愿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狂喜也好，哀伤也好，只要你空洞的眼里有我的一丝影子，那就好。

　　原本，我觉着自己很轻很轻，轻地就要乘风飞走了；可是遇到了你，我又觉得自己很重很重，从此堕入凡尘，万劫不复。
　　是的，永信七年的夏末，我第一次看见你，看见你在人群之后空洞的眼神。那时候你温柔地笑着，可却是习惯。我突然就悲哀了起来。那时候我就预见了自己惨淡的末路，可是因为你，我的末路也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允诺与我说江南，我看见你既向往又绝望的眼神，我就暗暗对自己说，以后，我们一起去江南，一定。
　　可是，最后我们还是不能一起去江南。陪你去的，只有我的魂魄和骨灰。
　　你怀中揣着我的骨灰，洒在西湖的水里。你静静地看着水面，无寂，我们来江南了，你可高兴？无寂，我们没有违约。
　　可是，信宁，那时候的你，已经不是一个叫做信宁的孤独少年，也不是彷徨无助的皇帝。你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普通人。
　　若是，若是我们都是普通人，是不是就能完成当初的约定了呢？

　　无涯曾对我说，我的一生都毁在你手里，连带着江南洛家也一起毁了。他微微叹口气，目光炯然。我知道他在心疼我，可是，他不知道，遇到你，却也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了。
　　若不是你，我也许会顺顺利利地继承洛家的一切荣耀，无论谁当皇帝，对洛家而言都可置身事外。只是因为了你，我暗地里与全家为敌。疼我如亲生的二叔也对我施压。可是，那年，我看见爷爷眼里柔和安静的光彩，我突然醒悟。若是我，不要这样远远观望一个人。若是我，怎么样也要走到你面前来。
　　爷爷临死前喃喃地叫那个人的名字，突然眼里有泪光。他对我说，无寂，无处不寂寞，可是，总会有个人，让你狂喜，让你的心变得满满的。
　　是了，那个人就是你。

　　离王的宴席后，我看见你受伤野兽般赶走所有人的援手，只是一个人绝望地呕吐，我想，我能不能来抚平你心里的痛？
　　那时候，你待我如旁人一般，既客气又疏远。我却忍不住靠近你，被你挥开了手指也没一点点犹豫。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注定了的事情。
　　例如注定我会遇到你，即使命运以另外的方式运转，我们还是会相聚；例如我会爱上你，即使我已经死去了，我依然爱你。
　　我一点一滴靠近你。护国寺黑暗里，我听到你一心一意要离开的心声，忍不住伸手抓住你冰冷的手指。你紧握拳头，皮肤上传来你的绝望。信宁，请你不要走，请你不要走。我这样对着面前的神佛祈祷。
　　长明灯亮起来，你满脸凄凉。我那时就想告诉你，信宁，你留下了，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信宁，我们试试看好不好？这样就不会那么绝望了。

　　这个过程有多痛，我们都知道。这个过程，我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我还是在你身边。我自然也曾恨你。你让我成了你的帮凶，你自顾自决定了别人的生死。可是，我还是跟在你身后，不曾离去半步。早朝之后，你叫我的名字，我多想回头朝你微笑，告诉你我其实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只是讨厌自己。
　　信宁，你大概不知道，就算你离你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近，却依然满脸彷徨。若是你还是什么都不信，你终究还是会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对不对？
　　你将我裹入你的披风，静静地看夕阳。那是我们难得的静谧时光，你柔软的眼角，成了我一生的记忆。

　　那天我醒来，你不在。我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有你的眉眼。
　　我一时间就知道他是谁了。
　　他问我是谁。我告诉他说我叫无寂。
　　无寂，无寂？他叫着我的名字，突然朝我笑了笑，大家都说朝阳宫里住了妖怪，把父皇的心都摄走了。可是，你不像妖怪啊！他朝我笑，孩子的单纯颜色。
　　佑煊，你怎么在这里？
　　于是我就看见了佑谦。
　　突然就有了心满意足的感觉。那天，我看着你，不停地笑。你问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却只是笑着不说。信宁，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幸福。幸福的妖魔。

　　我原本以为跟你告别会很难过，可是，这10年里面，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告别着，所以到了最后竟然完全没有先前想象的那么悲伤。我们一脸安宁的样子。
　　我一点点沉睡，你的脸一点点模糊。最后终于不见。
　　信宁，信宁。
　　我很安心了。十年，我看你一点点变得温暖的脸，我就知道，我能够离去了。
　　信宁，信宁。我在奈何桥边等你。
　　不离不弃。永生永世。
　　你和我一样相信对不对？

　　信，则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