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番外》左边的神

2、别天涯

　　别天涯

　　六岁那年，我生了一场重病，昏睡了2个月，几乎醒不过来。
　　从那以后，我就随时都在与这个世界进行着告别，这成了我22年生命中唯一的仪式。苍凉悲壮，承受者是一个六岁的孩童，他也从此过早地失去了自己的童年。

　　所有的告别其实都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距。
　　弥留之际，我突然这样想道。
　　之后，我们的确相聚了。无寂、缨络、信宁，还有我的孩子佑谦……所有人到最后都必须告别这个世界，然后在另外一个世界等待重逢。我只是先一步到达。
　　天涯海角，天各一方。最后都会相聚。
　　我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等待死亡光临的绝望一生。却不料出了岔子。
　　缨络，你成了我惨淡一生中唯一的亮色。

　　永信七年的元宵，我第一次看见你。在灯火处，你笑得沉静。那是一种遗忘世界的笑容，在夜里独自盛放。我原本以为那将是我一生唯一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女子，瞬间让我忘记了一切。但是上天还是仁慈的。
　　年末，你应选入宫，任奉先殿尚宫。御花园的小道上，我看见你在一群女官中澹然而笑。那年的冬天寒冷异常，你穿了厚厚的月牙色冬衣，却依然显得单薄。你和其他人一样跪在阴冷的地上，迎送皇帝。我从你面前走过，不知怎的就突然暗自窃喜起来了。原来，你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一片深宫，一堵红墙，我想你坐在走廊里看着天边的眼神，必然清幽。
　　你和你市侩的父亲不同。你笑着，温温暖暖的样子。你心底大概也有愁怨，却一并化入你的浅笑中。我常想，你这样的女子是如何长成的，让人觉得是春日里的一抹带着花香的风，转眼不见，却又余香缭绕。
　　后来，我与你隔房而憩，静夜突然惊醒，就忍不住微笑，为了隔壁那些听不见的呼吸声。一时间，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原本，我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无寂，再也没有能让我挂心的人了。他人如尘土，只有无寂，淌了我一样的血，羁绊了我的脚步。
　　15岁那年，我远行大漠，本不愿再回江南。可是无寂一脸泪光，害我夜夜梦见。
　　可是我遇见了你，生命就突然变得满满的。
　　奉先殿里，你与皇上辨古书，清冷里带着丝骄傲。我突然知道，其实你也和平常女子一般，等着这个世上与你灵魂相契的那个人慢慢靠近。
　　一时间，我竟惭愧了，怕无法靠近你半分。

　　永信八年秋天那次病发，我倒在人迹罕至的风菏宫。那时，我一个人，孤单无助，痛的几乎要死去，是你如神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背着我绕过长长的走廊，艰难挪步。我还未曾这么近听过一个女子心跳的声音。
　　江南和京城，为我提亲的媒人不少，我却一一拒绝。我装出一脸骄傲的样子，让所有人望而却步。我其实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去，害怕在阴间还会听到来自阳世的哭泣。那样，我大概会更加绝望。没有什么牵绊，走的时候会不会更加决绝？
　　可是你，却告诉我，活着是美好的。你说九月殷红的落叶，为了来生靠近了泥土。
　　腐烂和亡死，都是为了来世。
　　你每每看到了我心底里的脆弱，一针见血。你知道我一次次抱着希望去向那些所谓妙手回春的名医求医到最后的麻木不仁的过程。你知道那些连眼泪都流淌不出的瞬间，是我一生中最痛的伤疤。

　　我不知一个千金小姐居然懂医术，我因祸得福，能看你在西苑当值。
　　每日你遣了奴婢端来汤药，看我一口口饮下。那些药，剂剂苦透心肺，可我看你在秋阳下一笑，心就暖了起来。
　　我突然心惊，曾几何时，我竟然这样念想一个人？
　　无寂是我一生的希望，而你，却是我一生的花香。缨络，每夜，我默念你的名字入梦。缨络，若是我不是行将腐朽的人，不知我能不能不能告诉你，关于阑珊灯火处的回眸，落叶缤纷里的心跳。
　　洛大人，你决定了么？你鸟语嫣然，朝我微笑。那时候，我知道长孙信宁还活着，可是我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他。
　　因为无寂的缘故，我和他终生不能成为友伴。我看见无寂望着他背影的眼神，心里就微微刺痛。那个原本围着我的孩子，找到了他一生最重要的人，害我失落了良久。其实我并不如我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长孙信宁，其实他和我是一般的少年，内心隐痛，却把骄傲留给别人看。
　　年前中秋，他拿着月饼递给我，说些关于团圆的话，我就突然想，也许无寂并没有找错人。那么，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我要找寻的那个人呢？若是有，那么上天为何只赐予我如此短暂的生命？

　　缨络，你看见我眼里的忧郁和疑惑，你为我斟一杯茶，说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事情违逆自己的心愿，却又不得不做。借口其实很好笑，只是为了别人的快乐。若是能让那个别人快乐，自己终究会如同赴汤蹈火的笨蛋一般了。
　　缨络，我知道你是在说我，也是在说你自己。你望着天边，想象已经远离的自由，可是你却还是淡淡一笑。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他的希望他的快乐，就是你所希翼的。这个被同僚称作为墙头草的市侩男子，其实只是有着紧崩的灵魂。一丝一毫也不愿走错，一分一厘也不愿错过。
　　我最后还是去了护国寺，我听到他梦里叫无寂的名字，心头就一阵阵疼痛。
　　着何尝不是种幸福？如我，又能叫了谁的名字入睡？

　　其实那个夜晚和任何夜晚都一样。
　　可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你是夜间盛开的花朵，神圣地让人不敢逼视。后来我常想，也许，上天只给我短短20年的生命，却是为了让我能遇到你。谢缨络，我叫你的名字，你璀璨而笑。扑面而来的是已经来临的春风，抚过脸畔，我听到你清幽的声音，无涯，无涯，我们变成一个人吧？那样我们都不会孤独了。
　　不对，缨络，我们不是因为孤单才在一起的人。有些事情，我活着的时候一直没有想清楚，我死了，就有更多时间来明白自己和你的心意。
　　我们自然是孤单的。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孤单的。可是，我遇到了你，从此满心欢喜。你又何尝不是。你对着刚出生的佑谦低语。你说，佑谦你是一个关于爱而诞生的精灵，因为你，我们从此不能分离。

　　我最后去看你，你泪流满面对我说不要离去。
　　可是缨络，我并没有离去。我依然在你身边，看着你浅淡的笑容。
　　天涯，只是咫尺间的。告别只是暂时的。
　　我就在原地，永远等待你。就如同那日的灯火中，我看见，从此不曾远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