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早朝 ...

  •   韩琦一夜未眠,在宣德门下马的时候心情糟糕到可以杀人的程度。
      昨天皇上早朝不知为什么迟了。偶然听见闲话的小太监说是竟然出宫留宿范秋蝉府。这还了得。韩琦心里怒骂一声,妖孽!
      可怜自己为国事从无一日安眠,那厮不思报国,竟然还要惑主。要由得他,就是将那范秋蝉扔在油锅里来回煎炸个十几二十回也不解气。是男儿,就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哪有为了区区荣华势力就丢了气节,甘愿在人身下承欢的道理。
      是男儿!就该抹首腰刀,那才算得丈夫!
      韩琦想到这,不由抬头望一眼西北。
      那里,烽烟正盛啊!
      “稚圭,怎么不进去啊?”
      韩琦正感慨间,一回头,正撞见也刚下马正往里走的秘书监叶云山。
      他们本是同年。同属中书省,脾气又甚是投合。素来一起商议朝事的。虽然秘书监是正四品,较右司谏大了一级。可多年知交也不计较这些。礼仪上较他人随便。
      “我说等你呢你信不信啊?”韩琦阴沉着脸说。
      叶云山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你这一张脸,都能去吓唬孩子啦!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用手拍了一下韩琦肩膀,“进去吧。这儿黑,在这杵着当门神啊。”
      韩琦点点头。一没留神就着旁边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正看见叶云山朝服下摆上的一个窟窿。
      用手一指,“你这是怎么弄的?”
      叶云山低头看了一眼,“昨天回去在马镫上刮的。”
      “怎么也不叫嫂子给你缝缝。”
      “回娘家了。”
      “又吵架了?”韩琦咧着嘴笑。
      叶云山转身给了他一记爆栗,“看着我家天翻地覆的你怎么那么高兴。”
      韩琦一缩脖子,“哪里哪里。”陪笑着说,“你还是赶紧带着礼物去岳丈家赔礼,快些把嫂夫人接回来吧。这些日子你弟妹总吵着无趣要去金明池赏秋,我又没那个闲工夫,还想求嫂夫人陪她一块儿去呢。”
      “你呀,整天就知道瞎忙……”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提着灯笼从天章阁出来,后面跟着一人,正是范秋蝉。
      叶云山见了,停下脚。离得远,眯起眼睛细看,“那个,是范大人吧。”
      韩琦也看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是他是谁?”
      “你怎么这样口气?”叶云山回过头笑着说。
      “我这样怎么了?”韩琦瞪着眼睛,“对他这种人这还是客气的。”
      叶云山遥头劝道:“他毕竟是皇上的人。好歹忍一忍。真闹起来不好。”
      韩琦依旧一脸愤愤,“要不是皇上面子,早想带人打得他满地找牙。”
      叶云山看了看他,半晌道:“他也未必就定是什么奸佞。或是皇命难违,或是他对皇上确实……”
      “摛锦,你说的是什么?!”韩琦立着眉打断。
      叶云山回头看看他,淡淡一笑,“稚圭,你我弟兄何苦为了一个范秋蝉伤了感情。”
      韩琦低下头闷闷的跟着他往前走,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也是。”

      范秋蝉一路行来颇多侧目,他只当不见。直直的往大庆殿走。连旁边的小太监都一身一身的冷汗,偷眼看这位天章阁待制范大人那叫一个泰然自若。好容易到了大庆殿,小太监就逃也似的跑了。
      范秋蝉装作没看见,却还是忍不住扯着嘴角苦笑一下。独自进了空无一人的大殿。
      他不想去朝房。就先来了。若不予人些说话议论自己的时间也显得太不厚道。
      再说,人要说什么与他何干。
      殿外天光渐明,殿内残烛摇曳,范秋蝉一身大红的朝服,一张平静如寒江雪水的脸。师父说,世间诸色皆为虚妄!
      赵祯一提龙袍迈进大庆殿的门槛时,远远的就是看见这样一个人。
      千夫所指,傲骨风清。
      他停住了,殿宇深深,暗影重重,把他藏了个严实。正好够他调整表情。
      一瞬间,他想上前拉了那人就走,到底没有。
      冲动为何而起,又为何而灭,这些细微小事,他其实并不想去探究。
      毕竟身担天下事。

      于是百官上朝,执礼点班,朝堂争执议论或褒或贬一如往常,纷纭而过。
      说的都是家国大事。
      他高高坐了,指点江山。
      一晃就是一个时辰,一个个说得口干舌燥争得面红耳赤。他看看日影,对王长卿耳语。
      王长卿高声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于是退朝。
      明日再议。
      明日之前,众人底下自己协调。
      他一提袍服,转身去了。
      范秋蝉看着他下了云阶,一转过了龙屏。
      笑着叹口气。
      这一天过完了。
      ……这也就够了。

      众人又按班排位鱼贯而出。范秋蝉依旧走在最后。
      看也不看薛奎的怒目而视、刘元瑜的嬉笑促狭、韩琦的白眼相加。哪管得着什么文武,哪顾得上什么褒贬。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挺直了脊梁,端的是一副本性浩荡。
      只是杜衍扶杖而过,转头看了他一眼,老眼微泪,哀叹一声。
      范秋蝉抬起头,低低叫了声,“……老师。”
      杜衍又叹一声,转身走了。
      范秋蝉鼻子有些发酸,知道老师是舍不得他。
      当年他一介贫生,无权无势,有的只是包袱里师兄半夜起来蒸的四个馒头,和发了疯似的苦读三年一肚子的学问,凭的就是对那人的执着,以及当年御街上那天神垂恩般的灿烂一笑,便只身去应天府的明理院赴考。同场的举子何止万千,王侯子弟何止千万,那解元怎么就轮到自己。不过是因为老师怀着秉公执断的清廉,不问权贵的清骨罢了。
      犹记得考场散罢,老师拿着自己考卷追了出来,顾不上年迈体微人群里张望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犹记得自己不明就里,上前回话。
      犹记得他笑眯了眼,眼边嘴角皱纹横横,不住点头。接连的叹道,好哇,好哇。
      让您失望了。
      我心本不在此。
      犹记得……犹记得三年前……外放岭南……
      清晨起来别了师父师兄,我江边登船,没一个人相送。望一天浩渺,叹一句也罢。却不想老师一乘小轿急急赶来。
      老师也是这样老眼微泪,一个巴掌扇过来,怒骂一声,鸣蛩,你好糊涂!
      是。我糊涂。
      老师说,纵使皇上隆恩浩荡真个喜欢你,那又怎样?纵使你恩宠无边,那又能怎么样!是比得上汉文帝的邓通?是比得上汉武帝的韩嫣?
      老师说,你什么都不是!
      你不看看,邓通穷困而死,你不看看,韩嫣被迫自尽?
      哪个护得了?是给了个金山的文帝护得了,还是许了个天下的武帝护得了?
      老师说,犯了众怒,为世所弃,就是神仙也护不了。
      老师说,况且皇上哪是真的喜欢你……
      他转回脸去,拂一拂袖子,说一声,你去吧。
      老师,我知道你担心我此去凶多吉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知道你想看我名垂青史,至君尧舜。
      是我辜负了您。
      只是,我心本不在此啊。
      如今,人已去尽,又如当年独立江头。
      也罢!
      “……范大人,皇上请您。”
      范秋蝉猛然抬头,如同梦回。
      “多谢王公公传话。”
      “哪里,以后还请范大人多多照应才是。”王长卿笑得一脸谄媚。
      是了。从今起,我又是邓通,又是韩焉了。

      早朝散罢,叶云山出了大庆殿,由自回头望着。
      “你看什么?”韩琦停下脚问他。
      叶云山抿嘴一笑,“我是猜,估计范大人这回又是圣宠加身了。”
      “你管他做什么?”韩琦愤然道,“妖孽!”
      叶云山大笑,迈步往外走。“我不是临邛道士,可管不着什么妖孽不妖孽,我只管三阁的藏书,只管你嫂子快些从家回来,也好给我补了这褂子,也好陪弟妹去赏秋啊!”

      紫宸殿,紫宸殿。
      若将这一身骨头埋在这里,日日与他相伴,就是给个神仙,也不做。
      “万岁爷,范大人来啦。”王长卿软着嗓子往里报。回头笑着对范秋蝉说:“请吧,范大人,皇上等您呢。”说完又笑着退了。
      这宫门,这年深日久被磨得光亮的门扉,打开,就是一个天地。
      “你来了?”赵祯说。
      却看不见人。
      范秋蝉眨了眨眼睛适应殿里的光线,见他正站在一排书架后翻着什么。
      “怎么不进来?”赵祯伸出脑袋奇怪的打量一眼站在宫门口发呆的范秋蝉。
      “皇上,您找为臣有何吩咐?”
      赵祯又翻了翻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出来,龙书案后坐了,对范秋蝉说一声,你也坐。
      “今日起你就住在我这别回去了。每日与我一起早朝,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哎……若你的心思也与我一样,就是让我立刻死了,还有什么遗憾的。
      “是。”范秋蝉尊君臣大礼倒身拜道。
      赵祯静了片刻,仰头对着丈余高的殿顶短叹一声。低下头笑着说,“要是……都像你一样听话,我还有什么烦恼呢。”
      范秋蝉依旧伏在地上,面对着眼前寸余距离的金石板地。
      邓通韩嫣为何而死,不过恩宠太盛被人妒恨。
      也罢,也罢,早早为你死了,也就完了这一生的业障,来世……
      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早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