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结罗》长叶小麦

48、人鱼公主与海妖（48）

　　2023 年 10 月 21 日 06:52

　　“哈尔”曾经是一个「猎人」……是受到官方组织监督、管控，且补贴职业生活的独立猎魔人。
　　他们的工作就是猎杀。堕落的人类，异化的野兽，还有从惨痛怨念中诞生的、充满负面情感的、人们心灵的残影。
　　总之，哈尔这种猎魔人要干的活儿就是用杀戮来完成净化。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往往形象异化，同怪物一般，所以民众都把他们称呼为「猎人」——「猎人」还有另一类同行，他们被称为「杀手」。
　　「猎人」的“猎物”是怪物，而「杀手」的“猎物”是人。是受到通缉的罪犯，或者是其他阵营的职业者。
　　「杀手」和哈尔这种猎人没什么交集，即便是不同阵营，立场敌对的势力，猎人也不会轻易厮杀，反而经常合作。
　　因为他们是清理危险物的保护者，怪物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排除异己的活轮不到他们来干。
　　哈尔所在的阵营是信奉克己来守护心灵的沉默者，所以这个组织下归属的猎人，都戴着铁荆棘头冠。猎人们的铁荆棘头冠拥有同样的特性：隐匿气息、降低存在感，以及通过痛苦让主人保持清明，不易受到负面能量的侵蚀。
　　所以哈尔这个阵营的猎人们很擅长对付残影和怨灵。
　　……哈尔坐在屋顶上，低垂着眼睛向下看川流不息的街道。热闹的街景和人气让他产生了一丝恍惚，想起自己过去的世界里那些痛苦麻木的民众。
　　……但哈尔其实知道，那个世界其实并不真实。
　　而他自己也不是完全的真实——他的身体里除了“哈尔”的记忆和人生，还有另一个主导了他的诞生和思考的“哈尔”，属于另一个模样的记忆和生活。
　　那个“哈尔”把这个对于他而言是虚假的世界当做真实的人生，沉浸地为这个绝望的世界努力，愤怒，悲伤，喜悦。那么猎人哈尔也就是那个“哈尔”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模样。
　　那个人是猎人哈尔，猎人哈尔不等于“哈尔”。
　　因为拥有这一部分奇异混杂的记忆，哈尔从一开始就模糊地理解到自己并不是一个，从一开始就独立的个体。
　　他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分割出来的，属于“猎魔人”人生的部分。
　　哈尔的人格很完整。也因为他算是那个人本我的分歧结果，而非本我组成的一部分，所以他对于“本我”的现状并没有太清晰的认知，只能是偶尔的猜测。
　　梅勒瑟斯纳尔所在的这个世界和他记忆中的两个世界都截然不同。
　　“本我”在这个世界生活，应该也会有不同的面貌。而他是停留在很久以前的历史版本，甚至没有和本体相似的思考。
　　哈尔有时候会做梦……最开始意识到这一件事发生的时候，哈尔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有些恍惚的。
　　——他怎么会做梦呢？
　　现在的“猎人哈尔”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还未裂解出来，“猎人哈尔”还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曾经，他也不会做梦。因为所有的猎魔人，都在加入组织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灵魂标记铭刻在总部的圣器上——哈尔那边的组织给自己圣器的名字是「清醒梦」，意为“猎魔人们行走于世就是在做一场清醒梦，世界终将从噩梦中醒来”。
　　这也是哈尔加入的组织的理念，铁荆棘头冠的作用也是如此，这个组织的猎魔人奉行的是驱逐病痛，感受痛苦方能保持清醒。
　　猎魔人都不会做梦。所以才能做猎魔的工作，不会在工作的时候让自己变成新的噩梦诞生的源头，也不会在死后留下污染。因为猎魔人的灵魂已经连入了圣器，不再将躯壳作为第一凭依目标。
　　——如果他彻底死去，若他的灵魂残影无法传回「清醒梦」，那么，最有可能吸收哈尔残余灵魂的就是他的铁荆棘头冠。
　　这样的头冠无法再回收成为通用的装备，它们会拥有自己最后一任死去的主人生前具有的一些特性。
　　哈尔在作为猎魔人的工作中，收集过不少这样的物品。它们有些能为人所用，有些只能送去净化，甚至破坏。
　　当然，现在的他，完全不必考虑这些遥远的事情——那个虚幻又真实的世界，和他这个真实又虚幻的个体，已经切割，分隔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维度。
　　他，甚至重新获得了做梦的“能力”。
　　……会做梦就意味着，现在的‘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这个身体和周围的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区别——拥有心跳，呼吸，同样的体温，需要睡眠和进食。
　　只是体重轻了很多，这一点让他不那么像一个普通的人类。
　　虽然将他作为自己同伴的梅勒瑟斯纳尔并不在意他的这些“异常”。
　　哈尔观察过这个第一次见面，态度就十分亲切，将他拉入自己团队中的年轻人——
　　——这是一个背负着深沉复仇动力，同时富有野心和执行能力的人。拥有一定的领袖魅力，相当的急智，能够进行冷酷的决断；有些无伤大雅的缺点和趣味，同时似乎对“他”抱有奇异的信任。
　　有时候，那种信任甚至称得上虔诚——有些像信奉了某种宗教的信徒。
　　梅勒瑟斯纳尔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可以是亲切的朋友，值得信任和依靠的队长人物——但有时候他也会让哈尔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因为哈尔很清楚，在梅勒瑟斯纳尔接近自己的时候，自己和他毫无交集。
　　而哈尔也很清楚，自己是从另一个“哈尔”——但更加完整的主体身上剥离下来的碎片个体。
　　梅勒瑟斯纳尔一定是认识过原来的“哈尔”，只是将这种信任延伸到了，作为他“认识的那个人的一部分”的哈尔身上。
　　——不知为何，哈尔坚信梅勒瑟斯纳尔是清楚这一点的……“猎人哈尔”是他认识的那个人的一部分这一点。可能，也许是猎魔人的直觉？
　　“……下雨了。”
　　哈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细碎的雨珠扑到脸上，挂在他脸上的绒毛、眉毛、睫毛上。
　　习惯了杀戮和阴暗的猎魔人绵长地深呼吸着，充斥着水汽的湿冷空气被他吸入肺部，又置换成温暖的气流吐出。
　　他很久，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宁静而普通的景象。
　　没有太阳，熙攘的人流也渐渐散去。他在屋顶上坐了几个小时，从这个多云阴天的早上，静静地看到了人们因为下雨的预兆赶回家中，而慢慢稀疏的街道。
　　阴暗的白天，人气稀疏的街道，他曾经看过了无数次，并穿梭在其间。只能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感受藏在屋内的人们静悄悄的视线。
　　哈尔抬起袖子擦了擦蒙上一层白雾的脸，从屋顶往背后的庭院跳下去。
　　“哈尔？你之前去哪了？我还想找你试试在市集买的枫糖松饼和薄荷甜茶的。”
　　推开一楼格窗的梅勒瑟斯纳尔探出头来，冲着从天而降落在草坪上又轻松起跳，攀到二楼窗沿的哈尔喊道。
　　——他记得哈尔表现过对甜食的喜爱。
　　从窗户跳进自己的卧室，哈尔的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静静地露出微笑。像一只鸟一样轻盈的猎人扒在窗户弯下腰，望着仰头看向自己这边的青年人，平静柔和地弯起眼睛回应说：“不用了，我想睡到下午，米诺。”
　　说完，猎人的身影就从窗边离开。没有看到梅勒瑟斯纳尔怔愣住的表情。
　　坐到床边，猎人脱下自己严严实实的衣物，然后把沾染了毛毛雨的外套和长裤，挂到门后的排钩上散去潮气。
　　接着掀开了被子躺进去，把被子提到盖过肩膀，嗅着房间中有些沉闷的木质气息逐渐浓厚起来的泥土和水汽味道；感受着干燥微凉的被窝被自己的体温逐渐传染，温暖起来；在灵敏的听觉中，被渐渐喧嚣起来的淅沥雨声包围，意识下沉。
　　沉浸在这雨水笼罩下，局限在屋舍中闲暇的安宁。保持着群体中的安心孤独，惬意地睡去。
　　并不是只能感知到自己置身于天地的荒凉。
　　“唔…你是……呜唔……”
　　入眠数十分钟后，只有沉闷雨声的卧室飘起了鼻音浓重的低沉梦呓。
　　黑发的猎人面容平静安详，带着浅浅的甜美笑意。原本完全包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因为变得随意的睡姿露出半边，四肢修长的年轻人在梦中苦恼地皱起眉头，下唇抬起挤压上唇，孩子气地嘟哝着破碎又听不清的音节，黏黏糊糊地从鼻腔和胸膛里挤出去。
　　他似乎梦到了什么需要思考的迷惑的东西，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纠缠不休的讨厌噩梦，因为很快他的神情就舒展开来，进入了比最开始还要放松的睡眠姿态。
　　年轻的猎人抱着被子，把脑袋搁在上面，像一只抱着狗睡觉的猫。
　　梦里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以至于让他的脸上添满了清醒时都没有那么浓郁的欢悦之意。
　　＊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存在多久。
　　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他很享受在这个拥有安宁梦境的世界“活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