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结罗》长叶小麦

47、人鱼公主与海妖（47）

　　2023年9月27日21:37

　　“蒂玛，他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芙拉尔站在这座大岛的高原悬崖处，眯起眼看了看远处海面上那个偶尔冒出海面的小黑点。她在这段时间里跟艾斯弗学了一些简单的法术——比如现在她就在用的千里眼，都挺好用的。
　　“谁知道呢，在你认识他之前，埃吉可是很会闯祸的。”笛欧玛不学法术，但是她的目力够强。看了一会，她拉起好友的手，“别管他啦，应该是憋坏了，玩够了就会自己回来了。现在他大部分记忆都恢复了，没必要担心他。我们去大岛的地下营地吧，这里也是一处育幼院，你可以蹭蹭课。”
　　芙拉尔被她逗笑了，“好吧。我们走？”
　　“我带你去。”
　　＊
　　亚结罗现在就像是，放了长假一直在家，反而迫不及待上学的小孩子一样。
　　灵魂破碎过，反而重新找回了对探索世界的好奇和动力。大概这也是一种“失去才知道珍惜”。
　　耳鳍掩护下的内耳清晰地接收到海面波涛起伏的咕咚水声。已经和成年体相差无几的人鱼青年睁着自己完全被透膜封闭的眼睛，光亮处他的瞳孔收得很细几乎是一条细缝，黑色的外缘贴起来，在蓝紫混色的眼珠里十分明显。
　　咕嘟咕嘟……
　　听着慢悠悠的水声，亚结罗摆着尾巴找到了一片石珊瑚，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歪着躺在上面，下部分的鱼尾垂在珊瑚群边缘。
　　他以前就喜欢这么干。躺在珊瑚上，无风无浪的温暖海域的潟湖里，在浅水下晒着太阳睡觉。
　　灿烂的光透过几米深的水体扭曲折射着荡漾，亚结罗双臂摊开，卧在石珊瑚群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发着呆。
　　他忽然想起「圣者」。
　　那也是他——甚至自己如今完整的思维和绝大部分的记忆，都是从「圣者」那里复制来的。
　　只是从记忆来说，自己的“完整”远不如「圣者」。但对方却十分自如地认可自己是本体，等待着被回收主体——是因为他才是拥有身体的那部分吗？
　　也不是吧？
　　青年人鱼翻了个身，侧卧微微蜷起腰。柔顺的银灰长发在海水像是海藻一般摆动，背着光，没有焦点的蓝紫眼眸中色彩交融，陷入了沉思。
　　他的记忆和思维就是从「圣者」那里复制的，可以说他会想到的，「圣者」也会想到。
　　为什么呢？
　　亚结罗有些烦躁，鱼尾挣蹦，他像龙虾一样瞬间弹射出去几米远。瞬间压缩水体产生的激流扬起珊瑚上沉积的一些海絮，人鱼的银尾泛着红彩，宛若一道流光的残影。他漫无目的地游弋着，许多受惊的鱼群绕过他，又在他离开后盘旋回崎岖多彩的珊瑚暗礁。
　　越游越快。
　　亚结罗的心情忽然开朗起来——在大海中无拘无束地游动穿行，他是海中的游鱼。
　　这是海之子受到的，与生俱来的宠爱。
　　而「圣者」被禁锢在金羽花圣器中，是梦笼中的囚鸟。不允许沉默，不允许发出不动听的鸣叫。
　　对于「自己」而言，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把自己困在虚幻中的囚笼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更何况作为「鱼」的自己，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灵魂，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思考。
　　「圣者」是自我保护状态被撕裂出去的，混沌均匀的一块“完整的碎片”。
　　在「圣者」最后从本体剥离的备份里，他已经在学习两个6级的基础法术，“深泽重构”和“裂解寄灵”。一个是赋予灵魂质同等的知识承载力，一个是赋予生物质同等的灵魂承载权限。
　　而「圣者」困囚于圣器和精神网络中的时日，已经完全掌握了“深泽重构”这个恒定法术，这份理解也同样传递给了自己。
　　掌握了“深泽重构”，恒定在自己的灵魂质上，无论再遭遇什么样的灵魂破坏，只要还有足以复苏的知性，就能通过慢慢恢复启用灵魂质承载的知识和情感，完成自我的“复活”。
　　而“裂解寄灵”没有掌握，是因为「圣者」没有承载灵魂的躯体。
　　只有本体才有。
　　“深泽重构”是让灵魂成为种子和钥匙，“裂解寄灵”是使物质成为灵魂凭依的土壤，成为和种子共同成长的苗床。
　　而支离破碎的主体完全复制了自己的记忆库。那么「圣者」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那是自己啊。无论是从本质来说，还是从思考来看。笼中鸟的未来可一点也不值得眷恋。
　　亚结罗忽然笑了。
　　如果是后来从主体崩解剥离出去的其他人格碎片，在越来越长时间的独立，形成自己的思考，甚至记忆很可能是残缺不全的。
　　那么以自己的本性，绝大概率是绝对会抗拒被回收的。
　　但「圣者」不会，因为他已经成为了主体的镜像——不，甚至说，主体已经是他的复制体。对于只能存在于人们精神网络中的「圣者」来说，作为笼中鸟的自己只是虚幻的幽灵，真正的自己已经回到了躯壳，回到了海洋。
　　「圣者」会这么想。因为他就会这么想。
　　他，和「圣者」，是同一个人。
　　此一世他诞生于海洋，是无垠之水的宠儿。海之子是深水之子，充塞世界的无垠之水中诞生的精灵。在无尽大海中拥有天生的自由，受到水之母的溺爱。
　　基于这种自由的自我，想要收回自己破碎出去独立的灵魂，应该不会容易。
　　——「圣者」是狡猾的例外。
　　所以，他不会不甘心，反而十分积极。
　　亚结罗唇角扬着一抹趣味的弧度，他贴着海面潜在水下快速游动，在水面形成一道闪烁的残光激浪。
　　——既然思考已经是如今这个自我，亚结罗就不会迷惘真正的（原来的）自我是什么样的。因为此刻得以存在的自己就是这副模样，即便是“变化”，也是向前的适应，而不是对过去的“还原”。
　　他是活生生的个体，活下去是本能。生命想要延续下去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条件。
　　不是只有最初的那个自己才有资格享受生命。
　　——“我”还是最初的“我”吗？
　　人鱼从水中跃出，模仿海豚在空中周转落下击水，被好奇又好胜的白吻海豚簇拥过来拍了一身的水花。
　　复制了「圣者」的记忆，亚结罗却觉得自己的记忆里比「圣者」的记忆库要多些隐藏的部分。
　　隐隐约约藏在梦中，醒来就会遗忘，是自己生活在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他这个「本体」和剥离出去的碎片们，有所不同的“完整”之处。
　　如果那也是自己的经历……那在他成为一条人鱼从海底孵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我”了。
　　自我的意识是“灵魂”的基础。
　　但躯壳是灵魂的温床和容器。
　　灵魂的意识运行、思考方式，都是会受到身体结构的影响的。
　　那是“我”，又已经不再是“我”。
　　但说那是两个人，一直延续下来的是同一个意识，同一个灵魂——那难道说，小时候的自己和长大后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那也显得很荒谬。
　　所以，他不会去质疑自己存在的正确性。
　　因为当下存在的，生活的，是这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