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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   岁月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翻来覆去,不觉又是一季。父亲提出为她相亲一事的时候,窗外已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男方是一家制衣公司老总的儿子。父亲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仔细地想一想吧。”

      她想到了郑青海,那个农民的儿子。她就把她和青海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希望能够征得他的理解和支持。父亲听后却脸色一沉:“绝对不行!这如何使得!我们葛家虽不是特别殷实,但在这小城里还是有头有脸的,他姓郑的不过只是一个乡巴佬,我的女儿怎么可以下嫁给一个乡下人!”

      父亲说完,甩甩袖头拧身走开了,只留给她一个愤怒的背影。她很伤心,她觉得如果以后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活着势必会很痛苦,那还不如一死了之呢!她被自己的这个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忽然扬起手臂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她嘴里说,真懦弱,我是不可以产生这样的念头的!

      她勉强同意了父亲的意见,一个休假日,她和父亲来到了一家人声沸腾的“凤凰”酒楼。在二楼的大厅里,她见到了传说中的男人刘大志。父亲告诉她,刘大志,男,二十四岁,中专毕业,能说会道,家财百万,无病无疾。曾追随其父跑遍大江南北、黄河上下,阅历无数,见识颇丰,是个生意场上的老手,又善理财,算是个成功人士——她听得脑袋大了一圈,难道这就是我理想中的配偶吗?

      刘大志笑容可掬地引领他们来至一间装饰精致华丽的包厢。她把刘大志从头到脚最大限度地打量一遍,甚至不愿放过一根头发和汗毛。长头发,猪腰脸,塌鼻梁,大嘴巴,脑瓜滚圆,前额凸出,眉毛粗黑,眼睛细小。

      她在心底读出了八个字:奇丑无比,人神共愤。她思想里埋怨起父亲来,如此丑陋的一个人,怎么能够把女儿亲手托付给他?父亲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刘大志指着身旁的一位神态倨傲的年轻女人说:“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刘娟,她是我们刘氏服装集团策划部的经理。”

      说完就吆喝服务生上酒上菜,给她和父亲殷勤让座儿,眼神却一直盯在她的身上。

      满桌的飞禽走兽和奇珍异果。看来这大志这回没少放血。她从骨子里讨厌这个男人,她觉得他虽身在豪门,却俗不可耐。她下意识地矜持起来,言谈举止都变得极有分寸,不卑不亢,不温不火,很有教养的样子。

      刘大志捧起酒杯,规规矩矩地说:“葛先生,葛小姐,我刘大志喜欢直来直去,既然今儿来这里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不多卖关子了,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对葛小姐感觉不错,我觉得她就是我一生为之寻觅的另一半,我想娶她为妻,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一杯红酒,一干而尽。

      父亲葛先生接茬说:“刘先生的事迹我是早有耳闻,对你的为人也算一目了然,老实讲,我一向是看也你的。小女少不更事,你以后还要多多担待。”满面谀笑,将酒喝下。

      她感到无话可说。原来是父亲早有预谋啊。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件物品,可以被人任意地卖来卖去,没有丝毫自主权。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迅速蔓延周身,她认为自己是被父亲耍弄了。

      这时刘大志的姐姐终于开言了,她说:“俺们家大志从小娇生惯,是没受过什么委屈的,我主要是不希望看到以后葛小姐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惹他不高兴。”

      父亲:“当然当然,我家兰兰知书达礼,很懂是非的,我相信她日后若能和大志结为连理,他们的将来一定会平安康乐,和和美美!”

      刘娟不屑地一笑:“事情就先这样定下来吧,现在不都流行试婚吗,大志也老大不小了,按理说早该娶妻生子啦,既然他相中了你家的闺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处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这做姐姐的就不管了,管也管不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啊。失赔。”拎起坤包,漠然走了。

      刘大志:“我姐说的对,如今特别流行试婚,现在呢我和兰兰先处着,如果说以后我们彼此厌倦了,无法继续下去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各不相欠嘛!但是我敢保证我刘大志绝不是那种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之人!来来来,不说这些个扫兴的话儿啦,喝酒,吃菜!”

      她没有喝多少酒,也没有吃多少菜,她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在自己的婚姻大事面前,她竟然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这场表面喜庆内在悲凉的饭局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忽然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她怒视着父亲和刘大志,眼神幽怨而愤慨。

      她用低沉而掷地有声地话语说:“你们太卑鄙太无耻了!你们都是冷血动物!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人看!你们理会过我的感受吗?!我讨厌你们!”

      当父亲和刘大志还来不及愣神的当口儿,葛兰已经夺门而出,跑得远远的了。

      ***

      青海正式毕业了。高考之后的第一个月里,他没有收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知道,他是没有希望了。目前摆在眼前的主要任务是就业选择。有人劝他复读,他摇摇头;有人劝他上大专,他仍摇头;还有人劝他学一门技术,说:“身怀一技之长,走到哪里都能吃香。”他听后照旧摇头,不过这一次多少是有些蠢蠢欲动。

      其实高考落榜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自己的底子如何他比谁都一清二楚,然而等到真的证实自己名落孙山了,他内心深处的失落感还是再一次升腾起来。他对自己说:“郑青海,你他妈真是无能之辈,你不去读书,你还能干什么?我看你今后怎么才能活下去!”心情浮躁,就日复一日地郁郁寡欢,田地里常常出现他拼命挥舞锄头的身影。

      一家人围在一块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埋头扒饭,不吭不响;母亲和大哥商量着给猪仔购买饲料的事儿;小妹边吃边看电视,口里不时地嘟嚷着坏人如何诡计多端好人如何蒙在鼓里;只有青海吃得飞快,也不知有没有填饱肚子,一阵风卷残云,五分钟不到便撂下碗筷出门溜达去了。

      他通常会来到村子后面的池塘岸边,斜倚在一棵大柳树上,或者闭目沉思,或者极目远眺,眉头褶皱得像一个耄耋老人。村民们都议论说:“青海没能考上大学,是不是想自寻短见啊!”

      对于自杀,青海曾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其实人人都有过自杀或寻死的念头。人生失意事常□□,选择死亡来逃避现实以求解脱,亦属正常之举。但是青海却从未这样做过。他恐怕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无。他不是不想死,他是不敢去死。

      有一个时期,他处处碰壁,事事不顺,母亲责备他,老师排斥他,同学孤立他,甚至连自己的意中人周小麦都有意无意地冷落他,导致他觉得人生无常前途灰暗,他思前想后犹豫再三,横了心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可是死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方式得比较雅观一点。服毒不行,口吐白沫的难看死了。投河也不行,尸体不见天日还好,万一被打捞上来,八成都鼓胀得大水包似的,肯定引得围观群众指手划脚,丢人死了。

      割腕、剖腹更加不行,不仅过程痛苦难捱,而且事后血流成河的,恶心死了。所有能够致死的方法全部分析一遍后,“自缢”这一方案脱颖而出。它只需要一条绳索即可,而且省时省力,可保全尸,流传开来,影响也不会太过恶劣。其次是时间和场地问题。时间宜选在清晨或夜间,理由是相对安静一些,不会惊动他人而影响自杀的效率。地点当然得在户外,田野里到外有枝繁叶茂的树木,不愁吊不死人。

      最后得顾虑到死后的反馈。是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是不是生活依然平静、社会依然和谐,是不是周小麦会一抹悲伤的泪水,诸如此类,这些都是他很在乎的。他写了一封所谓“遗书”,耗费了一整个通宵。

      他在遗书的结尾处这样写道:“爸,妈,大哥,小妹,我要走了。这次我会走得很远很远,或许以后你们再也看不到我的面容,听不到我的声音了。这个世界没有我的梦想,也没有我可以躲避的地方。我每天都生活在苦闷与矛盾之中,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们要保重,答应我,必须好好活着。”

      本来事情一切进展顺利,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只等着脑袋一耷拉,尘世间的种种烦忧都可以抛之脑后、烟消云散,不料就在脖子伸进绳套圈里的一刹那,他却害怕了,胆怯了,退缩了。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束掉宝贵的生命,否则不但父母亲人们瞧不起他,即使周小麦定然也会嗤笑自己的幼稚和愚昧的。其他人的看法他可以不去在乎,周小麦的看法却不能不在乎。

      就这样,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杀事件由于他一时的“良心发现”,而被他亲手捏碎了。自此而后,他再也没有想过“自杀”这个充满无知和无能和字眼。

      青海想不到周小麦也会落榜,做梦也想不到。青海是知道周小麦的高考分数的,他曾打电话询问过她。当时周小麦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五百二十分,不多也不少。”他想,这是高分啊,进入大学绰绰有余啊。

      不过实际情况却是,进入一般大学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周小麦报考的是中国科技大——不仅在省内,在全国都是一流的大学。这就不难解释了。周小麦的落败也便情由可原、不足为怪了。只是他很困惑,他明明记得当初周小麦填写的第一志愿和他相同都是省内的一所普通高校啊,为什么她却临终变卦了呢?他把电话打给周小麦,质问她为何非要那么做,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周小麦义正词严地答复他:“我愿意报考哪所大学是我自己的事情,考中考不中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冷静面对,我是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郑青海只能选择无语。但是他始终固执地认为,周小麦是为了他才故意考不中的。

      青海问到她今后的打算,她说:“我听我爸妈的,我这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对长辈特别孝顺。即使他们都不要我了,把我一脚踹到可可西里去,我也会欣然前往的。”

      青海心想:“与其把你踢到西藏去,还不如把你踢到青海呢。”这句话一语双关,但他没敢说出口。他说:“伯父伯母什么意思呢,他们不会真的将你弄到天南海北去吧?”

      周小麦就笑了,听筒里传出她翠鸟般悦耳的笑声:“咯咯咯——你真是傻得可以,我说傻瓜啊,我假如真的要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去工作,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呀?”

      青海从小麦的语气中闻到了强烈的爱情的味道,他顿时感到热血上涌,雪藏心底多年的信念脱口而出:“我愿意!我愿意!陪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周小麦却莞尔一笑:“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激动得跟什么似的!”

      他立刻闻“言”色变,内心有种抽空了一般的感觉,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总爱跟他“开玩笑”。
      然而周小麦还是去读大学去了。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天青海吃罢晚饭,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家里的电话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俄顷,他听到妹妹小水在喊他:“二哥,你电话!”他满复狐颖地接过听筒,周小麦清脆的嗓音马上飘荡过来:

      “是青海吗,哎呀,打你家电话真是困难重重啊,我这都打了三回了——喂,喂,是你吗?你是死是活吱一声啊!”

      青海情绪杂乱:“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我听你的声音好象挺兴奋的的,路上捡到钱了吧。”

      周小麦:“捡到了钱算个萝卜,我有比捡到钞票更令人高兴的事情要告诉你。我要到上海去读大学啦!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特使人精神百倍?”

      青海想,你去上海耕耘梦想去了,你当然精神百倍了,而我却还要孑然一人单枪匹马地闯荡生活,我哪里精神得来啊。青海:“人逢喜事精神爽,祝贺你,圆了自己的大学梦。”然后又说了句违心的话:“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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