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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神奇药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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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寝殿。
鎏金雕花大门打开,一名內侍宦官两手捧着一张轻飘飘的信纸急匆匆的跨出门槛,直往另一侧的偏殿跑。
许是太过焦急,进偏殿的时候还险些左脚踢右脚的绊着跤,幸而他反应快,及时把住了门框这才避免了摔在一众医官和皇帝眼前。
稳住身体后,他面露喜色的举着那纸往里快步走,而后来到端坐于首座的皇帝脚下双膝跪地,高高托起手上写满字的纸叩首道:“皇上,药方出来啦!”
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有惊讶的,有呼出一口浊气松了气儿的,还有好奇得眼睛直往纸张上瞟的,只有上座的皇帝和头发花白的太医院院使露出尚算镇定的表情。
这时,一名身穿墨绿色鹭鸶补的院判积极的踏出一步对皇帝拱手道:“皇上,是否尽快备齐药材让厨下快快煎药?”
皇帝抚了抚胡须,正欲开口允准,却听那下方跪着的宦官颤巍巍道:“皇上,薛大人说了,药不可擅自煎服,须得一一配齐分装后送到太子寝殿,他亲自来。”
周遭众人闻言,皆有些不解。先前那名院判颇有些理直气壮的道:“既是煎药,太医院药局的副使岂非更为经验老到?”
那宦官答:“薛大人说,此药乃是太子亲用,且煎制过程繁复多变,未免出什么纰漏,这才亲自熬制。”
闻言,那院判还欲再说,却见皇帝摆摆手道:“既如此,便按薛琰说的做吧。”
宦官领命欲退出殿去,此时太医院院使忽然踏出一步对皇帝拱手道:“皇上,不知这药方可否借臣一观,也好长长见识。”
太医院院使乃是两朝老臣,虽则太子情况紧急,但朱文培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点头应下。
从宦官手里小心接过药方后,老院使便细细查看起来。
很快,他的神色从好奇转变成了惊讶最后定格成满面的凝重。
看完药方后,老院使抬首看向上座的皇帝,在朱文培的疑惑目光下,他踟躇着道:“这,这这……”
皇帝被他这模样勾起了好奇心,从乌金木的雕花座位上微微俯身前倾,故作淡然的道:“便将你想说的悉数道来吧。”
老院使得了话,情绪依旧紧绷,抖着手指指着纸张说道:“药方上的肉桂、干姜、细辛、吴茱萸都是性热上火之物,太子口鼻出血,症状属热,用了此药必会增加出血量呀。”
“但奇怪的是,药方上又出现了苦胆草、石膏、黄连、鱼腥草等清火止血的药材,二者明显就是相冲的。”
老院使两句话说完,周遭便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很明显,在场的医者没有一个见过这般诡异的药方的。
皇帝也微微皱起眉,沉住气对表情颇有些尴尬的老院使道:“院使还有何疑虑?”
闻言,老院使将手指滑向纸张的下方,颇有些脸红的念道:“花红、金刚藤以及云母草这几种药,皆是治疗妇人内疾的,这……”
换言之,他的意思就是说,上面那些相冲的就暂且不提,人一个小孩儿,还是个男的,怎就需要治疗妇科疾病的药了呢?
一时,周遭人的表情堪称滑稽,那种努力瞪大眼、抿住嘴、绷紧面皮的样子明显是在憋笑。
虽然不敢表现得太直接,但大家都在心里大肆的嘲笑这个乱七八糟的药方。
但是这药方毕竟事关太子性命,谁也不敢胡乱开口,因为他们不能也无法像薛琰这般脸不红心不跳的拍胸脯保证救醒太子。
于是,哪怕这药方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在场也无人敢明目张胆的说个不字。
医官们忙活了一整夜,大家都想松口气或者将这与性命直接挂钩的差事转移到别人身上,因此,朱文培下方的这么多医官中,反倒无人可指望。
他虽则心中也充满了不解,但眼下早已没了更好的办法。
过了会儿,上座的皇帝便下令,按薛同知说的办。
………………
偌大的太子寝殿里,看不见一个宫女或是宦官,只有西侧那扇苏绣屏风后边隐约传来咕嘟咕嘟的水沸声,随着声响的持续,浓烈的苦涩药味儿飘散在整个殿里。
薛琰右手摇着把小蒲扇在临时搬来的长条桌周围转来转去。
桌上整齐的架着两排大小各异的药罐子,罐子顶上是混着各种药材气息的袅袅烟雾。
好容易每个药罐子里的汤汁都熬开了,薛琰收起手里的扇子瞥了眼另一边大圆桌上被她故意弄乱的几十个药盒子,嘴角勾起抹狡猾的笑来。
她放下扇子,走到其中最小的一个药罐处,用布巾包着盖子将其揭开现出里面翻滚的褐色汤汁,然后再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那个边角磨损的三角符。
将三角符拆开后,里边露出一块儿比三角符稍小、弧度圆润,但形状类似的硬质乳白色玉片。
薛琰伸手小心翼翼的将玉片取出来,放在衣服上擦了擦便随手扔进了罐子里,而后利落的合上盖子。
不大会儿,空气中漂浮的浓重苦涩味道里竟夹杂着点点清淡的异香来。
薛琰揣着手全然不管其他大小罐子,两眼直直的盯着眼前明显变了味儿的小药罐。
小半个时辰后,她揭开盖子,只见里面的药汤已经从褐色变成了秋季银杏叶的黄.色。
将药汤慢慢滤进一只青花小碗后,薛琰才拿着竹筷将里边依然色泽清润的玉片取出。
她捏着凉了的玉片在身上揩了揩沾染的药汁,而后举到眼前啧啧轻叹:“这佛骨还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朱宏那厮舍不得将他家宝贝拿出来。”
说完,她便将这片小小的佛骨仔细收起来,而后才端了药碗转过屏风,往太子床榻走去。
朱宏进来的时候薛琰已经喂完了药,正在长条桌那边弯腰低头检查各个罐子里的药汁是否已经被大火给消耗得差不多。
不解其意的朱宏上前问道:“这么多药,太子都一一喝了?”
薛琰继续手上的动作,颇有些随意的点点头,不置可否的应了声。
朱宏当然听说了这些药材的效用,也知道偏殿里发生的事,虽则心中同样大有些忐忑,但看着认真检查药罐的薛琰,他忍了忍,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还是一语未发老实等在一旁。
看完最后一个罐子后,薛琰这才直起身顺手放下手里的布巾,侧首看向朱宏道:“袁温和赵骐怎么样了?”
“已经送到护卫军指挥所请医官诊治过了,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朱宏答。
薛琰轻吁口气,心中也松懈下来,忽又问:“对了,让你去查的事呢?”
朱宏赶紧答:“已经弄清楚了,昨日您掉在御花园的平安符确实是云破月亲手捡到后交给宫人的。”
听了他的话,薛琰眉头便微微蹙起,口中也不自觉的低喃:“到底是什么让他宁愿放弃得道的机会,也要救下花弄影?”
朱宏没听清她的话,下意识就好奇问:“什么放弃什么?”
被朱宏的话拉回思绪的薛琰立马精神一振,摆摆手道:“没什么,太子面色已经恢复了些,想来天黑之前就会醒,你在这亲自守着,一步也不准离开。”
朱宏虽不知晓太子到底得了什么病,但也明白自己闯下大祸,好不容易有机会将功赎过,他自然尽心去办。
薛琰从太子寝殿出来后,先是去偏殿和皇帝说明太子已经转危为安的消息,而后便独自离开东宫去了西边的护卫军指挥所。
看完袁温赵骐回来,薛琰便独自一人坐在太子寝殿门口硕大廊柱旁的台阶上,撑着脑袋想起先前在指挥所时赵骐说的话——
“老大,我听见你骂人了。”赵骐微微垂着头小声说。
薛琰坐在榻前有些疑惑的道:“骂人?什么时候?”
赵骐抬眼飞快看了她一下,见她面上并无不悦,只当她是在装傻,便试探着说:“其实啊,今日里皇后责怪袁大哥看护不力,要挑断手脚筋废了一身功夫的,多亏尹督主说先用盐水鞭子抽了解解恨再动手不迟。”
“虽说此二人手段都令人胆寒,可毕竟袁大哥现今也只是受得皮肉之苦,加之您赶到及时,并未伤及根本,如此一看,岂不是显得尹督主还成了好人?”
薛琰讶然抬眸,眼里是藏不住的惊异之情。
对面的赵骐依然低着头,没有看见薛琰眼中的情绪,只自顾自继续道:“我的腿虽说跪了那碎石,但还没毁。”
“一开始听见皇后娘娘欲要那般对付袁大哥,我自是不愿,这又不是他的错,所以便不顾拦住,死命喊冤,那不要脸的陈公公便要命人拿铁刷掌我嘴,也是尹督主先一步叫人把我拉到一边跪在碎石上。”
“不然呐,弟弟我可就要毁容了!啧,想想心头都还凉嗖嗖的。”
听了赵骐的话,当时薛琰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指挥所走回太子寝殿的,沿路脑海里只是一个劲的回荡着自己先前双眼喷着火骂他的场景。
夕阳渐渐消失最后一抹红光,薛琰在台阶上坐得腿都快麻了,还是一直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直到耳边传来朱宏的惊呼和里里外外急促的脚步声,她才反应过来,是太子醒了。
寝殿里里外外很快就挤满了人,这里也不再需要薛琰。
她站起来拍拍身后并不明显的灰尘便抬步往另一侧的回廊上走。
东宫后园有一处专为太子修建的小花园,里边儿奇花异草无数,就连假山也造得千奇百怪、令人惊叹。
薛琰绕过一座白石假山,准备去不远处的八角亭上小憩一会儿,抬眼却看见刚刚掌起的灯火下,暖黄的光线中那人深蓝色的麒麟曳撒。
她呼吸一窒,想到自己恶狠狠骂他的样子,下意识转头就想溜。
“银珠、艾叶、菖蒲都是驱邪引气之物吧?薛大人。”
耳边传来的语调明明十足轻缓,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叫薛琰硬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她深感此人心思的缜密,自己已经将那些主治的药混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材里,他竟然还是看出来了。
想到事实的真相可能会造成的结果,一下子,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下意识的,她想要装作没听见继续走,身后又适时的响起他低回的轻语:“余下的另几味药物,你是不会想让我在这宫中说出来的吧?”
这次,薛琰是彻底的打消了装聋作哑的想法。
她深深吁出一口气,转过身扬起个大大的笑脸,一步步走向立于亭子檐下的尹洵。
若是先前没听赵骐的话,薛琰还有可能将他胡乱大骂一通蒙混过关就是,但这时候,她不知是不忍心还是后悔先前的冲动,喉头好似塞了块儿石头般卡得死紧,已然是骂不出来了。
因此,她只能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来。
尹洵没在意她的表情,只是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她眼底的闪烁和那一丝丝难以捕捉的惊慌。
薛琰在他的注视下,浑身哪哪儿都不自在,不由自主在离他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掀起眼皮防贼似的瞅着他。
在周遭盛开的繁花中,站在亭子外边身穿藏青色朝服的薛琰本身并没什么可称惊艳的地方,最多也就是在昏黄的光芒下显得有些朦胧飘忽罢了。
若是旁的人看见她此时面上的表情,或许还会认为有些严肃不易靠近,可莫名的,尹洵觉得此时她瞪大眼的模样竟像个傻乎乎的暴躁小猫,让人想上手揉一揉、搓两下。
于是,他像哄小孩儿似的温声道:“过来些,我不吃人。”
许是被浓郁的花香迷了神,又或者被他语气中的温柔蒙了心,薛琰就这么一步步的走近,直到还差最后一步石阶就要踏上亭子里光滑的墨石地面时,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与他已近在咫尺!
薛琰受惊似的惯性往后退,却忘了脚下早已不是平直的地面,而是错落的台阶。
就在她一脚踏空,强烈的失重感就要令她控制不住往后仰倒时,猛然睁大的双眼中映出迅速靠近的麒麟补以及鼻尖盖过一切鲜花的青草气息,几乎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揽上她的腰猛地一带,整个身体被这力量带着旋转起来,双脚很快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坚实的地面。
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没把握好两人的重量,余惊未定的薛琰脚下刚触上地面便由因重心不稳撞上了那个救她的“好心人”。
脸颊上传来凹凸不平的绣纹触感以及隐约的心跳声,腰后隔着轻薄夏衫那好似烙铁的掌心也强烈的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薛琰懵了、慌了、就连手脚似乎也不听使唤了。
在他怀里僵硬了几息后,薛琰觉得应当大力推开他的,毕竟,男女授受不清嘛。
呸,是“男”男授受不清才对!
这么想着,她便右手往侧边一捞,想要推开他的手,哪知尹洵此时也正收回手,两人的手就在这瞬息之间触在了一起。
双方同时各退一步。
薛琰来不及看尹洵的表情,只迅速将碰到他掌心的右手背在身后,然后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你不拉我我也是不会摔的。”
这话颇有些强自镇定的意思,但飞快掩饰好情绪强行使心跳恢复正常的尹洵并没有揭穿她,只是两眼弯弯的盯着她在白色琉璃灯盏的微光下逐渐发红的脸。
薛琰压根儿没敢抬眼看他,只在脑海里拼命想着自己的措辞。
不等尹洵开口,她便连忙梗着脖子道:“你知道那些药又怎么样!我给太子喝了哪些,却是无人知晓的。”
悠然的笑声响起,薛琰微惊的抬眼,只见他白皙俊美的面容上正带着浅浅的笑意,丹红的唇角向上牵起,稍长的眼尾挑出一缕柔软的弧度,当下便叫她看傻了眼。
当真是,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下一刻,他笑容加深,似乎看到什么更有趣的东西。
蓦地,察觉到自己失态的薛琰赶紧收起脸上那副花痴表情,正色道:“别,别以为你,你这样,我就能告诉你太子得了什么病,没门儿!”
说完她就后悔了,人家根本没质问一个字,自己在这儿瞎叨叨什么呢!
随即,便听尹洵淡淡道:“太子得了什么病,死活如何,我并不忧心。”
“你若是愿意说,我会听,若是不想说,我也并不强问。”
薛琰再次意外了,她一直以为这家伙是要逼问太子病情来源的。
如今,却失了算。
她舒了口气,目光也随和了些,问:“那你叫我过来干嘛?”
尹洵还是淡淡的笑:“因为知道喊你来,你就会来。”
薛琰气急,这是什么鬼理由?自己又不是他家的蠢猫。
见她皱眉,尹洵收起笑容正色道:“你在查秦东陌,但却毫无头绪是吗?”
“是又怎么样。”薛琰不是很有耐心的答。
接着她还是忍不住道:“见过秦解元的人都奇奇怪怪的,这么多人竟无一人记得他的长相,难道你还能有办法?”
尹洵神秘的眨眨眼,稍稍俯身靠近她,带着些诱哄的在她耳边悄声道:“我若是有办法,你又如何?”
入夏的天气本就燥热,哪怕就是入夜也还是感受不到多少凉意,可是一向惧热的薛琰,在感受到尹洵温热的呼吸后,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因他身上的清润草香感到浑身舒泰。
于是,薛琰再一次不过大脑的脱口而出:“你要是有法子,我便答应你一件事,你说什么我都办。”
话音刚落,她立马就后悔了,这人如此心狠,万一叫自己去滥杀无辜这可如何是好?
可惜,她想要反悔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见尹洵得逞一笑,直起脊背右手从左边袖子里掏出个卷起的纸筒来,两指捏着边缘一抖,便展开露出里面的一幅黑白小像来。
薛琰看见画像里的人,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怔愣,虽则及时收住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他长这样?”
尹洵摇摇头,也有些不解:“先前我是见过他的,后来似乎也逐渐忘了他的模样。”
“直到那天看见云破月,脑海中便逐渐清明起来。”
说到后面,他的目光也沉了下来。
薛琰看着图像上与云破月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几分随性多了些严谨的书生,倏然间她明白过来云破月为何铁了心要救花弄影的缘由。
只有得道的妖类才能毫无顾忌的出入皇宫,也只有他们才能完全不受影响的触碰大德佛骨或是舍利子。
而妖族得道,自古以来便是要历经数重劫难,方可成就。
她接过画像娓娓道来:“云破月是即将得道的大妖,他的最后一劫就是转世为秦东陌经历情劫。”
“而这种人经历情劫,向来都不会爱上与之前身无缘无故的人,他与花弄影的感情应属必然,他们先前定是早就相识。”
“既如此,以他的本事直接救走花弄影就好了,为何还要费这许多功夫?”尹洵疑惑了。
薛琰目光投向不远处开得旺盛火红的月季花丛,意味不明道:“他若是不救花弄影,就会成为真正的得道之士,以后不会有人嘲笑他是最为低等污浊的妖类,再不用担心天雷劫难,也无需身历千年的孤寂苦修。”
“可惜,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了。”
“或许,他现在又变回了老样子。”
话落,两人都不再言语,皆是目光沉沉的看向远处各自陷入思索。
此时的薛琰和尹洵,都不能明了云破月的这番作为。
大好的光明之路不走偏要泥泞小道走到黑的人,他们无比统一的在心里默认,只有云破月这个老妖精独一份儿了。
后来,薛琰离开东宫时,一边反手拍着后腰一边小小声的自言自语:“明明一点儿也不烫人,只是温温的而已,为什么到现在还跟火烧了似的?”
“难不成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
断更这么久的我,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