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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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梧桐君，此计当真可行？”王宫内，一脸忧虑的楚王问道。
陆珣向他鞠了一躬，失去一条腿的身体做这个动作显得十分笨拙，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将这个动作做得一丝不苟：“回大王，臣以性命担保，以臣对魏国将军的了解，他择日必定会率军全力攻打郢都，到时安排在周围的守军只需将魏军合围，定能将魏军重创，到时魏国的气数便尽了。”
“好，”楚王点点头，“孤就信你这一次。”
魏国大梁，陈燃辗转数日才回到家中，一身重伤的他在王宫参见魏王，将这几日的遭遇简单地讲述了一遍。魏王听后大喜，令陈燃修整几日，带兵全力攻打楚国郢都。
陈燃却极力劝阻，他出陈地之后便察觉事有蹊跷。陈地作为楚国国都竟会是那般萧条模样，周围的小地方却是一片昌盛繁荣，他当时便心中生疑。原以为是巧合，却发现陈地以外的城镇多男子，且百姓的生活十分安乐，于是明白了这必定是陆珣的阴谋，他故意将国都营造成那般模样，就是要做给他看。
是他设计了自己的逃跑，如果不是他有心放自己，自己绝无可能顺利逃出楚国，更不可能活着回到大梁。一切都是他算计好的，他以为自己在看到陈地一片萧条之后定会举兵功楚，此刻的楚军恐怕已经枕戈待旦，随时准备着将攻来的魏军尽数歼灭了。
陆珣的计策看起来是多么的天衣无缝，可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从来都不懂他，从来都不如他，可他却不知道，他一直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里面的异常。
从他轻松逃出楚国大牢时，他就开始怀疑了，而这一路所见更加坚定了他的看法。无论之前自己输给陆珣多少次，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终于知道了下一步该怎么走。这局棋，他终于赢了他。
魏王听完陈燃一番分析之后额上冷汗直冒，为自己的决定可能造成的后果感到后怕。
陈燃宽慰他无须担心，他们只要按兵不动即可，这一仗，只要魏兵不动，就打不起来。魏王点点头，让陈燃退下了。
一个月后，陈燃的伤已养好，此时他正在院子里练武，院里那棵梧桐树投下一片厚重的树荫。练得累了，他停下来用戟撑着地面，望着那棵梧桐树发呆。连这棵梧桐都已经长得这般繁茂了，也不知岫云村的那棵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他觉得有些怀念，倒不是怀念陆珣，他从楚国逃回来之后就已经彻底死心，他只觉得陆珣很可怜，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他再也不愿想起他。
如今他怀念的只是年少时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那是如今这个被鲜血染得一身脏污的他拥有的唯一干净的东西，也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守护的东西。至于其他，他都觉得无所谓了，但他会好好活着，为魏国战斗到最后生命的一刻，这是他的责任，是他不可推卸又不得不背负一生的东西。
思及此，他无奈地笑笑，自己这样算是实现了小时候的抱负了吧，做个像吴起那样的英雄。
无休止的战争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街头巷尾，百姓口中总少不了对这种水深火热生活的痛斥，弱小如蝼蚁般的他们虽然就只能说说而已，但这从来不妨碍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陈燃走在街上，看着众生百态，总会欣慰地笑笑，因为他知道，那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来。
前面有个卖瓜的老翁，看样子今年收成不错，他筐子里的瓜个个浑圆饱满，那瓜农脸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今年他终于能吃饱饭了。
陈燃走到他的摊前，挑了两个瓜，瓜农喜滋滋地给他称了称。陈燃付了钱，多出来那点斤两的钱瓜农说不要了，陈燃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
在他之后，一个妇人也来到瓜农摊前，她显然和那瓜农认识，于是二人攀谈了起来。
陈灼尚未走远，听到了那两人的交谈声。
“哎老袁，你听说了没，楚国前几日处死了个军师。”妇人故作神秘。
“啊，咋回事？快给俺说说！”瓜农一阵好奇。
“听说叫什么梧桐君。”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快接着说。”
“听说他给楚王出了一计，想让我们魏国去打他们的国都，其实早就在那里设好了埋伏等着把我们的兵围起来统统杀死！”那妇人说得越发起劲。
“然后怎么样了？”瓜农听得越发起劲。
“还能怎么样，我们的王上和陈将军多聪明，早就识破了他的计谋，按兵不动。最后那个梧桐君的阴谋失败，被楚王杀死了呗。”妇人一脸得意。
“活该！”
陆珣，你活该！活该变成残废！活该一无所有！你根本不配活着！不配为人！不配拥有亲人、朋友、师父！你活该一辈子都只是一个人……
陆珣，你活该……
五
陈宅中，陈燃已经五日不曾出门，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吃饭，喝水，发呆，不曾和旁人说过半句话，陈夫人急坏了，可无论怎么问都问不见他答话。
第六日，他依旧将自己关在屋里，门窗紧闭，不让一点光透进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会有光从某个不知道的角落照进来，让他隐约看清周围的一切。他需要彻底的黑暗，可怎么努力也不行，于是他整个人都有些烦躁，将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咚咚咚，一阵简短的敲门声响起，可只响了三声就停了，敲门的人好像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陈燃懒得回应，只是在屋里呆坐着，望着门外那个有些熟悉的挺拔身影。
那个熟悉而浑厚的声音响起，是魏无忌：“陈燃，我不是来劝你的，但有些真相需要你知道。”
依旧没有回应。
魏无忌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在门外说了。”
那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当那些真相隔着生死在他耳际缓缓道来，那颗麻木的心终于又能跳动，那对干涩的眸终于愿意躺下热泪，他的阿珣，他终于明白了……
六
公元前245年春，渭水北岸魏国境内那个叫岫云的村子以西三里的一个矮丘上，轻柔的风吹过，遍地是绒绒的绿色，远处的山林中不时传来杜鹃的哀啼。
陈燃穿着一声银色战甲，身旁是那把伴随他多年的长戟。他蹲在矮丘上的一个土堆旁，为它添上一捧土。土堆旁有棵手腕粗细的梧桐树，几片嫩绿色的叶子在风中轻轻飘摇，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陈燃今年三十岁了，如今的他身形挺拔壮硕，走路步履铿锵，远望去像一堵坚实的墙。他的脸因为常年征战而显得有些黝黑粗糙，嘴边有一圈来不及刮掉的胡茬，但这些全都掩盖不住眉目间的英朗以及眸子里的孤高清冷。
“阿珣，我又来看你了，三年了，这棵梧桐树长粗了不少。”陈燃盘腿而坐，静静望着对面的土堆。
三年前，他没能去楚国将陆珣的尸骨带回来，听说他是车裂而死，断裂的四肢被丢到了四野，应当是被野兽叼走了，他找了很久却什么也没能找到。于是只好在岫云村老屋寻了些陆珣的旧物埋在这里，算是将他葬了。
陈燃将他葬得很简单，用一张草席卷了旧物便埋了，也不曾给他立块碑，他知道，陆珣是不会希望自己给他立碑的。他今生的遗憾太多，太多事还来不及做就离开了，他定会觉得自己不配立碑。陈燃明白的，便堆了个小小的土堆，在一旁种下一棵梧桐树，一棵全新的梧桐树，他知道，陆珣一定会喜欢的。
风里带着股青草的味道，拂过鼻尖，闻起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阿珣，你这辈子总是在替我着想，却又不肯说，害得我好多事直到今天才想明白。我现在就一一讲给你，看你还怎么狡辩！”
“七岁那年你摔断了腿，在家里躺了三个月，其实你只躺了两个月。你之所以不告诉我，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被我爹打得下不了床，你知道我若是看到你能下床了会羡慕，你怕我难过所以在家中多躺了一个月，直到我能下床，其实我听到过你在家中走动。
“八岁时我有一次没写课业被夫子罚站，其实你那次写了，却跟夫子说自己没写，你不过是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外面站着。那日下学时我在窗外找到了几张竹片，上面是你的课业。
“九岁时陆叔叔去了信陵，你很难过，我说让你喊我一声哥哥，以后我来保护你，你叫了我阿燃哥哥，其实你一点都不服气的吧？因为你只那样叫过我两次，第二次是让我跟你下棋。
“说到下棋，那年我们十三岁，跟着师父学了一年棋艺，我统共赢了你七次，而你赢过我三百七十五次，我知道，那七次是你故意输给我的。只不过你每次都输得很小心，好让我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赢得的，但其实阿珣，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赢过你。
“我知道你并没有出卖魏国，并没有害死我爹，你是被陷害的，只是我当时太傻，没有相信你。你说得对，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以为你心里从来没有我，气糊涂了才会怪罪于你。但你的心意怎么就不肯对我说呢？你看，我猜了半天还是猜错了，以后你要是再敢喜欢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老是说你不会说谎，却还是被你给骗了，你把我抓到楚国的时候对我演戏，那时我真的被你骗到了，以为你想要我死，你说，我怎么一遇上你就变糊涂了呢？
“我还知道你的死其实是你自己设计的，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楚魏两国的交战，那些破绽是你故意让我看的，只是我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终于能看透你的计谋。那么明显的破绽怎么会是因为你的疏忽呢！你早就知道最后的结果，用自己的命换来两国将士的生命。我竟然还说你黑白不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当时的我不懂。
“阿珣，你说我怎么这么笨？”
微风轻拂，一片嫩绿的梧桐叶落到陈燃面前，他将它拿在手中看了看。
“好了，今天讲得够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北境那边赵国要对魏国出兵，我又得去打仗，你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陈燃起身拍拍铠甲上的土，转身离开。和煦的春风中，唯余甲片撞击的粼粼声久久不息……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