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喜寿

34、第 34 章

　　沙棠说起欲望的诞生，苏叶莫名心中郁气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抓挠，顺势去寻又无影无踪，难道这就是妻子口中所说的欲望？

　　苏叶捂上心口，气血翻腾。沙棠一指点向他胸膛，将那气息按下。欲望的力量愈加强大了，这是他在示威，在自己谈起他出身的时候。

　　“那么此番劫难是因那欲望而起！先是漩涡祸山，然后是红光，那接下来是什么。现在这么平静时因为马上就要到最后时刻了嘛吗？”苏叶平息心绪开口问。这个原因与他想得不一样，不过他更能接受也更愿意接受。

　　原本他是怀疑貂族只是温养沙棠的一个温床，如今她神魂归位上界要来接她然后遗弃这片天地，甚至于毁灭，毕竟真正重要的人已经离开，这里没有用了不是。

　　他从来不吝于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神明，从小就这样。旁人诚心顶礼膜拜的时候他就因不敬神明被母亲拿藤条抽了一顿。长大后心中对神佑之地怀疑甚重，只未免麻烦都藏在心里。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反骨，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现下想来也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沙棠点点头又摇摇头：“红光是根，漩涡是钥。红光源于骨冢，那里是欲望当年的葬身之地。麒麟山的到来确实是一个意外，但这个意外打开了貂族与外界的连接，外气涌入破坏了貂族原有的平衡，欲望也得以吸取力量日益强大。”

　　“麒麟山？那座砸进来的祸山？”苏叶拧眉。貂族不与外界相通，所以对很多的飞鱼走兽并不认识，只有一本第一代族长留下的残破手札上有寥寥数语的记载。年代久远，缺字少页，能看见里面有几种珍兽的名字，但拼凑不出他们的模样。

　　“祸山是麒麟死后的尸身炼制而成，坚硬无比心房难寻，所以很多上位神仙喜欢用来做自己的藏宝库，曾经哪怕是一具幼年麒麟的尸身也是万宝难寻，衍生出了不少事端。后来天帝下令不得捕杀麒麟，唯有它自甘愿才能死后炼为宝库，违者天诛地灭。这座麒麟山生前尚年幼，算不得最坚硬的，但貂族还是被它砸出一个大窟窿。”

　　一座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乱石山也有这般来头，看来貂族果然不是什么神佑之地，再加上欲望的存在，这其实是一个牢笼，只不知貂族是看护者还是被流放。

　　“麒麟山中有何宝物，它的主人是谁？”

　　“我不知宝山主人是谁，但应该已经不存在了。山中没有宝物，只有一个人。”沙棠见到石源的第一眼就有这个猜测。

　　黎乔将书卷给她的时候满面风霜，眼中蓄满绝望之色。那后数百年再无一人出现，九尾猫一族怕是只有几个如石源一般被护着逃出族的，千万年在各种空间交界处飘荡，以求一线生机。沙棠没有告诉石源她的猜测，她还想用他，不希望他因此失却生的欲望或是急功近利。

　　“石源？”苏叶拧眉，那个说是石像化灵，妻子执意要收下的少年？

　　“是！”话既说开了，沙棠也不隐瞒，“他算是故人之后，当初他家人请我稍加照拂。我入这天地之前没有遇上，现在倒是遇上了，总也要指点一二，。再来他法力高强，我也想用他。”

　　“也就是说你情愿用一个千万年没见的故人之子，也不愿告诉我半点实情。今日若不是我拿猜测再来问你，怕是身陨之时都不知道这些吧！”苏叶很受伤，他的妻子情愿求助外人。在神明的眼中，貂族恐怕只是一个玩物，真有事半点也帮不上忙。

　　苏叶的误解让沙棠的眼泪又落下来：“不是的。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是因为，这一切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貂族的生活会很简单。我不想你们知道，不想你和孩子因此怨恨我。”

　　“罢了，也不必说一半留一半！你愿意听吗？愿意听我今天就都告诉你！”沙棠擦去泪水，对着夫君勉强一笑。

　　苏叶摇头，执起妻子的手：“不是愿不愿意听，而是我想成为你的臂膀，和你一起承担。”

　　沙棠哭着笑了，道一声：“好！”

　　“前生，我本是一株琼花，百年修身千年修灵。在我三千岁的时候被选中为司花之神，掌管四时百花。住琼华宫，人称琼华仙子。”沙棠对着苏叶张开手掌，掌心种子立时发芽抽条，开满一树鲜花。“以前我可凭空造花，如今只能催生了。”

　　苏叶神情颇为惊叹满足：“难怪你平日多喜花草，原来是花神转世。我苏叶能得琼华仙子青睐，娶其为妻，也真是不枉此生了。琼华，琼华宫，那座云上神宫？”

　　“是，那是我过去的花神宫，我死后就封印在此。以前，那里非常热闹，……”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鲜花环绕，丝竹交替，中间偶尔飞过几只鸟雀，跳出几只兔子小貂。草本的花仙就开始驱赶抱怨，又弄坏了她精心的妆容，可小兽们不来的时候喋喋惦记的也是她们。

　　琼华就坐在树上看它们打闹，闹得狠了劝一劝，闲时就拨弄她的凤首箜篌。她的箜篌弹得很好，天帝宴请常会请她前去演奏。有的神女觉得与侍女一道掉了身价，她从不在意，因为她喜欢弹，也喜欢旁人听她弹。

　　琼华成为司花之神的第一个百年，百花为她庆贺在琼华宫举办宴席。酒酣意浓之时，她跳上宫殿，在屋顶上席地而坐，怀抱着心爱的凤首箜篌即兴拨弹，底下众花如痴如醉。

　　弹到精彩处，忽然涌上的一个酒嗝乱了势气，缓了一个音后酒意更浓就有点跟不上本来的速度。听众们一如既往高声叫好，没有觉察。琼华确是酒醒了一半心中懊恼。重来还是继续下去她正举棋不定，忽然一阵箫声响起，和着箜篌的音色让这一曲慢出了一种新的美妙。

　　琼华兴致挑起，手中拨弄不停，立时换了一首曲子。箫声主人也随之而变，丝毫不差。琴箫想和，一曲未灭新曲又起，一直相斗想和到深夜。

　　琼华酷爱丝竹，对器乐精通之人都乐于厚带，对箫声的主人起了结交之意，高声邀请一聚。
　　月光中，树影下缓缓走出一个男子，雪青长袍，头戴金冠，执着长箫对琼华微微行礼：“九闻琼华仙子音色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礼了。”

　　琼华羞涩，别开目光。旁的人夸她她也就受了，可眼前这比她好看许多的男子夸赞，她还真有些担不起。

　　这人实在太好看了，移开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看过去。一眼，两眼，三眼，一颗心慢慢沉醉其中，再也不想出来。就算旁人告诉她这是天界第一乐师云箜，且战功赫赫本领非凡，是众多女仙女神梦中的情郎，她也无所畏惧。她不信任何人只信他，只要他说他身边并无女子，他只喜欢她那就够了。

　　那时候表面看起来也是如此，他日日伴着她，偶尔外出也是一办完事就飞奔回到她的身边。她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等待的归宿。这个美梦一直持续到黎乔和另外一个女子的到来。

　　美梦破碎她执意不肯醒，封闭琼华宫不听外人言，一心留住情郎，为此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云箜起初确实是陪着她，时间久了慢慢生出外向之心，时常寻借口外出。时间再长些出门连借口都不找了，只是每隔三月必会回来一次，依然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再后来欲望出世横扫半个天界，云箜说要去斩妖除魔，从此一去不回。

　　琼华在宫中日日为他担忧，最后传来的消息却是他在战场上结识了凤族小公主，两人意欲缔结婚盟。更绝的是他居然还亲自写了一封信，道是情势所迫，深情依旧，凤族小公主愿与他共侍一夫。

　　消息传来，百花都为自家仙子担忧，琼华却把她们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关了殿门闭居半月。

　　真是可笑，她堂堂司花之神，何时沦落至此。与人共侍一夫，无视她从前拒绝看见的众多莺莺燕燕，她还没那么自甘堕落。

　　其实不是没有征兆，不是从未想过这一天。当初黎乔离开时就曾落寞的说他没有心，劝她离开。她拒绝相信，拒绝所有人的不看好，孤注一掷誓要留下他的心他的人。消息传来前她依旧执迷不悟，但现在她终于死心了，终于放弃了。

　　闭关半月后，琼华安置好百花，向天地辞去司花一职，独自一人去往战局。许多人以为她是要去找云箜的麻烦。但其实不是，她只是累了，心灰意冷了，她想进入轮回重活一世，把今生的缘都断了。

　　轮回之前去瞧瞧欲望，若是能用此身为众生谋些福祉也算不枉自己为神一场。当然，同时给云箜找些麻烦，做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一碰就痛的刺，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