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白》喜寿

28、第 28 章

　　“天地初开，清升浊降，面北之地生九尾，一为狐一为猫。为狐者，魅而机敏。为猫者，俊而慵懒……”

　　沙棠的声音轻灵空旷，似漂渺无际又似心头锤骨。少年空白的记忆仿佛被填充进去无数的东西，先祖们的身影也在眼前一一亮相。只可惜这些景象都如流水，在这个深潭旋转了一圈又东流去。

　　记忆就在封闭的大门前，如海潮般一波又一波的撞击，试图冲破这层屏障。石源握紧拳头，拼命去回想过往。他知道沙棠说的都是真的，他知道，他能感觉出来。可就是差那么一点，记忆无法回笼，他想不起过去。

　　石源沉静在无法恢复记忆的苦恼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沙棠已经停止说话，在一旁静静站着。待他反应过来才匆匆行礼：“云夫人见谅！”

　　沙棠摆摆手：“无妨，你失去记忆，骤听本族过往一时陷入迷障可是常事。然现今时间紧迫，此番事件可一不可二，以后凡是要专心。适才我所言，前半段是九尾诞生，后几句则是你族所有法术的根基，今夜你便修习此道，务必要融会贯通。”

　　石源心知她说的在理，但渴求知道过往的心绪不断翻腾，一时间倒是难以平静下来。踯躅片刻还是目视沙棠语带恳求：“可否容我再放纵一回，与我说说九尾猫之事。今夜之后我必将专心不二。”

　　沙棠从来不是严母之流。忘忧尚好，是个坚毅认真的孩子。霜白就时常免不了撒娇耍赖，她也会放宽一二。遇上紧要关头未免自己心软还会避开去让苏叶监督。

　　眼前这少年年纪尚小，又失去家人记忆，茫然的恳求。思索一番应下了：“那就今夜吧！你想知道些什么？我与你祖上虽有渊源，但未曾深交。加之我避居此地已久，外面的事情很多都已不知晓。”

　　“我……”想知道什么呢？族人？故居？其实什么都想知道，不管知道什么都是一种安慰。

　　“云夫人随意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什么都是好的！”

　　沙棠点点头：“那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

　　“九尾猫一族性格慵懒，非必要不大爱参与世事。其实一开始你们也曾与九尾狐一道试图人间留名壮大本族，后来发现这样为人处世实在有违本心。所以就把本族的地界圈了起来，不得族人带领外族人不可进入。我在村镇外设下的结界也是源于你族的法术。”

　　“你们族长并不禁止族人外出，但本性使然都不愿意出来。族长不得已又另外立下一个规矩，每五十年族中正值年少的后辈选出一人前往外界，呆足二十年方可回家，也算是互通有无了解外面的情况。我所知晓九尾猫的事便是来源于这样一个被迫选出来的人。”

　　“她很美也很聪明，在外面呆了很多年，临回族中的时候她忽然拿一册书卷给我，说是算个纪念，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我曾打听过，但好像那时你们九尾族中出了点什么事，封闭了百年没有人外出。再后来我来了这里，很多后事也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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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棠说的不流畅，真的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时隔多年，有的还记着有的已经模糊不清了。

　　待沙棠说完，石源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而后正色道：“多谢云夫人！我这便回去修习，以期早日完成。”

　　他听得认真，每一句话都要在心头转上几转再牢牢记下。这是他的亲人他的家，他哪怕是失忆都有所感怀的地方。便是为了今夜的这些话，他也要勤加修炼，为自己也为报答沙棠。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离开之日定要下十二分的力，尤其是对云夫人的子女。她若是真不能出去，最牵挂的应该就是那几个儿女吧。

　　沙棠点点头，目送少年远去。知道的，能说的她都说了。只一件事，书卷确实是九尾族人给的，但她们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确切的说应该算是对立的。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她还不是一只貂，是一株植物，名唤琼花的植物。生长在道观中，百年方修得灵识，但还不会说话。

　　某天道观中来了一只奶黄色小猫，淘气得很，满院子得花草都不看，就单单挑中琼花树，把这满树繁花搅得七零八落。

　　琼花气机极偏生又不会说话，只得拿枝条去抽打驱赶。谁料小猫也是成了精的，本事还比她高，一顿打斗把剩下的花也尽数打落。琼花嘤嘤哭泣，第一次发出了声音，边哭边诉说自己开花不易，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全给烂了。

　　小猫没有说话，在一旁端坐片刻就走了。几天后不知从哪衔来半盏仙露灌溉在树根上。一时间枝桠伸张花苞怒放，琼花伸个懒腰化作一个女子站在琼花树下，她竟然可以化形了。

　　先有仇后有恩，但总算是恩大过于仇。琼花扭捏一下还是开口道谢，小猫没有搭话转身离去。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解了仇怨但没有成为朋友。

　　第二次见面两人更不可能成为朋友了，因为她们喜欢上了同一个男神，上天注定她们是情敌。那时琼花已成为天上琼华仙子，掌管四时百花。容貌绮丽性格温婉，求亲者甚众，但她心中仅有一人痴心不改。黎乔亦是如此。

　　黎乔便是当初的小猫，那时她被选中离开族群，心中愤懑，见到琼花开的热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爪子就挠。后来消了气又闻琼华泣诉，心下惭愧，盗了一盏琼浆玉液来赔罪，因此遇上了琼浆的主人，一眼钟情。

　　九尾猫一向都是到时间了迫不及待回族，黎乔为了这份感情，三百年都不曾回族，静静呆在两人相遇的地方，只为等着他偶尔前来看自己。他带来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朵野花一片云彩皆视若珍宝。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光没有在黎乔脸上留下痕迹，却在她心中增添了许多惆怅。她想念族群又舍不得心上人，踯躅百年她终于离开原地，她想去问一问他可愿陪自己回族一趟。她知道他事物繁多不可久待，所以她的愿望只是三天。陪她回族三天。

　　她从两人相爱的巢穴出发寻找情郎。找人很容易，她的心上人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每个得知她寻人的人目光都是奇怪的，或是怜悯或是羡慕或是嘲讽。她带着满心不解终于见到了心上人，但心上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巧兮倩兮的少女，正是琼华。

　　琼华也看见了黎乔，只一眼，两人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深情，并且都以为自己是两情相悦，对方才是一厢情愿，直到找上门来的第三个女子。她是来找自家主人回宫的，并且说宫中还有许多女子，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都是因为心生爱慕情愿放弃一切常伴主人身边。

　　原来他身边有很多很多女子，原来自己不过是养在外面的野花，情深错付。黎乔知晓的当夜就离开了，临行前拎着一坛酒来与琼华告别。

　　“我离家数百年，第一个认识的是你，第二个认识的是他。这里没有我的朋友我也不想去见他，只好厚着脸皮来和你道别。”黎乔也不管琼华搭不搭话，自顾倒了两杯酒，自己先喝上了。

　　“你要走？”琼华本是不想理人的，她埋怨情郎但更恨那些爱慕情郎的女子。过往和心上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让她觉得他是真心爱自己的，只是未曾严词拒绝那些黏上来的女子。

　　黎乔帮过自己却又爱恋同一个男子。她以为两人要纠葛敌对许久，这样的事例她见过不少。没想到她竟然要走，还与自己来道别。

　　“是啊，今夜就走。如今这样我留下来干嘛呢？我以为我是他的唯一，在山间小屋日日盼着他到来。我还想带着他回去见我的双亲，见我的族人……想想真是好笑，我自诩聪明却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黎乔一杯接着一杯喝，双眼迷离满是醉态，说话也开始打结。

　　都是成了精的活了数百岁的人，这一点酒根本不在话下，但她还是醉了。伤心处，酒不醉人人自醉！

　　“更好笑的是我竟然跟你说这些……呃……你该是我的情敌，该是我痛恨的人。我知道很多人就是这样处理这种事的。我应该灭了你，把他身边所有的女人都灭了，然后呢……没有然后，杀了一个还会有新的。他没有心，至少对我们没心，不然何来那么多女人。我真是瞎了狗眼！全心全意就为这么一个人。”泪水从眼角滑落，黎乔傻愣愣的抹下放在指尖，哈哈大笑。

　　“你醉了！”琼华冷冷看着黎乔，面对面的说要杀人，还说他的不是。

　　“醉了？醉了才好，醉了心不疼，醉了人不念！”黎乔跌跌撞撞站起来，把酒杯往地上一丢，拿起酒坛仰头全灌了下去，对着琼华一拱手：“我们不是朋友，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也许我们也能成为朋友。可惜没有如果！】琼华心头想着，目送黎乔的背影消失在深夜。她也以为这是后会无期，没想到再见来的又快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