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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对汪绿云原本是没什么印象的。不仅是他,明诚、明台,甚至是明镜都只知道汪家有一对姐妹花,姐姐叫汪绿云,妹妹叫汪曼春。他们能说出汪曼春读几年级,喜欢什么样的裙子,爱吃什么样的菜,是个纯洁热情的美丽少女,但是你问起汪绿云,他们都会一愣,继而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孩儿一无所知。
汪曼春和明楼的相识是因为明楼认了她的叔父汪芙蕖为老师,明楼年少时候龙章凤姿,一下子就吸引了汪曼春,两个人日久生情,久而久之汪曼春跟几个明家兄弟走得都很近。可是她那个同她只差一岁的姐姐却从来不与他们一起玩。
甚至都很少在一张桌子上学习。
明楼只能想起有一回他拿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洒出了一点,弄脏了汪绿云放在桌子上的笔记,然后那个女孩的脸色立刻阴郁了下来,在汪曼春的连连道歉声中利落的起身,离开了那张桌子,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当时觉得有些尴尬,汪曼春解释说:“姐姐有点洁癖,而且不是很喜欢交际。”
因此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内向,甚至有些阴郁的女孩。
跟开朗明媚的曼春完全不一样。
真正颠覆他的认知的,是那场大雨。
——那场割裂了他与曼春的大雨。
汪芙蕖害死他的父亲明锐东不提,甚至为了图谋明家财产,对他和大姐下手,一个妇人为救他们身死,留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大姐震怒,不愿意他与汪家人再有来往,甚至因为他顶嘴抄起了鞭子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他被软禁在家中,内心对汪曼春的爱意和对汪家的仇恨交织在一起,伴随着还有铺天盖地对家人的愧疚。
他是明家长子,他要肩负长子的责任,他必须秉承父亲的遗愿,不让大姐伤心。
因此他必须辜负那个可爱的姑娘。
百种情绪的折磨下,他发起了高烧。
可这个时候,汪曼春来了。
她穿着粉白的旗袍,在雨中孤零零的,瘦弱的胳膊用力地敲打着明家的大门,嘶声力竭地叫着:“师哥!”
她是一个固执的女孩儿,固执到面对明镜的冷言冷语,也执意要见明楼。从下午等到暴风雨的夜晚——电闪雷鸣,暴雨哗哗,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抽打在这个姑娘身上。闪电也一亮一亮的,像巨蟒在云层里飞跃,突然间一个暴雷在耳边炸开,吓得她一个哆嗦。
明家的人都看见了汪曼春,她近乎自虐地跪在明家大门前,像一块石头,手心,脸颊混杂着泥土和血污,而她的脸,比裙子更加苍白。
“明镜姐,我求求你,你开开门,让我见一见师哥!”
“阿诚!阿诚你听见了么?”
“明台,明台我是曼春姐啊!你开门好不好,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啊——!”
可即便如此,这些人都沉默着,带着愤怒和仇怨,近乎无情地沉默着。
突然间,一个同样纤细纯白的身影从雨幕中跑来——
明镜看得极为分明,因为是她一直守在门口,死都不放汪曼春进来。
那姑娘来势汹汹,五官跟汪曼春有6分相似,但却要冷艳上不少,她面无表情,嘴唇紧抿,不打伞,不穿雨衣,就这么在雨幕中健步如飞地走着。
汪曼春爱俏,烫了卷发,带着珍珠发夹。
汪绿云一头长长的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脖子上,背上,即狼狈又阴森。
她终于来到了汪曼春面前。
汪曼春看见她,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跪在汪绿云面前,抱着她的手说:“姐姐,帮帮我,让他们开门,我要见师哥。”
汪曼春是一个绝美的少女,她这样充满希冀,闪烁着泪花的神情,让人心碎不已,有谁会拒绝她呢?就在明镜做好准备应付一对姐妹花的时候,站在汪曼春面前的汪绿云突然间高抬了胳膊——
“啪!”地一个耳光!
直接把体力不支的汪曼春打倒在地!
汪曼春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谁晓得汪绿云一个箭步上去,揪住她的胳膊,反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左右对称,又重又响!
汪绿云瞪着眼,神情好似要吃人,她对着汪曼春说:“你还要不要脸?!”
汪曼春感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时间脑子里的师哥全部被这两巴掌打没了,她怔怔的点了点头。
于是汪绿云冷笑一声,揪起她的胳膊,直接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说:“为了个男人,连脸都不要了?”
“跪在别人门口让全上海的人看你的爱情?”
“汪曼春?你真做得出来啊?!有这个闲工夫怎么不去跪倒爹娘的墓前!”
说完,汪绿云又极为不忿地抬手推了把她的脑袋!
“爹娘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不要脸我不管,你要是敢让明天有人在小报上写爹娘一句不是,我今天就直接在这里把你打死!”
说完,她扭头转身对着明家那扇大门冲过去就是猛踹一脚!
力道之大,连坐在门口的明镜都看见门板的颤动!
紧接着,所有明家人就听见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汪绿云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明家有本事啊!汪芙蕖干的事情也敢算到我妹妹头上!弄不死我叔父就挑我妹妹开刀!小心哪天我在街上直接弄死你们家最小的!”
明镜一听,气得跺着脚站起来就要骂,哪料得这个“一声不吭”的汪绿云嘴皮子如此伶俐,她直接指着明楼的卧室窗口,破口大骂:“天杀的孬种,只知道躲在自己姐姐后面,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汪曼春一听汪绿云骂她的师哥,立刻拉住汪绿云,说:“不要这么说师哥,跟师哥无关!”
汪绿云回头就瞪着汪曼春说:“你给我闭嘴!丢人现眼的东西!你知道这种渣男一般配什么么?配贱人你懂不懂?!”
说完她回头继续指着明楼的窗口骂:“骗我妹的时候什么一生一世,结婚生子,口头花花,你这种人是要下拔舌地狱的知不知道!”
明镜忍无可忍,指挥下人打开大门,对着雨中狼狈却异常凶狠的汪绿云说:“你住口!不准咒我们家明楼!”
眼见着关了一下午的大门打开了,汪曼春居然想跌跌撞撞跑进去,明镜心里一紧,谁料汪绿玉直接一脚绊倒了汪曼春,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身后,那桎梏看起来比一扇大门还管用。
汪绿云看到年长她许多的明家大小姐,冷冷一笑,说:“他活该,谁叫他非要跟仇人家的女儿谈恋爱,谈了又不负责任,躲在你一个妇道人家后面,姿态猥琐。”
明镜说:“是我不让她进去的!跟我们家明楼没关系!你这个小姑娘,嘴巴怎么那么恶毒!真不愧是汪家人!”
汪绿云撩开脸上的湿发,露出一张冷艳的小脸,又黑又亮的眼睛透露出凶光,说:“这不是学您么?真当全天下就您明大小姐一个人会护短了?只许您冷言冷语糟践别家姑娘,不许我揭露揭露您亲弟弟的嘴脸?您那里读的书啊?您哪里学的家教啊?这道理我真的是佩服得不得了!”
明镜被气得脸色发红,浑身颤抖,她举起手一副要冲进雨里跟汪绿云厮打的模样,被匆匆赶来的阿诚连忙拉住。
阿诚最是崇拜明楼,不准任何人诋毁他,因此他瞪了汪绿云一眼,然后对凄凄惨惨的汪曼春说:“大哥在发烧,不方便见你。”
汪曼春眼里的亮光一闪而过,心中有无数的情丝此刻又开始茂密生长,汪绿云果断一刀斩断她那些莫须有的念头,说:“你牛逼,发烧这件事拖一个下午才说,诚心想看我妹妹跪在你们家门前一下午是不是?明诚,看不出来呀,老老实实的人,心怎么就那么脏呢?”
阿诚嘴笨,被汪绿云骂的目瞪口呆,明镜可见不得汪绿云骂完这个骂那个,她指着汪绿云的鼻子说:“我呸!你们汪家的女儿各个品行低下,我们明楼不稀罕,他就是清醒着,也不会来见你!”
“哈,那就是清醒着,也不下来,”汪绿云一把将破娃娃一样的汪曼春拉着站好,然后说,“早这么说实话不就得了?偏偏还要派自己弟弟下来说什么发烧,你们明家男儿手段高超,我们汪家姑娘蠢笨,遇上个大情圣了!”
“今天的事,就当我妹在你们明家情圣这里买个教训。”
“对了,明大小姐不是说了么?有您活着一天,就不会让曼春踏入明家的大门;那我也放句话好了,作为汪家长女,有我活着一天,他明楼就别想对我妹说一句话,他要是眼睛看我妹一下,我就给他挖出来,他要是对我妹动手动脚,我可不管我妹是不是自愿,他那爪子我照砍不误!”
说完,汪绿云用着极为恐怖的力气,拖着汪曼春大步离开了明家大门!
汪曼春伸长了脖子还想回来,却被面前的姐姐一句话震住了——
她说:“你掉下去的自尊,姐给你捡回来!”
她鼻子一酸,被爱人辜负的怨念和酸楚涌上心头,她伸手抱住自己冷硬的姐姐,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在大雨中,彻底的号啕大哭起来。
汪绿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汪曼春瘦弱的脊背,说道:“你要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爱自己啊,不然你有什么值得被爱呢?”
“我爱你,你是我的妹妹。”
“你没有爸爸妈妈,我要连着爸爸妈妈的份一起爱你。”
“你有我的爱,你不是只有明楼一个人。”
“所以你绝不可以为了乞求一个人的爱,而辜负我,辜负爸爸妈妈。”
“你听清楚了么?”
说到最后,汪曼春对上了姐姐深邃认真地眼神。
她没有在开玩笑,也并不是劝慰。
这是一种命令,一种警告。
警告汪曼春,如果她不听话,她将会承受比失去明楼还要可怕的后果。
那一天,汪绿云用着近乎爆炸的力量,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任何被她的炮火袭击到的人,都难以忘怀那双凶性异常的眼。
明镜夜里甚至做了噩梦,梦见明楼下了拔舌地狱,梦见苍白脆弱的汪曼春跪倒在她面前,原本还在苦苦哀求,但瞬间从地上站起来,露出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在明镜夜不能寐的时候,家里的三个男孩子都很沉默。
他们原本极为憎恨汪家,可那日汪曼春的凄惨和汪绿云的理直气壮,顿时打压了他们的怨气。他们的耳边时不时会回响起汪绿云那句话——你们明家有本事啊!汪芙蕖干的事情也敢算到我妹妹头上!弄不死我叔父就挑我妹妹开刀!小心哪天我在街上直接弄死你们家最小的!
阿诚甚至很困惑,汪芙蕖害死了父亲,还要对大哥大姐下手,这种不共戴天的仇,应该算到汪家姐妹花身上么?
还不等他们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姐就把他们送出国了。
也就是在法国,数年后的明楼,再次遇见了汪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