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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当局者迷(下) ...

  •   隽颢在满腹疑问中洗完澡回到房里,見室内灯光昏暗,房间仅留盏小夜灯。

      父亲他睡了?!

      隽颢心里仍觉得有些不踏实,这和他所认识的父亲相去太远,反让他顿感不安。

      他极小心地扭开门把,轻声入内,言正背对着他,呼吸平顺俨然已经睡下,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他悄悄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躺上了床,离午夜十二点尚有一小时余,还不到他平日休息的时间,可父亲已经睡下,他也无事可做,只得闭眼假寐,脑子里仍一直盘旋着疑惑,难道父亲真的这么轻易放过他,不再过问此事!?

      父亲从来就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瞒骗他这种大忌一旦发现了绝不可能拖到明天才解决,现在他睡下就表示他不会过问。

      若是真的,这又是为什么?虽然父亲真的很久不再插手过问他的事,但这是关乎大哥的事,他能这么算了?!

      他的父亲一直都是隽颢最看不明白的人,父亲他可以对任何人好,可以忍受高茂高盛胡来,可以忍受母亲偷人,甚至可以放纵小枫一次一次离家,不论谁,不论什么天大地大的事,只要稍有悔意,父亲都会原谅,除了他。

      相反的,只有他做错事会被罚,只有他会惹父亲不快,只有他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也只有他被链在床上,除非他父亲精神分裂双重人格,否则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唯独对他\"特别\"待遇,他甚至连多问一句的权利都没有,曾经在他幼小的心灵唯一能找到这一切不合理的理由,就是他非父亲亲生,又不得不顾及颜面才把他养大,而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父亲对他的”待遇”,与常人不同。

      可现在他又越来越不懂他的父亲了,在他活了25年,终于认定父亲就是看他不顺眼之后,他的父亲却开始变得慈爱,即便他严厉依旧,看他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却不同了。当然,这不包括把他链在床上的疯子行为。

      今晚他又愈加地不明白他的父亲,曾经他以为亲近他的父亲,亲近他最尊敬的人是件遥不可及的事,他的父亲眼里只有大哥,而大哥也确实非常优秀,撇开身世不谈,父兄都是他最崇敬的人,站在他们身旁才觉得自己渺小,爱搬弄事非的人总说他这是嫉妒,可他们不懂,他根本连嫉妒都不配,他拼命拓展言正版图,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再靠近他们一些,让自己看来并不那么渺小。

      今晚发生的一切打破了他过去的认知,他和父亲之间的那道千年冰河正在溶化,它冰封已久,久到已经记不得是谁先筑起了它,到底是他,还是父亲!?

      或者,根本没有冰河存在,是他自己心理障碍,其实他的父亲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他,只是那从不显而易见的关心总在更多加诸于他的框架后,被忽略………

      渐渐有了困意的人,在半梦半醒间回到当时被推下山谷时的情景………受重伤的他奄奄一息俯卧在河床上,尖石刚好穿过他的胃部,血染红了水,力气一点一点的消失,痛到最后他已经放弃希望………

      在距离死神仅剩的那几厘米,呼吸变得异常艰难痛苦,仅剩下存活的那几秒钟,好比一个世纪般长,稀少的空气进到他的身体,那次重伤后,惧高是现于外的后遗症,另一种则是隐在他心里,当身体疲惫至极和压力双管齐下时,身体会忆起当时重伤的情形,自主的呼吸困难,在医院醒来后,好几次情况恶化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急煞了人,他可以听见周身的人有多慌忙,那时哥已经不在了,在他床边喊他叫他醒过来,叫他不准死的,肯定是他那个从不外露半点慈爱的父亲,只是后来他一醒,见身体被人五花大绑,拴在床上,硬是被逼着躺了大半年,什么慈爱都被他忘光了,只记得父亲的专.制。

      言正刚睡下不久,便感觉有人掀被上床,不过既然父子相处尴尬,索性接着装睡下去,就在他以为这一夜将平静的结束时,身上的被子被人猛地攥紧,这异常的举动勾起他敏感的神经,又一道极不明显,却无比艰难的呼吸声音传到他耳里,在隽林身上经历过太多紧急状况的他立刻上紧发条,从床上惊坐起,不稍多想,他即刻旋开床头的小夜灯。

      见隽颢紧闭着双眼貌似是睡着了,可表情却十分痛苦,像个就快要溺毙的人抓不到任何逃生的工具,「隽颢,快醒醒!快醒醒!」言正瞪大了眼,马上跪坐起,大声急呼,用力摇晃着他,甚至拍打他脸颊。

      「隽颢,醒来!快醒过来!听到没有!」在他最后使劲一晃,终于把隽颢从难以自拔的梦中抢了回来,惊醒的瞬间,隽颢直视着言正的脸,双目惊恐万分,额头上猛地泌出层层细汗,连同头发都被汗水浸湿。

      他急促地喘息就像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似的,直到看清言正的脸,他才勉强恢复些许的镇定,但带惨白和惊惧的脸色仍让言正看得心里满是愧疚,隽颢也同样无法释怀,被父亲看到自己胆怯的这一幕。

      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眼强迫自己镇定,但很显然此时他真的办不到,濒临死亡前的痛苦挣扎一直记忆在他的脑海深处,身体的疲惫不受控制的爆发,他已经很久不曾做这个梦了,可能这些日子寻着小枫已经到了体能极限,才会有如此反应,只是他真的想不到会在与父亲同寝的这一夜发作,这叫他情何以堪。

      「我叫树仁过………」言正见他身体颤得厉害,回忆全涌了上来,压在心底对儿子的那份愧疚满溢到几乎让他窒息,谁说他不爱不疼隽颢,只是未到伤心时。

      「我没事………」隽颢一听,马上放开手,急撑起身子,翻身坐到床沿,他双脚落地,背对着言正,又急喘了两下才道:「就做了个恶梦而已,我去洗把脸,把汗擦擦就好了。」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他尽量让自己稳稳地走进盥洗室里。

      等隽颢擦拭干净再回到床上时,已经冷静了许多,但他不想多做解释,也不给言正多观察他脸色的机会,一沾到床,立马关掉夜灯睡觉,而这举动也确实扼杀了言正想多关切一句的机会,只得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言正他平躺了下来,却不敢安心入眠,今天上山来的时候,听师公说隽颢被困在山洞里下不来,他就已经很担心了,现在又发生这状况,更让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隽颢则是因为刚才冷水打湿了脸,精神一下子回笼,再疲累也睡不太下了,他盯着天花板,回想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最后和恶梦串到一块,才发现即使父亲不追究,可存在他心中根深柢固的责任感却不会饶他,身体疲惫并不足以诱发隐藏在脑部皮层下的后遗症,而真正的原因是他一直抑制在心中的那股压力,香琪的事件他担心不止有小枫一个,他更加担心的是父亲,若让他知道小枫有X照流传在外,怕不止是怒急攻心而已。

      但计划失败了,小枫失忆,他们打草惊蛇,未来香琪只会更加谨慎,照片销毁的可能比以前更低也更难了,一切都是他太过自信,或许就该有人对他劈头棒喝,而那个唯一有权利骂他的人,今晚却对他仁慈了,这让他更觉愧疚难当。

      尽管父亲他不想追究,但责任感却无法就此让他放过自己,心中百转千回过后,他还是主动开了口:「……香琪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回去后,我会解决的,不会让小枫受半点委屈……」

      「……」听着隽颢的保证,还没从刚才的担忧恢复的言正一时不知该回复什么,心中感慨着他终于把儿子锻炼成他所期待的,能担当重担的男子汉,这差点害他丢了性命,全是用他的健康换来,即便无形压力重得他透不过气,也没有半句怨言,为的就是让他这老父亲满意,不让自己失望。

      以前不管树仁怎么劝,他一直都坚持自己的信念,而今晚是他第一次真正深刻的感受到,若有一天,他的儿子终于倒下,那么推倒他的那只手有一半是来自于自己。

      没听见父亲有任何回应,隽颢接着保证道:「……我知道爸……重视大哥……我不会让大哥在天堂也不安心……」

      隽颢的话此时听在言正耳里莫名地酸楚,过去他对隽林的好胜过隽颢百倍千倍不止,才让隽颢总认为隽林在他中心的地位更加重要,而事实也是如此,不管隽颢怎么把公司拓展的有声有色,他从来也没有赞美过他半句,接掌公司后,如履薄冰的走到这一天,他依然担心所努力的这一切仍不足够令他这老父亲满意,而这就是他加诸于儿子身上却从不自知的无形压力。

      言正紧紧地闭上眼,把这一切苦果吞下,若今日老天爷没让他撞见这一幕,不趁这机会把事情说开,尔后他会不会后悔莫及呢?!

      心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于是,他缓缓地开口:「……今日我没责问你关于香琪的事,你以为会是什么原因?」

      言正突然抛出个问句,让隽颢难忍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隽颢张口结舌半天,却无法理出个头绪,对他,向来只有命令的父亲,竟然开口问他原因?!他真的越发不懂父亲了,为什么今晚他如此的反常?!

      隽颢根本没心思去思考这其中的原因,光就言正一句反常的问话,就够骇得他说不出话了。

      而言正也不准备听到他的答案,知子莫若父,隽颢不说,他也能猜到,便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以为我只是一时忘记了吗?」

      「我………」隽颢确实这么想过,但他能据实以告吗?!

      沉默了片刻,言正睁开眼,严肃道,「你以为我把公司交付给你,也是侥幸?!因为我别无选择吗?!」

      言正的话就像是一枚深水炸弹,将父子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都不敢去碰触的话题陡然炸开。

      这一直是隽颢不敢问出口的话,也是他自尊最后崩溃的底限,他怕他听到的结果正如外人所传言的一般,他坐上那个位子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不巧刚好他的大哥过世而已。

      他很想直接在父亲面前承认说是,事实就是如此,但他仅存的那点骄傲又不允许他松口。

      曾经他有上千上百个说服自己真的只是侥幸的理由,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反证的借口,即便他努力这么多年,依旧找不到………

      言正等不到他的回答,明白这是默认,许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儿啊!你这是不信任老父,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我没有。」隽颢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但强装起的自信很快就泄了气。

      室内的气氛因此僵持着,又过了半响,言正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开口道:「……当我把公司交给你之后,退隐到别墅里,你把莉娜安插在我身旁,随时对你通风报信,这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随着言正一字一句的说出隽颢心中丑陋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他的双眼渐渐地大睁,这完全脱离他掌握的状况,吓得他说不出话。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没有说?!为什么不揭穿他?!

      言正的话就山里的闷雷在隽颢的脑子轰隆隆巨响,「爸爸,我…我不是要监视你………」

      隽颢感觉他连替自己说句辩解的话都无力,派人监视父亲还能有什么用意,谁都能猜出来。

      可他只是...只是不信父亲真的把公司交给他,全权交给他,虽然现在想来真觉得有点荒唐,但当时他真的不敢置信,他以为父亲顶多给他一个虚位,后来才发现他完全不管事了。

      在众多反对声浪中,父亲一意孤行,毫不顾虑外人的说法,直接抽手退隐山林,再也不过问公司的事。

      会安排人在父亲身边,并不是想得到什么,或许真如父亲说的他一直对自己没有信心,可这种说法谁信呢,事到如今,不管他再怎么辩解都是多余的了。

      正当他对自己失望透顶时,言正却阻止了他的话,「………我知道。」

      知道?!言正的回答更让隽颢惊讶。

      「………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追究什么………」

      言正翻过身去,背着隽颢说,「只是………我儿啊,若你不信任老父,为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若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么我把公司交付给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道理,又何来别无选择之说………」

      「再说,以你大哥的身体状况能多活一年,那才叫做侥幸吧,不管我多疼他,都不可能把公司上万个家庭的生计赌在他身上…不是吗?!」

      「这样你还觉得只是侥幸,岂不是太看轻老父,也太看轻自己了!」

      言正的一席话,给了他当头棒喝,25年了,他第一次明白了父亲的心思.....

      第一次....

      「唉,困了,我先睡了。」对隽颢,他有太多的歉疚,他亏欠的太多,做为一个父亲他其实很失败。但好在,他的儿子一直很坚强,从不轻易低头,这和他很像,也是他骄傲的地方,以他为荣。

      看着言正的背影,隽颢陷入无尽的黑洞里,后悔和羞愤在心中拉扯着,脑子里各种纷杂的想法充斥其中。

      言正的话完全颠覆了他二十五年来的想法.....彻彻底底的打破他过去这么多年的憎恶,对父亲的憎恶,不满,一切都颠覆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渺小,现在却是无地自容.....

      原来父亲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大哥.....而是.....自己!!

      怎么可能?!可父亲的话却又是那么合情合理.....

      哥的身体那是真的经不起折腾,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不把他的手握紧些,人就快被风吹走了,以他的健康状况要撑起言正这么庞大的公司确实是很吃力的事。

      怪不得哥老是叮咛他不要顶撞父亲,要不然以后他肯定会后悔,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哥....哥为什么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他不难过吗?!

      如果大哥他早就知道,父亲对他不抱希望,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心平气和,还能对他这么好,为什么?!

      原来他误会了父亲这么久.....

      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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