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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野四雾烟初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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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亮得早,约是六更天。浮生坐于小小的院落中,屋檐之下,弹了一夜的琴。
大雪昨夜之中融化成了水,雪霜尽化,溉满林间。小溪里的溪水再无了冰,皆化为一方水随底下一大方碧蓝溪水弯曲哗哗流向远方,汇入江河之中。四处树林之上,山顶之巅,屋檐白雪浸了地,流入溪中,涨了好些水。昨日还是满天雪白之意,苍茫一片如空。夜凉如水之后,竟全皆散去。
世间万物褪去了素白大衣,重新穿戴上世间一切花花绿绿。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艳丽之色,如美好芳年的繁华。虽素白洁净,白如尘。
这世间的世事亦是如此,大雪覆盖着的真相,终有一日会被春风吹离青山、屋檐,融化汇河。来年冬日,它留下的白雪终将归还红绿。真相抑或假象,等待世人一代又一代体会和揭露。
无了雪的踪迹,天气仍旧凉寒,无情对世人与万物。虽无阳日照天辉,也无茫雪落此中。置身山林之中,抬头一望,天边什么也不曾有。与昨日那素白大雪无两样,这样素白色之上,还会有什么呢?
小时候在地府时,一个人闲得无聊极了,见了谢必安就揪着他的长舌头不放,惹得他声声叫疼。随后一晃神的时间便溜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他每每见了浮生就躲,怕哪日自己舌头消失不见了。那时浮生不过一千多岁,法术尚浅,自然追不上谢必安。往后长大些了,随着叔叔习术,她也算勤奋好学,法术增长极快。这回谢必安可谓是倒霉了,再也跑不掉了。本以为自己的舌头将要英勇离去,已做好与它告别的准备时,浮生却摇了摇头,要他将一段地府外的事,便饶了他那长舌头。
听得自己长舌头获救了,立马滔滔不绝开始讲起来。可浮生哪懂得他讲的话,咿咿呀呀说不明白。有时候开始手脚并用起来,无论浮生怎样看,也看不明白。无奈之下,找来范无咎,在整个地府,唯有他懂得谢必安的话。无常二爷左扯一句,右拉一句的,终将这段话讲出来了。谢必安说天顶之上,住着权利无上的神仙,他们掌管世间一切,无端变化,仙气缭雾。那是这万物之中最美的地方,正气十足。
天界与地府迥然不同,一个亮如明镜,耀光汇聚。一个阴森极寒,暗边凄荒。一生好事做尽,功成名就,方可升天为仙,造福世间。至恶至极之人则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留于地府中做孤魂野鬼。论谁也会选充满光亮的那一方,就连浮生也是。
她也常问过正玄:“叔叔,这天界当真这般美好?”他思索万千,答到:“有些东西也许并非如此。”他的答案每次都一样,无论浮生如何问他。问着问着也就烦了,往后浮生也不再着问了。这么些年,对于天之上的天界,她总是半信半疑,也不晓得能否有机会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望着天,想得便远些了。天界,似乎充满了神秘。
院中木门传来了敲门声,浮生起身去门前推开木闩,檐下古琴变为原身绿叶,随风离墙,不知去处。
门外一个小女娃,光着脚站在那,背上的背篓中满是枯树枝。她双手抓着背篓上的细绳,抬起头,望着浮生。发梢略微乱了些,脸上带着些红晕,踱步站在院子里,两个人互相立着。小女娃上下打量着浮生,围着她绕了一圈,再回到她面前。
“姐姐昨夜住在这儿?”小女娃开口问她。浮生也没多想,随口便答道:“是啊。”
“姐姐啥时候来的?”
“昨日夜晚。”
小女娃竟捂住嘴笑了起来,就连背篓中的枯树枝掉了出来也未曾发现。
“我就知道,若梦哥为啥会大半夜上山去捡柴草,原是去见姐姐了。可见得花前月下,风花雪月?”浮生忽地脸一热,一个小女娃怎会知道这些。立马开口否认道:“你个小女娃子别乱说话!”小女娃可就不乐意了,双手叉着腰:“我哪乱说了,你们要是没有倒凤颠鸾,若梦哥怎会现在还未醒,定是你把他累着了!”
“你、你!”浮生被这番话气得不轻。浮生这才想起,昨夜担心他对自己做什么,才会对他施一点法术,以防他醒来,自己没有防备。这会定是时间还未过,才会被这小女娃误会。
正不知再如何解释,小女娃拾了院中土壤,朝着浮生砸了过去。浮生便挽起自己的长袖,用手抓起地上湿软的土壤,捏成一个泥球学着小女娃适才的动作砸了过去。两个人不甘示弱,满院子胡乱扔着泥球。两面白墙,泼上了褐色的墨。
这般打打闹闹,也不过是凡尘两朵美艳的花。一个亭亭玉立,一个天真烂漫。谁又能想到,这是一个九千岁与五岁之间的对决。
小女娃果然败得惨不忍睹,身上的衣服,脸上满是褐色的泥土,用手去抹,反倒越抹越多。
木屋的门从里边打开,小女娃见人是自己的若梦哥,哭着鼻子跑到他面前,用那充满泥土的小手抹着眼泪:“若梦哥,姐姐她欺负我。”说罢,哭得愈发大声。
若梦伸手拿起半壁上的布,浸了水,蹲在她面前,替她擦去几滴眼泪与那泥土。待后,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浮生,眼神中,有温柔、有关心,独独没有责备之意。只是一眼,并未说一字。再走上前几步替浮生擦去手污泥泥,复了手指白皙。小女娃在心里更加确定了,他们定是如胶似漆了。平日里无论谁欺负她,若梦哥定会替她出气,今日却不同些了。
瑞雪兆丰年,铁树见艳花。瑞雪便遇佳人,如此“丰收”,不用等来年,花满枝桠,是世人所求的。
“若梦哥,爷爷今日烤了好些红薯,爷爷要我一定要带你去尝尝。”说罢,拉着若梦出门去。小女娃没有穿鞋,脚上污泥斑斑,留着好几条伤口。旧伤结了疤,新伤血时不时流出。地面冰凉,双脚踏上,必然凉透心底。若梦将小女娃一把抱起,欲要往门外走去。
浮生见状,一把拉住若梦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你去哪?说好带我去玩的。”
“我先带她回家去,你且在这儿等着便好,我一会儿便回来。”浮生初来人世间,未见过临安城风光,亦不识得人间几人。如今好不易识了个凡人能带她去玩,见见这万千繁华。要是他跑了自己不又是独自一人,万般孤单。
“不成,我得跟你一起去。”怕他食言,浮生只好跟着他。若梦未开口,眼中柔意,嘴角生笑,以表明了一切。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泥路十分不好走。可见泥坑甚多,羊肠鸟道。若梦抱着小女娃在前头走,浮生跟在后头。四周的竹子茂盛众多,环环围住整座山,隐蔽此处。竹子一并长,齐与半山腰。近于眼前的一片绿竹,郁郁葱葱,竹子叶泛亮绿,轻轻恍动,一阵细小的口哨声滑过耳畔,弹奏了一曲回肠的丝竹之声。
空旷的大山,只有竹子为伴。行走于山间小路上,十分静谧,竹子叶偶尔从枝干上蹦落几片,似轻盈蝴蝶翩跹,荡荡悠悠,去往远方,看尽这个大千世间。从大片竹林间望去,隐隐约约望得见山外湖水,碧波荡漾,滴水流穿。间时大片叶子聚拢一片,浓密的深绿色,刚遇了融化后的雪,格外透亮。遮于眼前,湖水便不见了影。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到山顶上,这一时辰从未停歇半刻,提着一口气走到尽头,此时累汗袭身。浮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留着几滴汗水。
小女娃一溜烟地跑进家中,随后端来了两碗白水。对于浮生而言,这水简直就是救命良药,走了如此之久,早已饥渴难耐。慌忙接过水,一口气便喝完两碗,滴水不剩。
小女娃跑进里屋,屋内老爷爷正坐于榻前,头发花白,留着长长的胡须,皱纹甚多。
小女娃倚在榻便,拉着爷爷的手,说道:“爷爷,若梦哥定是要娶新媳了。”过了半晌,老爷爷才问道:“新媳?哪家的姑娘?”小女娃摇了摇头。急匆匆跑到门外硬是将浮生拉了进去。
“是这姑娘?倒也是眉清目秀,出尘脱俗的。”老爷爷细细瞧了瞧她,捋着胡须夸赞道,也是满意极了。
尽管老爷爷声音低沉,浑浊不清,浮生还是能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姐姐,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拿烤红薯来!”说罢便跑开了。浮生不解,上山前还说自己欺负她,一个劲地哭着鼻子。这上山后为何变了个人一般,还如此好心给她拿吃的。
小女娃那双小小的肉手高高举着一个烤红薯,努力蹦高送到她面前。小巧的红薯直冒热气,热气腾腾的白烟,透过薄薄的红皮,金黄色的肉撞入眼中,似黄金一般闪闪发光,耀眼极了。浮生一见,那眼便移不开了。一把拿起小女娃手中的烤红薯,剥了皮,塞进嘴中,甜软可口,香甜不腻。小女娃又接着拿了好些个红薯,皆被浮生吃了个光。
老爷爷见她如此能吃,点头挂笑,心中暗想,将来定能生个白嫩嫩的大胖小子。
老爷爷向着小女娃使眼色,小女娃十分知趣出屋让若梦进屋来。浮生依旧在啃着她的烤红薯,要知道,地府从来没有这般东西。吃得急忙,嘴角处留下了一点碎粒。若梦刚进屋便随手替她拿掉了。浮生微微抬起自己有些泛红的脸,又默默低下,屋内情况一度尴尬。老爷爷与那小女娃难得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爷爷,近日可觉得身体好些了?”若梦开口问道。老爷爷这才回过神来,道:“近些日子是好了些许,可那老毛病毕竟不易根治。今日雪褪,只是菜园子里的好些大白菜还未摘,天生冷,这腿啊,又疼上了几分。”老爷爷拍打着自己的腿,脸上神情尽显苦楚。若梦伸出手为老爷爷诊着脉,不到片刻:“您腿脚不好,这菜园子中的大白菜我去替您摘,后去药铺再给您抓几服药。”拿起墙上的镰刀,背上大背篓,欲要踏出门。
“我跟你一起去。”浮生瞧着小窗外白日间的雾气,想着去一睹万景,唇齿间便蹦出这样一句话。
屋外绿意若隐若现,妖娆多姿,妩媚有情。江南美景,这便生了情意,有了奇心。屋内剩下的两人心知肚明一般,悄悄击了个掌。
山中迷雾不愿散去,堆积一片,埋于山间。聚拢白雾,留于山顶,好似天上的仙境一般清闲,静雅。空气十分通畅,满是山林之中林木花草芳香,清香一片。好些植物隐于此中,难以发现,仿佛天地间仅剩下一方雾气,其余皆是空。小小的小道上,一前一后行走着两个人,在满山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穿留于其间。
满是白净,笼罩天地,不见天空任何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