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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师之子真或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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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度的国宗会试。
殿外,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男男女女身姿都是一样的挺拔骄人,脸上都是一样的年轻靓丽,一样的欣喜雀跃,一样的自命不凡。
入了这国宗会试,便可入万学宗修仙求道,从今以后,平步青云入朝为官乐享富贵光宗耀祖那是迟早的事。
琉璃殿内,座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轻蘸笔尖,在铺开的华丽纸卷上略微停顿,忽又抬头问道,“小伙子,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殿下的白衣少年略微激动了些,“易云乐,我叫易云乐。”
此语一出,殿内大小官师停下手上动作都一怔,立即与左右窃窃交耳,俯身在小山似的卷轴后偷瞄殿中的少年,就连那位拿着毛笔的老者也愣了。
不怪他们,要怪就怪这名字实在太有名了!
晴历十三年,前朝皇帝,听了奸臣谗言,将国师易得水一家人斩尽杀绝。
易云乐,正是易得水之子。
易得水,乃易家第三十二位国师,继承了“与忠”这块硬爵位还没几年,就听说皇帝要杀他们全家,没想到忠心耿耿了几百年竟遭此横祸,他当机立断,立刻带上家里老小火速逃出京临,开始了艰难的逃亡生活。
直到两年后,新皇登位。
新皇帝明事理,察明了真相,原来是有人眼馋国师一家位高权重,栽赃诬陷,于是他下旨赦免国师,将易氏一族再请了回来。
真的,这道赦免的命令如果再晚一点儿,易家人就要衣衫褴褛的穿越沙漠,逃到西伯利亚讨饭了。
不过,终究是还了父亲一个清白,六岁的娃娃跪下接旨,难掩情绪激动,与一对主仆父子抱头痛哭。
是的,一个有着两百多口人的世袭大族,如今只剩下个身单力薄的小公子——易云乐,何其不幸。
如此一来,老百姓真不知道是该夸老皇帝派出的追杀组织办事效率高效,还是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不过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国师生前是极好的,所以,这桩天大的冤案别想这么轻易揭过去。
新皇大手一挥,这事儿好办,以后国师之子易云乐免试入宗,习得功法,再为国效力。
一般家庭的孩子能进万学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再有钱也得看身份阶级,再有身份还得看天赋慧根。
于是这位少年六岁破例入了宫,与太子是同吃同学的同窗,十六岁到年龄了便到万学殿来拿入宗卷,到如今在这大殿上成功吸引所有人眼球。
可大家横看竖看,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少年实在……太普通了,这副皮囊与一身的华衣锦服搭配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而且这位响当当的国师之子,怎么贼眉鼠眼一脸低眉顺眼,跟条哈巴狗似的等着要东西呢?
“这个……好的。”老者终于回了神。
既然上头都发话了,这个后门必须得走,于是老者辗转笔尖,书法俊逸地写下三个字,将金黄色的卷轴郑重交到白衣少年手里。
与此同时,只听大殿门“嘭”的一声被人踹开,一个紫衣少年身负粉色霞光,不紧不慢地踱步进来,在众人惊愕诧异的目光中,冲白衣少年勾唇一笑,“不是你的东西,就算给你,你敢要吗?”
白衣少年眼睛大了一圈,像见鬼了似的直往后缩。
一个高位官师率先站了起来,指着鼻子骂道,“放肆!哪家的小孩竟敢来这儿捣乱!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紫衣少年眉宇间全然不屑,悠悠开口,“我还以为这万学宗的琉璃殿,都是有修为有眼光的官师,没想到居然会被被一个冒牌货蒙骗了。”说到这儿,他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傲慢轻视,“听好了,本大爷才是真的易云乐。”
是的,十年前接到圣旨的孩子,是他,抱着那对主仆痛哭的,也是他。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跟了父亲十余年的老仆王旱,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入得万学宗,竟在回京途中,对自己下手。
此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真的,那位国师的老仆当真心肠歹毒,宛若蛇蝎!
负责记名和发放卷轴的两位官师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一个瘦官师忽道,“你说自己是国师之子,怎么证明?”
“对呀,对呀,你怎么证明?”
殿内大大小小的官师都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从卷轴后面冒了出来,摊开了双手连连质问。
“众人皆知,我易氏族人,承国师之位,有护国之任,却不知你们听过没有,我们族人,”紫衣少年忽而冷眼看向白衣少年,吐出几个字来,“有移形换影之术。”
白衣少年立刻面如土色。
当初,王旱之所以有胆子狸猫换太子,不止因为易氏族人都死光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六岁的易云乐看上去普普通通,跟他家同岁的傻儿子没甚区别。
什么幻影秘术,估计都是扯淡。
“不!你是假的!”白衣少年忽然疯了一样哈哈大笑,指着对方连忙向众人解释,“我自小遭受灭族打击,心智受损,我族人曾说这秘术早已失传,他怎么会!不……不可能!”
紫衣少年并不回答,眼神冰冷,启唇念咒。
一束金光差点亮瞎众人双眼,只见眼前一个恍惚,面前的紫衣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本朝亲皇。
官师们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皇帝脸上看着是真实的皮肉,龙袍上花纹繁复精巧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帝嘛。
短暂呆滞后,几个官师条件反射地跪倒就拜,还没拜完,就察觉到眼前白光一瞬,皇帝不见了,龙袍龙爪不见了,只有那位紫衣少年。
只见他绝色的眉目间似是凝了冰雪一般,声音冷冷道,“王志,你借我的名字用了十年,也该还回来了吧?”
那年隆冬,他穿着单薄的衣裳蜷缩在冷冰冰的山洞,全身因毒发而疼痛抽搐,是热烈的复仇火焰让他挺了过来。此刻,他已然等了太久太久。
局势已定。
*
此时的万学宗普度房内一片沉寂。
四长老俞舟小声试探道,“这么说,大长老,您是不打算换人吗……”
大长老段痕,威严高坐,抚须道,“陛下原是一桩美意,没料到惹出如此祸事。一边是国师之子,一边是万学朝宗,这十年前的一桩笑话叫天下人知晓,皇家的颜面何存?”
二长老温烈忍不住咬牙骂道,“当初朝廷派谁接的这小祖宗?连人都分不清就带回来!”
四长老一边扇扇子一边道,“是魏江大人奉旨去的,听说魏大人那时候还不愿意去那荒凉的漠北呢,路途又远,行程又苦,谁又知道会出这档子事,恐怕魏大人此刻正跪在宫里等罚呢。”
二长老声音高亢,情绪也激动,“那王旱父子欺君犯上,枉顾圣命,我万学宗岂能收他?”
四长老为难道,“话虽如此,可我们怎么能说,怎么能说……”
怎么能说皇帝陛下做错了呢?
座上的大长老悠然一叹,“可怜了云乐那孩子……”
话音刚落,只听见大徒儿银容阴沉着脸禀道,“师父,易云乐偷了一只无风山上的灵鸡,师弟们现下正闻着味儿四处搜寻。”
长老们:“……”
四长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觉几道冷嗖嗖的目光后,以扇掩面,宽慰道,“只是个孩子而已,况且这些年也没人在身边悉心教导,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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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山上阳光大好,易云乐拍拍手上的土,开始生火穿肉做烧烤,原料自然是这山中随处可猎的小灵鸡。
“大胆贼人,没有长老允许,你怎可随意杀生?”
来人是个耿直的小胖师兄,身着青衫,肚皮微鼓,一双眯眯眼里怒火中烧。
易云乐不躲也不藏,边翻烤串边冷笑,“我到你们山上有三日,这三天里是顿顿青菜萝卜加肉沫,凭什么你们山上的弟子个个吃得嘴油发亮,肥头大耳,我什么也吃不着?且不说你们待客失礼,我眼下也是入宗弟子,自然也是吃得这灵鸡。”
“你你你……”小胖师兄气的结巴,“我天生就是这幅眉眼,怎么说是山上养的?再说这宗中膳食一向如此,你嘴馋犯这偷吃戒条,长老们宠你且不说什么,我可要对你不客气!”
易云乐狭长的眼眸一冷,躲过迎面而来的小胖拳,起身站定,掂了掂手上的烤鸡串,阴测测道,“我还真不知道山上有偷吃这一戒条,也不知道犯了这条该如何责罚,不如,你先尝尝如何?”
小胖师兄还以为他真不知道这条戒律,原本气消了大半,准备给他好好说道说道,没料到周身一定,居然动也动不了。
易云乐长指一叠,撕下一块肉来,塞进他嘴巴里,还笑道,“怎么样,好吃吗?”
小胖师兄嘴巴闭紧之下还是塞进了一小块,小眼瞬间睁圆,嘴里呜咽不止,待解开了定身之法,呸地一声吐了出去,竟羞得满面通红,淌下一大颗眼泪来,掩面夺路而逃。
“没意思”
易云乐眼神冰冷,望着离去的宽阔背影,扔下手里喷香的鸡串,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
殿内大伙儿正讨论着,三长老华露俏丽的身影走进了殿内,面颊明媚宛如春光。
四长老一挑眉,“许久不见三姐姐了呢,甚是想念呢。”
她悠然道,“老四别急着开始损人,我这半日可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而是替老大寻人去了。”说罢拍拍手,“进来吧,先生。”
门外,一个瘦高个子的长衫男子露出一半脑袋,颤颤巍巍问道,“小姐,是在这儿说书吗?”
三长老微笑点头,介绍道,“这是浮华山下酒楼的说书先生。”
长衫男子一听就来了劲儿,从门外蹦进来,袖子一撸,纸扇一指,便开始了表演,“浮华山下李晓生,无事不知,无人不晓。依这位小姐所言,小人便开始讲讲这浮华山下‘易二郎’的故事。”
众长老恍然顿悟,果然要了解这孩子的身世还是得深入调查,找对人了解,这大长老果然想的深远,一时间夸赞大长老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要么怎么能是大长老!”
“老大还是老大,想的周全。”
华露无声翻了个白眼,接着道,“那孩子被人毒害之后,被王旱那奸人扔到浮华山下,化名易安。”
易安。
大长老默念一遍,眼眸一动。
“可那孩子家中独独剩他一个,怎的起名叫二郎呢?”二长老疑惑道。
“问得好!”说书人纸扇一拍掌心,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那儿的老百姓就把这样没人管教处处作恶的孩童,就称为‘二’。”
四长老眼疾手快,立刻用扇子摁住了某人那双想掀桌子的手。
接着他悠悠开扇,“关于易二郎,在浮华山的恶闻那可真是不胜枚举,话说这易二郎头一天早晨去包子铺吃肉馅包子,老板问他要钱却挨了他一顿好打,中午肚子又饿了,上去抢无知孩童手里的糖吃,末了又将几个无辜孩童暴打一顿,晚上跑到刘寡妇家门口嬉皮笑脸言语挑逗,惹得人人厌弃。易家二郎看着一表人才,似与邻家儿郎无甚差别,实则喜怒无常,暴虐成性,这到底是人性的沉沦还是道德的糜烂,各位看官,您听我说!”
说罢,他俯下身子一伸手,准备要了赏钱再继续,却许久没见动静,一抬头,才发觉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果然如此。
诸位长老头痛不已,自古以来,学生自然是越听话越好,似他那般傲然不羁的性子,背后又有皇帝撑腰,想来以后宗里的老师有苦头吃了。
这样想来,那孩子饿了在山上烤两支灵鸡来吃,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只有一个问题。”四长老抬眼道,“为什么这孩子十年之后才将此事告知你我,还偏偏选他王志来领入学卷轴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