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散年华》公子御寒

2、第2章

　　晚上七点十分，房门被钥匙拧开了，客厅里只亮着两盏壁灯。卧室关着门，从门缝的罅隙透出台灯柔和的光。姜瑜疲惫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把提包轻轻放在了沙发上，然后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倒出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中加热。
　　卧室的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蓝煊一怔，将桌上的书本赶忙向后翻了两页。姜瑜的眉头陡然紧锁起来。
　　一杯拌有高乐高的热牛奶摆在了蓝煊面前。蓝煊感到了杯子放到桌子上的力度，他抬起头看到姜瑜那张说不清楚表情的脸。
　　“妈。”蓝煊的声音很轻。
　　“书里面夹着什么呢。”姜瑜冷冷地说道。
　　蓝煊不说话，头低了下去。
　　“拿出来！”姜瑜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蓝煊依然低头不语。
　　姜瑜愤怒地把那本数学题集抢过来，从里面翻出了一张表格，表头上赫然印着“学生会干事信息表”。
　　姜瑜看过后，将表格对折，然后撕成了两半。蓝煊看着被撕碎的表格，心里不知什么地方一下子塌陷下去。象是洪水侵蚀过的土地，脆弱地溃成泥沼。轰然。无声。
　　“你自己也清楚这不是什么正经的事情，学生会有什么用啊？！高考加分，还是能够保送？！你是觉得自己成绩不错学有余力么？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竞赛书，你全做完了是吧？！高中三年一共没有多少时间，现在不用功，等到以后高三想努力都晚了！尤其是你，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目标是要考清华北大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我也是从你那么大过来的，学校的学生会到底做些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排练节目，组织捐款，还能有什么？就算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又能有什么用呢，最重要的是分数，是分数你懂么……”
　　蓝煊的脑海里一片弦音，如同回荡在半空中嗡嗡作响的鸽哨，盘旋着，扩散着，刺痛了每一条突突跳动的神经。母亲尖利的话语持续击打着耳膜，象是音箱回传麦克风时发出的啸叫，已经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母亲讲累了，最后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甩门走了出去。
　　好自为之。
　　眼泪在那一刻突破最后的防线，奔涌上来，洇红了眼圈。

　　“蓝煊，学生会的信息表填好了吗？一会儿我帮你交上去吧。”数学老师走出教室，黄佳转过头来问蓝煊。
　　“我…不想去了。”蓝煊支吾地答道。
　　“你不想去哪儿？学生会么？”黄佳有些惊讶。
　　“嗯。”蓝煊道。
　　“为什么呀？我都跟学生会主席林雨晴说了，把你安排进组织部，你怎么说变就变啊？”黄佳有些激动。
　　“我的表格不小心弄丢了。”蓝煊敷衍道。
　　“咳，就因为这个呀。这个无所谓的，待会儿我帮你再要一份好了。课间操的时候会宣布纳新名单，注意听哦！”黄佳给了蓝煊一个明亮的微笑。
　　没等蓝煊再说什么，黄佳已经跑出了教室。

　　“好，全体都有，立正——”主席台上的体育老师拉足了嗓门，然后顿了顿，说：“今天的课间操大家做得很到位。下面，学生会有一个通知播送。”
　　林雨晴走上主席台，接过体育老师手中的话筒，念道：“本年度学生会的纳新工作已经结束，下面我来公布学生会的新成员名单。”
　　“宣传部：高一一班许昂，高一三班黄佳，高一四班陈紫云，高一七班穆青，高一十班高赫”
　　“组织部：高一一班袁姝，高一二班萧湘，高一三班蓝煊，高一六班韩可歆，高一九班霍然”
　　“外联部：……”
　　“学习部：……”
　　“体育部：……”
　　“权益部：……”
　　“请以上同学于今天中午12：30到学生会第一活动室开会。”

　　午饭的时候，欧源说：“恭喜啊，你现在已经是学生会的了，太酷了。”
　　蓝煊只顾吃饭，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道：“说说你吧。昨天艺术团排练得怎么样？”
　　“嗯，钢琴只去了我一个，听说还有一个高三的学姐，但是昨天她有晚自习所以没来。还有就是，对了，”欧源突然兴奋起来，凑到蓝煊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昨天舞蹈队也去排练了，我发现了一个女生……”
　　“怎么了？”蓝煊看了一眼欧源。
　　“很漂亮！”欧源一脸的喜悦。
　　“呵呵，是么。哪个班的呀？”蓝煊问道。
　　“呃，不知道。”欧源无奈地答道。
　　“哪个班的你都不知道，你就那么高兴，”蓝煊说，“今天我得早走一会儿，不陪你了啊。”
　　欧源抬了抬手，说：“好吧，下午见！”

　　12：15，综合楼二层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学生会的成员大概还没有到呢。走廊尽头右手边房间的门敞着，似乎有人。
　　蓝煊走过去，朝里面望了望。偌大一间活动室里只有林雨晴一个人，正倚坐在墙边看放在膝盖上的一本书。
　　蓝煊轻轻喊了一声“雨晴学姐”，林雨晴抬起头，看到蓝煊站在门口，微笑着说：“是你呀，来这么早。”
　　蓝煊走到林雨晴面前，说：“嗯，有点事情。”
　　“什么事呀？”林雨晴问道。
　　“我不想加入学生会了。”蓝煊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今天早上才宣布的名单，现在就要退出，的确不合适。
　　林雨晴迟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呀，昨天不是还很想加入学生会的吗？”
　　蓝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是我妈，她不想我加入学生会，怕耽误我学习……”
　　林雨晴听后，笑了，说：“你妈跟我妈一样，当初我进学生会的时候，她就不允许，不过我还是偷偷地进了。其实学生会的活动并不会影响到学习，尤其你们都是各个班老师选出来的，学习上肯定不会出现问题。我觉得在学生会可以锻炼很多做事情的能力，象是你报的组织部我就深有体会，因为我还同时担任组织部部长。乔恒就更强了，他不但是权益部部长，还是宣传部的美术设计，而且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我建议你先试试看，如果实在无法兼顾到时再退也不迟啊。”
　　蓝煊听过林雨晴的话，有些心动了。于是说：“好，我会努力的。”
　　林雨晴说：“嗯。既然你早来了，那我就先跟你说好了。今天开会主要是关于下个月学校九十年校庆的一些事情。学生会这次要全程负责安排校庆演出的工作。咱们组织部任务比较重，还要监督艺术团的排练。所以下周五，也就是11月9号下午四点钟我们去检查艺术团的第一次彩排。”

　　这一周过得很快，也很平淡。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
　　蓝煊依然和上一次月考一样，毫无悬念地取得了年级第一名。
　　欧源时常提及那个舞蹈队的女生。看样子两个人进展不错。
　　女生名叫康小蕊，高一七班。

　　周五下午放学后，蓝煊、欧源、黄佳三个人一起去了学校的艺术中心。
　　三人在艺术中心入口处分开，欧源到后台准备演出，蓝煊和黄佳直接去了观众席。
　　距离彩排还有一段时间。
　　舞台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音响，各种电线被拉来拉去。
　　学生会的几名干事正在搬道具，演员都还没有上场。
　　上层看台的中间位置，林雨晴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翻阅一本资料。
　　蓝煊和黄佳走过来。
　　黄佳：“雨晴姐！”
　　林雨晴抬起头，微笑着朝它们招了招手。
　　蓝煊和黄佳坐到林雨晴旁边。
　　黄佳：“雨晴姐，你这看的是什么呀？”
　　林雨晴：“噢，这是北大自主招生的一些试题。怪怪的，也挺有意思的。”
　　蓝煊黄佳一齐惊讶地叫道：“北大？！”
　　林雨晴：“嘘，你们小点声啊。”
　　黄佳：“雨晴姐要上北大哦，想学什么专业呀？”
　　林雨晴：“光华管理。”
　　黄佳：“哇，好厉害哦！”
　　林雨晴：“过奖了。对了，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将来学什么呀？”
　　黄佳：“我嘛，我要去法国学造飞机！”
　　林雨晴：“想不到啊，一个小女生会去学机械方面的专业，了不起！”
　　黄佳：“因为我爸爸是搞这方面的缘故，所以会比较喜欢。”
　　林雨晴：“噢，是这样啊。那么，蓝煊想学什么呢？”
　　蓝煊：“建筑。”
　　林雨晴：“嗯嗯，学建筑挺不错的，好像要求美术这方面会比较高啊。”
　　蓝煊：“对，好在小的时候学过几年素描。”
　　林雨晴：“美术这方面，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蓝煊：“谁呀？”
　　林雨晴：“乔恒。”
　　黄佳：“对对对，乔恒哥画画可好了。咱们校庆的宣传海报全是乔恒哥给设计的呢！”

　　“雨晴！”
　　正说着，乔恒拎着两个大袋子朝这边走过来。
　　林雨晴站起身来，笑着问道：“乔恒，东西带来了吗？”
　　“都在这儿呢。”乔恒说着将袋子放在座位上，拿出五六个纸筒，一一展开。
　　“哇，校庆海报耶，这么快就印出来了，好漂亮！”黄佳惊奇地叫道。
　　乔恒：“这是从印刷店拿来的样品，如果可以的话，就让他们全部印出来。”
　　“嗯，我看挺不错的，就这样了。乔恒辛苦你了！”林雨晴笑着说道。
　　“没事儿，不算什么。待会儿等宣传部部长来了就交给她。”乔恒显然非常高兴，语气里略带着得意的感觉。

　　在后台的舞蹈教室里。欧源正和康小蕊坐在一起。
　　欧源：“脚还疼么？”
　　康小蕊点点头。
　　欧源：“既然受伤了，就不要来排练了嘛。”
　　“不行，还有三周时间就校庆了。好在，伤得不是很严重，只是扭了一下。”康小蕊做了一个倔强的微笑。
　　“那我帮你向团长说一下？”
　　“不用你啦！”
　　欧源看着康小蕊，无奈地笑了。他伸出左手，抚着康小蕊的头说：“好吧，我服你了。”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走了进来。
　　“陆瑶学姐！”欧源喊道。
　　陆瑶：“我们的节目临时调整到了第五个，欧源你做好准备。”
　　欧源一副沮丧的表情：“啊？又提前了……”
　　陆瑶：“提前了还不好？对了，小蕊的脚好些了吗？”
　　康小蕊：“好多了，谢谢学姐。”
　　陆瑶：“不谢。那，欧源，我在前面等你。你抓紧啊！”
　　欧源摆出一个OK的手势：“好的！”

　　陆瑶和欧源的钢琴四手连弹十分成功，在场的学生会成员报以热烈的掌声。
　　蓝煊心里想，欧源这小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林雨晴对旁边的艺术团团长说：“这个节目可能还要提前。”
　　接下来的节目是两首歌曲，一个魔术表演。康小蕊的舞蹈被放在了第九个上场。
　　灯光和音乐配合得十分协调，舞蹈编排得也十分优美。
　　林雨晴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一个演员身上。她对旁边的团长耳语了几句，然后向观众席下层走去。
　　蓝煊顺着林雨晴刚才的视线望过去，在第一排中间偏右位置上的女生，动作与其他人不太合拍。蓝煊看着看着，觉得这个女生的身形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由于距离比较远，加上舞台灯效的关系，蓝煊只有眯起眼睛去看。
　　舞蹈结束。团长大喊了一声“先别退场！”
　　演员在台上互相看着，不明真相。场面有些尴尬。
　　蓝煊这才看清楚，那个女生竟然是原先一起乘公车的那个女生，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好像都没有再看到她。
　　林雨晴走到那个女生面前，表情严肃。这是蓝煊第一次看到林雨晴微笑之外的表情，还着实把蓝煊吓到了。
　　“你知道你的动作和别人不一致么？”林雨晴问道。
　　女生没有回答，脸胀得通红。
　　“这是在为校庆排练，你必须认真对待！”林雨晴继续说道。
　　这时，陆瑶从后台跑上前说道：“雨晴，她脚受伤了。”
　　“是这样啊，”林雨晴顿了一下，旋即回过头去问旁边的艺术团团长：“可以替换掉么？”
　　团长解释道：“来不及了。况且，她还是舞蹈队的领舞呢。”
　　林雨晴说：“太不小心了，领舞应该更加注意才对。”
　　“学姐，她也是因为跳舞才受了伤的，”欧源不知道从哪儿站出来了，蓝煊在一边都看傻了，“都是因为这个舞蹈和后面的芭蕾只隔了一个节目，小蕊赶去换服装才不小心把脚弄伤的。”
　　小蕊？难道她就是欧源说的康小蕊。蓝煊觉得这一切都太戏剧化了。
　　林雨晴看了一眼欧源，又看了一眼康小蕊，转身对团长说：“回来把节目顺序再调整一下吧。”

　　蓝煊和欧源站在学校门前，目送着康小蕊的母亲把她扶进马路对面的一辆标致307，然后驶去。
　　蓝煊转过头来问欧源：“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生？”
　　欧源嘴角上扬，说道：“对，我女朋友！”
　　蓝煊抬头看看西坠的太阳，对着欧源笑了笑：“今天我重新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林雨晴。”
　　“重新认识我？”欧源瞪着眼睛，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我一直都很帅，不是么？哈哈哈哈……”

　　新的一周开始了。课间操时间改为了“阳光长跑”，每天要求跑一千米。
　　市教育局下达的口号是：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辈子。
　　活动开展的头一天，教育局还亲自派人到俣浩中学督导，电视台也对活动进行了拍摄报道。
　　欧源边跑边对旁边的蓝煊说：“照这样子跑下去，到明年八月份，我们刚好可以跑到北京去看奥运会。”
　　为了凑满一小时，学校把第三节课缩短到了三十分钟。历史老师气不过，扬言中午要来班里加课。于是怨声载道。
　　欧源称之为：“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蓝煊觉得这话太脏，不过再也找不出更为贴切的形容了。

　　晚上回到家，写作业的时候，蓝煊突然感到一阵阵寒冷，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立刻冲了过来，急切地问道：“别是感冒了吧？”
　　蓝煊答道：“可能是，突然有点冷，不过应该不算严重。”
　　“怎么不严重？你也太不注意身体了。万一生病，耽误课可是不得了的！”母亲一脸严肃的神情。她一只手放在蓝煊的额头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一会儿，然后舒了口气：“谢天谢地，还好没有发烧。我去给你找些药你吃了。”
　　“妈，我没事儿。”
　　“药还是要吃的。等发起烧来就晚了。”
　　蓝煊吃完药，穿上母亲找出来的厚毛衣。母亲又从厨房盛了碗刚煮好的姜汤递给蓝煊。
　　“你们学校也真是的，大冬天跑步做什么？”母亲看着蓝煊，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出了汗又不能及时换衣服，多容易着凉！就这样的锻炼方式，我看尽早取消算了。”
　　“我们还得跑到三月份呢。“蓝煊边喝汤边抱怨到，试图争取母亲更多的疼爱。
　　“你们校长脑子坏掉了吧，”母亲掩饰不住气愤。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没关系，明天我从班上给你开个证明，就说你患了急性气管炎，不宜剧烈运动，你把证明拿给你们老师就可以了。”
　　蓝煊一听，嘴里的汤差点儿喷出来。没想到母亲连这招都想得出来，自己这回是弄巧成拙了。
　　“这样不好吧，这要是回来别人觉得我真有病，不让高考了怎么办啊？”蓝煊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让母亲有所顾虑。
　　“没那么严重，这个东西又进不了档案，怕什么。以后别人长跑，你就在教室里安心学习，别到处乱跑，听明白了吗？”
　　“噢，知道了……”没办法，蓝煊只有答应。

　　第二天晚上母亲就把医院的证明拿了回来。蓝煊看着那子虚乌有的病症以及鲜红的印章哭笑不得。
　　然而，蓝煊这一次并没有依照母亲的话把证明交给慕容老师。他把证明放在学校的储物箱内，和其他同学一样每天跑步。
　　当然，他也不敢再像原先那样拼命跑了，混在懒散的人群中，和欧源一起，走走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