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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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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城通往洱源村的方向,新修起了一条更大更宽敞的路,洱源村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自从一整个村子卖煎饼果子卖出了名堂,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
当初俩万多大漠士兵侵入中原,与皇帝派的将士在北郡县相遇交战,县城及周边村落未及时躲避的居民几乎都被屠杀殆尽,李漠的几个家人是由桑舟保护着躲进山洞才逃过一劫。
而洱源村则完全是因为太过偏僻,通往县城的路更要经过好几个岔道,细窄的小路致使稍微大点的马车都无法通过,所以奇迹般的,竟躲开了大漠人的大屠杀。整个村子被完整保存下来,不可谓不幸运。
选里正,几十年前朝廷曾发布过召令,每任里正十年一选,由本县县令坐镇,全村村民投石,在石头所得数前三甲中由县令决定最终人选。
时隔多年,上面的召令在下层百姓中俨然产生了自己的一套规则。一个县那么多村每个村里正上任时间都不同,若是真按每十年重选一次的话,那县令什么事也不用做,就天天奔波在各个村子里看村民们争的面红耳赤选里正就够了。
因此大家都默不作声奉行着一个隐规则,就是在没什么意外的情况下,一旦被选上里正,那么直到这个人死都不会再重新选了。
只是,洱源村的情况太特殊了,羽翼逐渐丰满的村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利益分配中终于看清了某些人真实的心性,他们知道了哪些人是真的大公无私,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而哪些人只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和善,背地里却总想着挖空别人的口袋,以自己的利益为尊。所以村民们早就蠢蠢欲动想要改变一些现状了。
再加上某些隐秘势力在背后默默推波助澜,在这种情况下,重选里正,势在必行。
李漠他们乘坐的马车在城外遇见了新任县令的马车,寒暄过后,俩两马车并驾齐驱。一年前战争结束后,那位用人命去拖延时间的县令迅速被降罪入狱,随后发配边疆,府城派了一位新任县令来接管,这是一位高大英武,长得日角珠庭,看起来很是雷厉风行的人物,李漠一次偶然得知,原来这又是一位曾在阿牛麾下作战的战士,他不经感叹,这世界是有多小,连这种千年一遇由武官转成文官的狗血剧情都能被他们遇到。李漠哪里知道,偶然里的必然自然是人为的。
洱源村村口的大槐树下,人群熙熙攘攘,小孩们争相爬上树坐在最低的那根粗树枝上,然后招呼树下的阿爹过来接着,被晒的粗犷的汉子们张着臂膀,将自由落下的孩儿稳稳接住抱在怀里,孩子们兴奋的哈哈大笑,还要再来一次,一旁的阿姆们可看不下去了,急忙过去制止,“危险,别闹了。”
“再玩一次嘛!”孩子们撒娇。
“不行就是不行!”严厉的拒绝。
“宝贝儿,下次再玩行不行?” 和事佬般的醇厚男音。
“我就要玩。”
“啪……”
“哇……”
一时间,树下的笑声,哭声,哀求声,讨饶声,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李漠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李漠忽然在想,当“他”也这么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在这棵树上,毫无顾忌的跳下去……
县令坐在槐树正下方一张长条桌后,旁边坐着一个胡子发白的师爷,后方还站了一列凶巴巴拿着长戟的衙役。这样一番阵势,要是以前的洱源村村民,早就被吓得静若寒蝉,弯背如驼了。可现今的洱源村人,进出县城犹如家常便饭,出入府城丝毫不怯,甚至有几个村民还去府城奔波过几个来回,他们见识过的大场面太多,现在这点阵仗,完全可以用平常心来对待了。
可他们不怕县令,不代表不怕隐在人群最后的那俩人,大家心里全都跟明镜似的,村子里头如今这诸多的变化,跟那俩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李漠和阿牛,他们是敬中有畏,畏中有敬。
那师爷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下方的人群里个个手里拿着几块小石头,听得很认真。
李漠和阿牛坐在在人群最后头,他们离大槐树太远,有些听不清那师爷的声音,不过想也是就那一套,什么“哪种颜色的石头投给谁啦,什么要公平公正啦,什么不准作弊啦,……等等之类。”听不听都无所谓,于是李漠执起阿牛的手掌,平铺在自己膝盖上,然后在那片宽阔的手心里画着画玩。
他们今天的身份只是可以参与投石的一份子,所以李漠打算,低调处事。
只是,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定地步,当其他人一有麻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时候,他注定无法低调。
“李漠哥哥,李漠哥哥。”有个小孩来到李漠身边拉了一下他的衣摆。
李漠和阿牛同时转头头,就见一个四五岁岁的总角小儿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咦,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跑这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李漠看这小孩可爱,还摸了摸人家的小发髻。
“我爷爷让我来叫你,让你去我家一趟。”那小孩奶声奶气继续说道。
李漠和阿牛对视一眼。
“你爷爷是谁啊!你让他来找我吧!哥哥很懒,不想走路。”李漠堂而皇之编着瞎话。
那小儿似是思索一阵,小手指动了动,“可是,爷爷说,他有你阿爹的东西要给你,你只有去了才能拿到。你难道不想要你阿爹的东西吗”小孩很是疑惑,看着李漠,颇有些不解。
这下,李漠可不得不去一趟了,看来有些人,还是不死心啊!
绕过长长的,有些弯曲的山路,依然是那个没有围墙的小院子,依然是那个铺了厚厚一层一点也不硌屁股的小巧石凳,石桌上摆好了冒热气的陶壶,三只碗分立三边,这一次,不用里正专程回窑倒水,也不用李漠假意起身去接。
“果然是你,里正伯伯。”
里正从窑门口转过身来,露出了木门上挂的很醒目的一朵大红花。里正淡淡一笑,“从今天起就不是了,你该改口叫赵伯伯。”
李漠牵起阿牛的手,步入这个他曾来过一次的小院。
“赵伯伯,这是”李漠又坐在了自己曾做过一次那个凳子上,指着那朵大红花。
“当年你推荐小儿进入了瞻思学堂,那孩子现在也算是有出息了,前几日考中秀才,来送喜的衙役们才刚走,留下了这朵红花。”里正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还没正式的感谢你呢!”
李漠一笑,“哦那就恭喜赵伯伯了,生下了如此天之骄子。是家门之幸!更是洱源村之幸! 李漠已经感受到莫大的谢意了。”
里正看着李漠,脸上依旧是他一贯的温润平和之色,“李漠,你当真是变了不少,若不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我有时候真在怀疑,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是不是一个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漠心中巨震,但脸上依旧一片淡然,“每个人都是会变的,即使他再怎么不想变,再怎么想固守过去,但只要活在世上,只要身边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他就必须去适应,必须去承受,必须去改变,你说对吗?赵伯伯。”
阿牛紧紧握着李漠唯一的右手,不断传递温暖过来。
里正又是温润一笑:“李漠,你很好,你阿爹若是能看见如今的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漠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既然赵伯伯提起阿爹,那就请赵伯伯拿出来吧!我阿爹的遗物。”
本以为里正一定会提出什么要求来作交换,但出乎意料的,里正再没说什么,他去窑洞里取出一个木匣子,轻轻置于桌上。
李漠想伸手去碰,可临近时却又猛的收回去,他有些害怕,心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他还没打开呢,可他就是想哭。
“这是”
“这是你阿爹在农闲时用老掉的韭菜梗给你编的一只小狗。”
里正打开匣子,里头躺着一只已经完全干枯巴掌大的韭菜狗,虽然它是那么小,是假的,但却精致到连它四只小脚的爪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用黑豆点缀的眼睛深深驻扎在眼窝里,它就那么静静注视着李漠,眼里仿佛有深远的笑,又仿佛有终于见到你了的那种欣喜。
明明这是一只死物,明明它只是静卧在那里,可是李漠心脏剧痛,没有任何原因的,剧痛。
是你吗?“李漠”,你那残缺的爱终于就要被填补了吗?
可残缺就是残缺,怎么可能如此容易便被弥补完整。
“赵伯伯,李漠有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相告。”李漠隐去一切情绪,眼睛转向里正,目光冰冷。
里正丝毫不见慌乱,“你是想问,这件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这,而且为什要保存这么多年吧!”
李漠:“是。”
里正:“因为我害怕。”
李漠:“你怕什么?”
里正:“你阿爹死前,除了李大山,最后一个见的,应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