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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最大的客堂里,天地桌上已铺好了红布,红布上端放着俩跟红蜡烛和一罐装满香灰的香炉,香炉里插了三炷香,顶端正升起袅袅白烟。香炉旁是象征三媒六聘的斗、秤、尺。总之,其他事都可以忽略,但这种有关象征着美好生活的物件,几位家人都准备的一应俱全。李漠惊叹,他们是如何用这么短的时间准备好这一切的?

      李漠是个哥儿,所以并没有盖盖头,他能明目张胆的看着客堂中的一切。他被六伽牵着出现在门口,视线里只有满目的红和一张张开心至极的笑脸。

      阿牛看见了他,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向他,李漠也看向阿牛,阿牛高大的身躯被红色喜服包裹,他乌黑的墨发被红色发带所绑,发带随着他矫健步履应声而起,恣意的将军,他在向自己走来,他要是走来了,就真正属于自己了。

      阿牛伸出手,眼睛看向李漠,眼里有万千星火闪烁。

      李漠也伸出手,让自己的手掌去触碰阿牛的手心,被人紧紧相握,紧紧呵护的感觉,真好。

      客堂里已经自动留出一片空地来,李漠有些紧张,他侧脸看了一眼阿牛,却发觉阿牛正温和的看着自己,俩个人目光相撞在一起,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李漠微笑的时候,会露出几颗皓齿,再配上此刻嫣红的嘴唇,直教人移不开眼睛。

      阿牛微笑的时候,仅仅只是嘴角弯起丁点弧度,众人也看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笑。可是,李漠却能看清他的眼睛,看清阿牛的瞳仁里完完全全只留下自己的倒影,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自己这一方的存在。

      这样一个旁若无人的对视,让周围人全都红了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好意思吗?可这俩人显然很好意思,要是不赶紧打断他们,俩人就快要亲在一块去了。

      “请新郎新娘敬香。”

      一声高亢的声音忽然响起,把李漠吓了一跳,朝厅首角落那个方向一看,怎么会是他?

      “喂,你怎么在这。” 李漠气愤出声,幸好这里只有家人在,否则在成亲礼上如此不合规矩,早就叫人笑话了。

      不过还是有人看不下去,阿婆坐在上首位,沉声说道:“漠漠,不得无礼,是我请他来当通赞的。”

      李漠虽然满腹委屈,但又不能在这种场合顶撞阿婆,只好乖乖闭起嘴巴,瞪了一眼站在角落处正坏笑的纪渊,随即垂下头,与阿牛一起点燃了香。

      谁都没有注意到,充当通赞的纪渊站在暗处,虽然笑着,可眼里却有悲伤亦或是其他的什么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在流转着,像那深不见底的临渊古潭,隐秘而莫测。

      “跪……”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随着纪渊清亮的声音,阿牛携着李漠一一照做。

      “三拜……一拜天地……”

      李漠和阿牛转了个身,朝着厅外逐渐暗沉的夜色,行了一礼。

      “二拜高堂……”

      俩人又转身,先朝着阿婆行了一礼,又朝着并排而坐的俩位阿姆行了一礼。

      天地桌左侧有俩把椅子是空的,李漠知道,那是留给俩位过世阿爹的。阿牛本要拉李漠起来,却被李漠一拽又跪了下去,阿牛懂了,俩人又朝着没人坐的俩把椅子行了一礼。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让在场所有人红了眼眶。如果俩个人的阿爹都能亲自坐在上首看着自己最爱的孩子成亲,那一定就没什么遗憾了吧!可人生没有遗憾那就不叫人生了。

      “夫夫对拜……”

      最后一礼了,李漠和阿牛跪在地上,面对面毫无避讳直直的看着彼此,下一刻,二人低头,朝着对方盈盈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无人可知,纪渊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用上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声音发颤。

      现场一片欢声笑语,没有宾客,所以一切喝酒吃肉这些无关紧要的步骤全都省去了。

      阿牛和李漠回了房间,桑舟,桑月,俩位阿姆还有在脸上围着一块大围巾的韫清正忙着收拾现场一片狼藉的惨状,大家注意力都被俩位新人吸引去了,竟没人注意到这幅打扮的韫清有多么奇怪。

      六伽抱着思安吃一份刚做的鸡蛋羹,纪渊站在刚刚举行结亲礼的客堂里,看来果然只有自己是客,是外人,是永远永远无法融入这家人的存在。

      “纪哥哥,纪哥哥。”衣摆忽然被人拽动,是六伽,他正端着一碗冒着尖的鸡蛋羹。

      “阿婆嘱咐我做鸡蛋羹的时候给你也做一碗,我只顾着思安就把你给忘了,你看,我又重新去做了一碗,你快吃吧!”

      那一刹那,迎面而来的风是香的,嘴里暗藏的唾液是甜的,那个不到自己胸膛的小人儿,大约是天使吧!

      接过碗,纪渊畅快一笑,“谢谢你,六伽。”

      “不用谢,哥哥,你赶紧吃,我去照顾思安了。”六伽像一阵风,悄悄的来,又飞快的走,纪渊将手放于心上,怎么回事,这心脏好久没有跳这么快了啊!上一次,上一次好像还是见到那个穿着粗布衣服却一点也不卑微的哥儿吧……

      卧房内,喝完交杯酒,阿牛与李漠坐于炕沿,虽然早已越过雷池坦诚相见了,可今天却是格外不同的,这大概是每个人的梦吧!与最爱的人,穿上最鲜艳的礼服,三拜九叩,亲友祝福,从此,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要一起过一辈子了。

      阿牛:“漠漠,对不起,只能这样与你成婚。”

      李漠:“阿牛哥,我说过,你永远都不要向我说这三个字,你还记得吗?”

      阿牛:“记得。我只是……”

      “阿牛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很知足,我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谢谢你让我感受到这一切。”李漠将头靠在阿牛肩上,轻轻细语。

      阿牛:“与我,你不必言谢。”

      李漠:“那以后,你也别再说对不起了。”

      阿牛:“好。”

      “拉勾。”李漠伸出手指。

      阿牛一愣,也伸出手指。

      俩跟指头轻轻触碰,又紧紧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李漠:“阿牛哥,你倒是说啊!”

      阿牛:“不说。”

      李漠眼睛一眯:“你说不说。”

      静默……

      李漠生气了,大力推到阿牛压在他身上,危险的说道:“你说不说?”

      “漠漠,你醉了。”

      李漠:“我没醉,我还能喝,给我酒,阿牛哥,我们再喝一次交杯酒吧!”

      阿牛:“交杯酒,只能喝一次。”

      “阿牛哥,我喜欢你。”

      “我知道。”

      “阿牛哥,不要离开我。”

      ……

      “漠漠,对不起。”

      将醉倒的李漠移到炕上躺好,阿牛注视着俩腮通红的李漠,良久,良久,然后低头,轻轻印下一吻。

      掏出怀里早已写好的,被自己揉的皱巴巴的一封信,置于桌上,而后背起包裹,转身离去。

      漠漠,对不起,我还是要食言了。或许就再也没有以后了,就当,是我欠了你。

      木门枝丫一声打开,又没有任何迟疑的被关上,李漠在暗中赫然睁开了眼。“阿牛,你就那么不放心我,不放心到连跟我说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你凭什么,凭什么独自做出选择,凭什么又一次抛下我?你不要命了,那么我的命又有什么值得珍贵的?”

      “桑舟,桑舟,你在吗?”

      李漠开门朝着月色叫了几声,不出片刻,一道身影便落在眼前。果然,他把桑舟留了下来。

      “桑舟,阿牛去哪了?我要找他。”李漠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他故意用颤音发声,又装成一副醉酒后无法站稳的摇晃之姿。

      桑舟看到李漠的第一眼就吓得转过身,“漠哥儿,阿牛他有事出去一趟,你有什么事,我去帮您做就好了。”桑舟知道阿牛已走,他得把李漠稳定下来。

      “出去了?呜,他出去了居然不带我,阿牛这个大坏蛋……”

      “我要醋,我要喝醋,那你去给我拿醋……”李漠摊靠在门框上,骨头仿佛都变成了软的。

      桑舟满头大汗,生怕李漠下一刻再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来,“好好好,漠哥儿稍等,我这就去灶房给您拿醋。”说完转身就要走。

      见桑舟要走,李漠一惊,“站住,我,我要的是洱源村地窖里的陈醋,我要喝那个,才不要喝什么灶房里的醋,哼。”

      “漠哥儿,这……”

      “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我就撞墙死给你看。”李漠边说着,边要往门框上撞去。反正他‘喝醉’了,耍酒疯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我去,我这就去,您别撞。”记得桑舟想过来阻止又怕碰着他,一副担心至极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哦!”李漠马上停了下来,看着桑舟,一脸真诚。

      “我这就去,您可千万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桑舟火急火燎的离开,背影都略显凌乱了些。

      李漠挺起刚刚靠在门上的身躯,看着远去的桑舟,面色如霜,“对不起,要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那地窖早就荒废了,哪里还有什么醋呢?

      李漠返回屋里,脱下自己一身喜服,整整齐齐的叠好与阿牛的喜服放在一起,拾起桌上的信读完一遍后,在烛火上点燃一把火烧了,而后又重新搁置了一封。

      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背囊,又环顾了一圈才装点好不到一天的新房,李漠决绝而去。

      烛光掩映在红色围帘上,摇曳生姿,已经空了的俩个酒杯一个躺在桌上,一个掉了下去,它们看不见彼此了,它们各自凌落着,孤独着,悲伤着。

      李漠一直没告诉阿牛,他那天忽然毫无预兆晕倒,除了看见周围的人被残忍杀害,还看见阿牛倒在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上,看见他从马上摔了下去,然后被厮杀中的战马和杀红了眼睛的人从身上踏过去,到最后,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未能留下来。

      当然,他也看到了自己,李漠清楚的看见了自己倒在阿牛身旁,俩个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起码,也算是另一种团圆了。

      李漠不会再去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梦有多真。

      本来还在奢望着阿牛会不会因为自己而留下来,前不久他们在梅园里发现一处荒废的密道,密道尽头通往城北一座很高的山洞里,那山洞没有其他入口,想要进入,只有这一条路。山洞里锅灶床褥一应俱全,用来藏人再适合不过了。

      李漠那时候还在想,不管有任何危险来临,他们一家人都可以躲在里头,只要存够粮食,住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只要阿牛不上战场,只要他在家人与战场之间选择的是家人,那么谁也无法再伤害到他们。

      可是,李漠却不能自欺欺人,因为没有人再能比他更清楚了,对于阿牛来讲,这是他十几个亲人守护了上百年的土地,是他赖以生存,永不能割舍的故土,即使他对曾经最信任的下属以及这片土地的统治者绝望,伤心,甚至心灰意冷。但就像命中注定般的,他们竟然发现了韫清的秘密,阿牛知道了他的兄弟们从未背叛过他。

      如果李漠要求成亲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真不顾自己上了战场而留下遗憾的话,那么当阿牛跪在地上对着牌位磕头的那一刻,李漠终于确定了,他会走……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挡阿牛走上战场的执念,包括自己。

      那么这一次,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如果一定要死,就让我们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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