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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一行人趁着夜色步入县城,守城的衙役能认得阿牛,没经过盘查便任由几辆马车进入。

      到家后,李漠先是给俩方家人引荐一番,随后一大家人一起上桌吃了饭,本以为这是一顿尴尬别扭极不平衡的饭局,可出乎意料的,居然特别和谐,俩位阿姆,一个温柔体贴,嘘寒问暖,尽力照顾到每一个人。另一个豪爽大方,落落得体,尽力调节气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纪老夫人眉目慈祥,在韫清布菜的时候竟然帮忙抱了一会思安,思安这个胖娃娃聪明的很,一见到长辈就咧嘴笑,有人抱他他就上嘴亲,那亲切的调皮劲儿直把人逗得乐呵呵,可有个人却是意外的,李漠每次抱思安基本上都是大眼瞪小眼的可笑状态,思安好像把李漠当成了对手,不给笑脸就罢了,关键还总斜着眼看李漠,每当这时候,李漠就控制不了去揉搓一下那张脸的冲动。

      六伽也围着纪老夫人和如夫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俩位夫人慈爱的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他本就生在纪府,是俩位夫人看着长大的,时隔几月不见自然想念得紧。

      李漠洗了手,换了净衫,抱着思安猛一顿蹂搓,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一堆给家人买的礼物,本来正打算去休息的众人似乎都瞬间没了睡意,围着礼物品鉴起来。思安抱着一个兔子毛做的布娃娃不肯撒手,六伽拿着一把小木剑在院里不停挥舞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等俩个孩子疯完,已到月上高楼,俩位纪夫人体力不支赶忙去休息了,阿姆和韫清带着俩个孩子也走了,等满院的嘈杂热闹终于恢复到静谧时,李漠已经累到一动也不想动了。阿牛背起他往后院走,深更半夜只有月亮光在照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飞蛾扑闪着翅膀的声音,李漠将头伏在阿牛肩上,耳朵贴着耳朵,阿牛体温比他高,烫的他瑟缩了一下,但李漠随即又贴了上去,他觉得那种感觉很美好。

      “阿牛哥,我好开心啊,也很幸福。”

      “我也是。”

      “那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

      “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

      李漠嘴角含着笑,沉沉睡去。

      ……

      一夜之间,家里忽然又多了三个人。

      脱离了那个规矩繁多,一言一行都有人诟病的大都城,如夫人彻底放飞了自我,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衣服,梳了一个乡下妇人常见的发髻,早晨和秦素芬去买菜,中午在家捣鼓各种吃食家具,下午拉着秦素芬在后院里种菜浇水,要不是阿牛和李漠死命拦着,她非得把那片梅林都祸害了不成。有时候兴趣来了,她还非得带着一家人去夏游,小县城里独有的几个适合游山玩水的地方,她早已门清。

      更有一次,她逼着阿牛和李漠带她去了一趟洱源村的窑洞,看着被烧毁的只剩几个空架子的窑洞,如夫人悲愤长叹,直呼可惜,说她期望中的农家生活就是这种在窑洞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任何纷扰的日子,可怎么就叫一把火烧了呢?真是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呐!李漠和阿牛尴尬陪在身边,在引来村人驻足围观之前,赶紧拉起她盾去了。

      李漠实在没想到,如夫人居然是这样跳脱的性格,刚见面时那个端庄儒雅的贵夫人早不见了踪影,不过这样也挺好,李漠就喜欢这种豪爽开朗永远不会藏着捏着的性格,只要有她在,这个家就会极少发生矛盾,并且永远会多一分活泼有朝气的色彩。

      纪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喜欢清净,除了每日晚饭时一家人一起吃饭说闹,享一下天伦之乐,其余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佛堂里面对佛祖,一是感谢,二是祈祷。这样度过晚年,她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阿牛在偏院里新修了一座祠堂,告老还乡的时候,纪老夫人做主把纪家十几任将军的牌位全部移走,现下正供奉在新修的祠堂中。为防止走漏消息,开祠的时候并未请任何人来。李漠随着阿牛跪在下方,注视着整齐排列的森森然的牌位,他似乎还能看到一个个骑着宝马姿态威武的戎马将军在战场上留下的飒飒英姿。

      可是此刻,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留在这个世界,真正去怀念惦记他们的,只剩下寥寥几个家人。值得吗?也许吧!不值得吗?却也不是。他们为自己的国家而死,他们的残魂应当永远留存,受万世崇拜。

      在他们从都城回来刚安定好那几日,纪渊过来拜见纪老夫人,那是李漠和纪渊断绝往来后第一次见面,李漠早就不痛恨了,只是不想多搭理他。

      可纪渊在见到李漠时眼神里却有些隐晦莫测,李漠都不愿意看他一眼,自然无从辨认那眼神是什么了?

      老夫人在得知纪渊的身世后,先是痛惜他的家人表面上看起来人模人样,却能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残忍,实在是不应该。接着又自责同为纪家人,却让这个孩子吃了如此之多的苦。老夫人一脸悲痛,难以想象这种事居然发生在纪家分支里。

      可那纪渊是什么人,从小在大人面前讨生活,怎么讨人喜欢,他太懂了。在纪渊一番善解人意的安慰劝解下,老夫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直言让这个小子以后多多过来陪着自己,于是李漠经常看到的一个场面是,纪渊随时随地的出现在自己家的饭桌,前堂,后院里。总之,哪里有笑声,哪里就一定有他的存在。除了李漠和阿牛的寝室,就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这里俨然成了纪渊的第二个家。

      有老太太做后盾,纪渊有恃无恐,李漠无可奈何。半屈半就的,李漠接受了这个事实。

      炎热的夏季像流水般奔走,转眼,秋姑娘踩着清风,披着金黄绸缎翩然而至,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百姓们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高低低的山坡上收着麦穗豆子,一年到头用不了几次的晾晒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孔武有力的汉子们举起高高的连枷,重重甩在豆荚上,饱满的豆子迸裂出来,在阳光下被照的熠熠生辉。

      丰收之景,实在令人喜悦。

      去年那场十年难遇的大雪真真实实的印证了那句话,‘瑞雪兆丰年’。

      不光是县城周围的村落,就连这个不大的县城,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丰收之年,大家都会受益。

      收割结束后,由县里的秧歌会牵头,举办了一场浩大的秧歌集会,由县城周围每个村出一支秧歌,加紧训练,然后在丰收节那天,在县城外宽阔的空地上开启一场史无前例的斗秧歌,所有人脸上都笑着,所有人都在激动振奋的呐喊着。

      那一天,县城里万人空巷。那一天,村落里只剩野狗老妪。那一天,人们的欢欣达到了极致。那一天,成年人遗失了烦忧,孩子们找到了天堂。

      “看,那支红色的队伍是我们村的。”

      “哎呀,看见了,看见了,你别掐我了。”

      “哎呀,二狗,二狗上场了,哇塞,看他拿的那把花纸伞,嗳?快看,快看,那不是江阿婶吗?她骑的那个假毛驴可真憨头憨脑的。”

      “你给我放开,掐死我算了。”

      这是站在李漠前面的一对小夫妻在对话,李漠根本看不见中央的秧歌,只能望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头顶,眼前冒出一排黑线,这到底是来看秧歌的,还是看人头的呀!真是让人郁闷。

      “想看吗?”耳边传来声音。

      李漠:“嗯,想看。”

      下一刻,他被人举起,霎时间,视野一片开阔,方圆几里都没人能与他媲高了。

      李漠终于看见了最中央锣鼓喧天的秧歌,花花绿绿胶合聚集在一起,热闹的就像快要炸了天。周边一张张笑脸,极致明媚,极致开心。

      所有人都在笑着,呐喊着,激动着。

      可是。

      “嗡”的一声,脑海里忽然翻滚,一阵剧痛传来,李漠死死抱住脑袋,可依旧止不住千万桢画面疯狂挤入脑海。那是什么?那个笑的最开心的人怎么无力的张着嘴,嘴角留下鲜红的血。那个举着花纸伞的人怎么趴在地上,缺了一只胳膊。前面刚刚还在说话那对夫妻,怎么被挂在树上,内脏掉出来,就那么垂着,快要触碰到脏污的土地。侧方被他阿爹聚在头顶的那个孩子,他竟,他竟……被活生生撕裂。

      到处都是怒吼,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没有平静的地方……

      什么?这是什么?为什么他眼睛看向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腥红的残忍之状,什么,究竟怎么了?

      脑袋再也承载不了越聚越多的惨状,紧抱着阿牛的手掌一松,李漠一头栽了下去。

      “漠漠”。

      “漠漠”。

      什么漠漠,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漠漠,你的一切,我的一切,不过一场梦罢了。

      ……

      从混沌中转醒,李漠惊的大叫一声,“阿牛哥,救命……”

      “我在,我在。不怕。”

      “阿牛哥……”李漠伏在阿牛肩头,头顶冒出薄薄一层冷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即使紧紧抱着阿牛,却依然打着哆嗦,惊魂未定。

      “怎么了?”

      “阿牛哥,我,我好像看见了未来……”

      ……

      “漠漠,你只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阿牛哥,谁都可以说那是一场噩梦,可我却知道,风雨将来,故土将顷,一切都要结束了,而我和你,注定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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