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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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洱源村的祠堂是由一河三山围绕起来的一座建筑,祠堂正前方有一条河流清澈流淌,其他三面围绕了三座大山,分别由张、李、赵三大族群安卧。
同一族群中各家村民所住的窑洞由高到低,散乱分布在半山腰上。族群之间惯常是报团取暖。各族群以山下的祠堂为中心,呈现出三足鼎立,相互对峙,分庭抗衡的局面。而里正则凌驾于各族长之上,既是掌权人,又是中间的周旋之人。
这座修建年份已不可考究的祠堂也是村里最恢宏的一座建筑,外观宏伟峻雅,内里萧肃庄重,墙面以青石铺就,家具以乌木为主。正中间供奉着数位先祖牌位,相传这些牌位主人都是曾有过巨大贡献的能人。案前常年焚香不断,神圣不可亵渎,平日里不到祭祀等大事,里正和众族长绝不会同意开祠堂叨扰先灵,而今里正一力主张开祠堂,足矣证明此事的严重程度。
祠堂大厅的东侧墙下,放着几张雕着祥云纹的乌木椅,里正坐在上首,其他三位族长并排坐在下首,中间隔着同样材质的条木桌子。虽然里正年龄比诸位族长足足小了一轮,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在这个大厅中,里正俨然是唯一的主导人。
村民们估计都来了,乌压压一大片,从祠堂里一直挤到了祠堂外。需要开祠堂才能解决的事,那可是难得一遇的大事,不看这热闹都觉得亏得慌。
李漠和阿牛跪在站在大厅中间,被众人当成猴子般指指点点。刚清醒的李漠根本跪不稳,半个身子斜斜搭在阿牛身上。
里正和三位族长都满脸严肃,到底是管人多年,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一般人可模仿不来。
“李漠,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再把你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里正将平日里温和的语气收敛起来,话锋略显凌厉。
李漠毫不退缩,大声开口道:“我说,我早与阿牛哥私定终身,且一定要嫁给他,如若这算是犯下大错,那么任由里正和各位族长惩罚。”
“你……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我们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李漠话音刚落,李家族长就愤然站起来指责道。可能由于太过愤怒,他指着李漠的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动着,眼睛都气的凸了出来,胸腔喷出的气流吹动着几缕胡须炸起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吹胡子瞪眼。
李漠敛低了眉眼,并无反应。这位族长亲眼见证李漠一家人吃苦受累,却一声不吭,甚至漠不关心,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李漠给家族里丢了脸面。
况且,像这种影响不了结局的人发出任何的指责与谩骂,根本用不着理会他。就像是被一条拴着的疯狗无缘无故狂吠,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它不存在,冷漠走开,让它自己郁闷着去吧。
“咳”,里正使劲一咳,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如若犯错?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吗?未出阁的哥儿私通男子,那是要上报官府,予以仗责之刑的,不死也没脸活下去了。我们洱源村几百年没出过一件丢脸的事,这要是宣扬出去,以后村里的哥儿闺女还怎么嫁出去。”
围观的人好像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事自家也是受影响的,于是个个看着李漠,面色不善。
……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就在李漠正打算陈述自己“罪行”的时候,忽然有人出来自告奋勇说他要娶他,然后场面就不受控制了。
那人说,“不用等到十八岁,我现在就可以带他走。”
李漠心中转了千百个来回,天赐“奸夫”?他已经编好了理由说自己在县城里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奸夫”,‘我如此不合礼数,你们就把我除族赶出去吧!’
然后,这个“奸夫”就自己出现了。
可叹?可喜?
李漠立刻反应过来,“阿牛哥啊,你总算来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李漠眼泪扑簌簌落下,可怜的模样像极了喜极而泣。
就在刚刚,李漠听到旁边的妇人嚼舌根时说村里新来的这人叫阿牛。他们根本不认识,李漠自己都惊讶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了竟然真的与那阿牛一唱一和起来。
阿牛面无表情,但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惊呆,“李,李漠啊,这,这是怎么回事?”里正仿佛受到了惊吓,指着李漠的手都微微发颤。
李漠用最快的速度想出最合适的说辞,他要让自己彻底离开李家,而不是单纯“嫁出去”,他要让王春莲一点好处也得不到。
李漠挣扎着让自己朝着里正摆好跪姿,然后恐慌的说到,“里正,还有阿公阿婆,对不起,我,我早就与阿牛哥私定终身,求你们成全。”
现场在的人都被这句话炸开了,那一瞬间,嘲讽,探究,困惑的眼神,全都集中在李漠和阿牛俩个人身上,李漠身体极度不舒服,但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场硬仗,绝不能垮。
“你,你,你,你”,李漠阿公脸憋的通红,几乎说不出来完整的话。
李漠的阿姆早已站立不稳,眼前的这一切让她觉得世界要塌了。
里正好不容易找回了被吓跑的魂,“李漠,你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与外人私定终身,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李漠头低着,别人看不到他的神情,“我,我不知道……”
里正恶狠狠道:“是要被送上公堂,逐你除族的”
李漠愈发战战兢兢,“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里正伯伯,求你了,让我嫁给阿牛哥吧!”
这一句不知轻重的话,李漠激化了自己的罪恶。
王春莲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总算能把这白眼狼给赶走了,“你,你简直不知羞耻,里正啊,我们李家可不要这等败坏名声之人,请求里正,开祠堂,写缣帛契约,我们要与这不要脸的贱人断绝关系。”
里正一脸严肃,“请各姓氏族长,开祠堂”。
在去往祠堂的时候,李漠在秦素芬耳旁耳语一番,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
李漠跪在下首,旁边是那个自告奋勇的“奸夫”。不过,那人一点都不像“奸夫”,他的脊背像一株挺拔的松柏直直端立着,丝毫看不出愧疚或是退缩之意。
俩人用眼神交流。
李漠:你为何有此举?
阿牛:我愿意,你管我?
李漠:你有何企图?
阿牛冷冷转回头,神无外露。
“咳”!里正打断了他们你侬我侬,“阿牛啊!我是真真看错了你啊!当初你未发一言住进了后山石头屋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让你安安稳稳住了下来,你怎能?怎能?哎!也是我引狼入室,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居然干出这种事。”
围观众人也在窃窃私语,忿忿看着阿牛。
三个月前,村人都在传言后山张猎户家空置多年的石头屋忽然住进了陌生人,作为一村之主的里正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正当他集齐人手打算去一探究竟的时候,那人自动出现了,他出现在里正家平日无力顾及到的一块山地里,然后一个人拿着一把锄头用一天时间锄完了四亩地之多,众人被他勇武的“战斗力”惊呆了。
洱源村人少地多,且有很多倾斜度非常大的山地,庄户人家根本照顾不了那么多的山地,因此很多土地都荒废着。
连着几天,他把村里所有还未耕的土地全部耕完并下了种子,要知道这些土地都是有主家的,获得恩惠的人家惊觉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他们自觉把这位自称为“阿牛”的人当成一个好人,并无比自然的的把他身份做了实——“与张猎户一起打猎失踪的儿子”。
阿牛竟获得了一张真实文书。
(注:个人文书类似于身份证。)
“阿牛知错,请里正责罚。”阿牛一直都很寡言少语,这样说倒也符合众人对他一贯的印象。
“你……你们……,太让我失望了。”里正痛心疾首。
王春莲见缝插针,“里正,还等什么?将他们扭送县衙啊!”
“不……”,秦素芬绝望呐喊到。
“里正伯伯”,李漠大声喊到。
窸窸窣窣的声音顷刻停止。
在众人的目视下,李漠翻开刚刚从阿姆手中接过的一本册子,翻到记忆中那一页回顾了一下,果然如此……
册子终章明确标着一行字:未缔结者,若两情相悦,而未行周公之礼,则不为罪。
“里正伯伯,请您看一下这本书册,若看完后您还觉得我应该被上告公堂,那么李漠绝无二话,立刻启程前往县衙”,李漠双手奉上书册。
这个国家尚文轻商,人人都以识字为傲,几乎每隔几个村落就会有德高望重的夫子来教周围的孩子们识文断字,入学几年后,才会有家境良好或是极有天赋的孩子被送往正式书院求学。所以即使是整日与土地相伴的农人,也能读懂些简单的文字。
里正狐疑的接过册子,翻到李漠所说之处细细看了起来,片刻后,只见他锐利的目光停在某一处不动了,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众人都探着目光想瞅瞅里面的内容,奈何距离太远根本瞧不清楚,大厅里静悄悄的,唯有里正将那一页纸翻过来覆过去的哗哗声。
过了许久,里正终于抬头,瞧了李漠一眼,轻叹一口气,然后将册子递给旁边的赵家族长,赵家族长和张家族长粗略浏览一遍,又瞧瞧李漠,都是神色一震,他们默不作声看着里正,微微点了点头。李家族长也看了册子,他本想咋呼几声,但见里正一脸严肃,嘴张了几张,最终没能出声。
这些反应皆在李漠预料之内,这也是李漠选择用“奸夫”来给自己定罪却又有恃无恐觉得自己只会被赶出去的缘由所在了。
这本册子是目不识丁的王春莲在县上书局里为自己疼爱的亲孙子买的书,可笑她不买科举必考正统书目,却在店主的忽悠下买了这么一本滞销已久的“中原案件实录”,一买回来,就被李漠的“好弟弟”给垫了桌角。“李漠”很小的时候也读过几年书是识字的,他用木块把书给换了下来,并细细品读过。
书里详细介绍了近三十年官府处理过的所有重大案件,这个时代大多数案情基本都局限在宗族或家庭内部,能闹上县衙的少之又少,是以一本薄册子完全能够罗列完整。在这些极其重大又都传的沸沸扬扬的案件里,就有俩例专门讲述何为真正的与人私通,又作何处理。书面刻有官印,不怕有假。
看着跪都跪不稳,倚靠在阿牛身上的李漠,里正眉头紧皱,缓缓说道:“李漠,你比你阿爹可是聪明多了,说吧,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里正伯伯,我们虽不是媒妁之言,但也算两情相悦,您也看到了,我的守宫砂还在,我们没有任何愈距之举,您就发发善心,让我们在一起吧!”在里正看书的时候,李漠就将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小臂内侧一颗守宫砂红得耀眼,大剌剌向众人昭告着它的存在。
“李漠,你可想清楚了?”里正问道。
未待回答,另一个声音抢先出现。
“里正,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干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们李家可丢不起这个脸呐,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从族谱中清理出去,否则,我就算是愧对李家的列祖列宗,也当不了这个族长了。”李族长当先咋呼道。
“是呀!出了这等事,我家还怎么在这洱源村立足?里正,您一向公平,可要为我做主啊!”王春莲哭嚎着配合李家族长说道。
里正沉默着。他看着李漠就像看着另一个人的脸,众人静静的注视着他,等待最终的结果。
良久后,里正发话了,“李漠,虽然官府有令,你这不算大错,但你的行为如此枉顾人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们可以不用上报官府,但李家,你是待不下去了,”接着又瞥一眼阿牛,眉头依旧深蹙,“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以后就跟着阿牛吧!无媒无聘,将来日子过得好坏,全看你们自己。哎,天意如此啊!”
李家族长见里正似乎已经盖棺定论,再无法反驳,便闷坐在一边,拳头紧紧握着,面色阴冷盯着李漠,无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李漠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让那老头如此怨恨自己搜寻了一圈记忆,查无所寻。李漠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里正与三位家族族长的见证下,李漠与李氏家族写下了缣帛契约,从此不再是李家的人,但由于李漠年纪尚小,可怜他没有阿爹照扶,又嫁了一个一穷二白的‘乞丐’,所以里正同意他们留在洱源村,不用离村无家可归。而李漠的阿姆由于教养不当,一同除族。这样的结果让李漠长舒一口气。
自始至终,阿牛都守在李漠身旁,寸步不离。
(注:这个世界的行政体系为,县城,府城,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