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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同是沦落人 ...

  •   她就是这样慢慢走进他的温柔陷阱而不自知的。
      知道是个陷阱又如何?她是在山穷水尽时遇见他的,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孟寒!”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这个名字,这个以区区两万块买下她青春的男人。她是不会接他的电话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手机铃声依然不依不饶,仿佛存心跟她较劲似的。她拿起来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掐断,却见来电显示的是另一个名字:陈霜菊。按下接听键,电话中传来一个女孩的抽泣声:“阿蔓,我活不成了,我该怎么办啊!”
      阿蔓心中一个激棱,忙问道:“别乱讲……千万要想开些。告诉我,究竟怎么啦?”
      霜菊哭道:“事情很严重,也很复杂,在电话里一时讲不完,我心里很难受,简直想死了算了。”
      “别,你千万别干傻事啊!”阿蔓惊叫道,“我生病很厉害,这里也没有别人,要不你过来好吧?晚上就住我这儿。”霜菊迟疑片刻便答应了。
      当亲情与爱情都幻灭的时候,友情便是生命的严冬中惟一温暖的灯盏。虽然阿蔓自对生活已失去信心,但听见朋友的不幸,还是出于本能地给予帮助,而当她向别人伸出友情之手时,自己也不知不觉地从深陷的泥淖里爬出来了,也许反倒是对方救了她呢!当你把快乐给朋友分享,快乐就会加倍;当你把痛苦给朋友分担,痛苦就会减半,友情就是这样神奇。
      霜菊得坐车一个多小时才能来,阿蔓放下电话,连忙洗了把脸,涂上薄薄的一层脂粉和唇膏,这样看起来会精神一些。——若是霜菊见到自己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也许情绪会更低落的。她挣扎着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牛奶和蔬菜,又烧了一壶开水,敲门声便响了。
      霜菊颊上犹带有泪痕,看样子是一路憋着眼泪过来的,没注意到阿蔓的气色也不那么好,一进门就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是这种人的,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一字一句地厉声叫道,“黎—卫—兵,我要一刀杀了你!”由于太过用力,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阿蔓忙给她倒了一杯开水,问道:“黎卫兵就是你男朋友了?别急,慢慢说,反正有的是时间。”
      霜菊喝了一大口水,喘得不那么厉害了,她失神地说:“其实我老早就感觉不对劲,只是想到已经快跟他结婚了,他父母对我又还不错,我才没有多想。”霜菊回忆了自己与黎卫兵的两家的交往历史:
      霜菊的哥哥患有癫痫病,发作时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极其恐怖;更可怕的是,你无法预知病人将在什么时候发作,所以患有这种病的人一般不能到水边,因为一旦发作滚到水里,十有八九会被水淹死。霜菊的父母花了很多钱四处求医,均无法根治。转眼哥哥已经二十四五,好多人家在这个年龄都娶了老婆,有的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但方圆十几里知道些底细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送到陈家来?
      霜菊爸托媒人隐瞒病情,到很偏远的地方相亲了好多家,终于找到黎家。霜菊爸本想不惜花尽毕生的积蓄来迎娶黎卫兵的妹妹黎卫敏,谁知黎家却比较开通,说只要霜菊愿意换亲做黎家的媳妇,彩礼倒可以少一些。霜菊为了哥哥的婚姻大事,只得勉强同意。正因为两家早在三年前就定亲,她才会跟黎卫兵一起到城里来同居的,她其实并不是很开放的女孩子。
      婚后一年多,嫂子便生下一个儿子,而这期间,哥哥的癫痫病也发作过。虽然仅有一次,但嫂子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立刻带着儿子逃回家去,说陈家骗了她,如果不讨还一个公道,还要到法院打官司。她带着娘家的人,三下五除二便将新房砸了个稀烂。更为要命的是,哥哥的病恰巧在这时发作了,这时黎家更有话说了,他们当场便逼着哥哥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爸爸说,离婚不难,只要把当初的彩礼全额退还就行。黎家早就将那笔钱买了一台拖拉机,他爸爸开车出了车祸,拖拉机栽进一个采石场,只剩下半条命,至今瘫痪在床,黎家自然赔不出来——霜菊爸也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这么说的。黎家的人闹了一阵,只好不了了之。只是嫂子自知今生的幸福已被断送,在一个夏日的夜里投河自尽了。陈家终究感到对黎家有愧,自此两家再没有来往,黎卫兵与霜菊的婚事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
      黎卫兵倒没有跟妹妹一起到陈家闹过,他和霜菊一直在外打工,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后来大约也听家里讲过与霜菊家不快的事,只是有一次看似轻描淡写地问过她:“你们家有几个人得这种病?是谁遗传下来的?”他跟霜菊在一起生活也一年多了,知道她至今还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霜菊明白他是怀疑自己像哥哥一样隐瞒疾病,告诉他:“听说我爷爷当年有这种病,发作起来症状跟我哥哥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其他人都好好的?”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一下,泪水唰地飞泄下来,“说不定我以后……会得这种病的。”
      他搂住她安慰道:“没事的,我们都没有这种病,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肯定不会有的。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对这种病已经有一些控制了,说不定几年以后就能根治呢?”她一颗悬着的心才一点点落回原处。她跟他生活了这么久,虽说先前是迫于父母之命,但日久生情,她早已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看作他们家的人了,她当然不希望自己跟他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这种病。
      可就在前几天,黎卫兵突然对霜菊说:“我们之间并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阿蔓听到这里,不觉自失地笑起来,只是笑中含悲。霜菊埋怨道:“人家哭都哭不出来,你还笑!”
      阿蔓轻轻一叹:“傻丫头,这是男人们把女孩子玩腻了,想甩掉她们最平常的借口!”言未毕,颊上已坠下两行清泪。霜菊一呆,以为阿蔓是为自己难过,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在为自己悲伤。
      霜菊万万没有料到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木讷地望着他,半晌才问道:“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黎卫兵面寒如冰,似乎变成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你看我这样子,是在开玩笑吗?”
      霜菊仔细察看他的脸,他的嘴唇抿得很紧,样子似乎非常严肃;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一点儿也没有发烫,才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黎卫兵猛地一把提起霜菊脖颈前的衣领,双目瞪得溜圆,怒吼道:“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我那可怜的妹妹,是被你们陈家给活活害死的,她才21不到,21岁都不到……”他眼里淌下一大滴泪,神色又是一狠,“老实告诉你,自从我得知你哥哥有癫痫病之后,就没想到过再娶你。如果一年前你家同意我妹妹离婚,我也不会计较那么多。但你爸爸还想操纵她一辈子,终于逼得她走上了绝路……那时我就恨透了你,下定决心先玩弄你一番,再把你甩掉!你别怪我,要不是你爸爸做得那么过分,我也不会这么对你。”
      霜菊恍惚掉在冰窖中一般,委屈地辩解道:“可是,我是无辜的,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生是黎家的人,死是黎家的鬼,这辈子再不会找别人……”她不自觉地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一只臂膀,希望他能像以往一样将她瘦小的躯体拥进怀里。黎卫兵只是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就像甩掉一串鼻涕、一只苍蝇。她失神地跌坐到地上,任由黎卫兵从身边离开。他俩算什么呢?又没有法律依据,顶多算非法同居,从此以后,彼此就是陌路人了吧。
      黎卫兵走到大街上,街角不远处迎上来一个女孩,看来似已等待很久了,黎卫兵一见到她便搂住她的腰,而她则勾住他的脖子,两人黏腻得似乎要重叠成一个人。霜菊从楼上看清了,那女孩是她厂里的老板的外甥女、主管甘飞雁,她长得并不漂亮,脸型偏于尖瘦,胸部比较发达,两腿却又细如麻杆,整体很不均称,但她却又心高气傲,脾气暴烈,很难侍候,所以二十四五岁还没有男朋友。
      黎卫兵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他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连牵手都怕羞,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大胆的举动。霜菊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招是蓄谋已久的,他宁可要世界上任何一个丑陋、暴躁,甚至残废的女人,都不会要她的,她得为哥哥、为陈家的香火埋单。
      “阿蔓,你怎么了?”霜菊惊叫起来,她原本还想倾诉,不料阿蔓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栽倒在地上了。由于她已两三天水米没沾牙,体质虚弱不堪,此时再也撑不住,竟晕倒过去了。霜菊忙将阿蔓抱到床上躺下,递给她一杯热水。阿蔓勉强喝了几口,才缓过神来,体力与精神在那瞬间一起坍塌,不觉涕泪交加:“我跟你是一样的……”
      没过几天,两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子一起搬到徐家咀,租了一个简易的小套间,希望彻底忘掉以前的不快。她俩一起应聘到一家卫生厅的食堂当服务员。阿蔓之所以同意在这里,是因为这个餐厅属于省级单位的一个下辖机构,毕竟不同于外面的餐馆,应该没那么多不三不四的顾客。食堂的主要任务是给卫生厅的职工提供一日三餐。食堂连带有一个包厢,不过规格并不高,真正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很少来这里吃饭。
      食堂领班开出的待遇是包吃包住300元每月,上班时间是每天早晨六点到晚上九点,下午两点至四点休息;每周日休息一天。老板分配阿蔓端盘子,霜菊洗碗。莫非刚辛辛苦苦挪到徐家咀的窝又要搬动了?搬还是不搬?二人商议了很久才决定下来,先看看行情,等过一两个月,稳定下来再搬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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