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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斜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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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飞可以,能不能把声音给放小点,吼得我耳朵疼。”
所谓“带你飞”,指的正是当下两人坐在一只巨型信天翁背上,把小可怜压得连扇翅膀都费劲的状况。此鸟名期期,伯令坐骑也。这个颇像青楼女子艺名的“期期”二字,是伯令想了快三年才给它定的名字。定好了以后发现是只雄鸟,无妨无妨,也不伤大雅。
伯令一边唤着期期,一边往它背上爬的时候,陈刀很不厚道地笑了:“它是不是应该有个姐妹叫艾艾。”
“我还以为你们妖族是自己飞,结果是自带车舆呀。”
“拜托可放过我吧,我真不想和你搂搂抱抱地飞过去。飞行也是个很费劲的事情啊。总而言之你小声点,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第一次飞如何能不激动!从高处俯视芸芸众生,诗人在此定能作出千古绝唱之诗篇!”
“可惜你不是个诗人,你只能作出啊啊啊啊的无意义狂吠——哎,别推我!”
“为民除害罢了。”
“我让期期把你撂下去它就能撂,你信不信。”
“我信。但是你不敢。”
“你这样容易英年早逝。”
“要是我不幸英年早逝,一定拉上你咱们俩路上作伴,还有得嘴可吵。”
“相识第二天就能跟我拌嘴的人实在不多,你是第一个。”
“这就叫缘分嘛。”
期期到达忘忧林的时候,在地上躺了老一会儿,才能颤颤巍巍地飞走了,着实想不通为何自己小小年纪就要体验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这里便是忘忧林了,第一次来吗?”
“嗯,这地界看着有点儿玄乎啊,阴森森的。”
“这里东西两面都有山岭,常年不得光照,又是黄泉入口,死气重。冥族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吧,生怕把自己捂得不够严实,见不得光似的。”
“咱们分开头寻吧,我往北,你往南,有线索了再联系。”
“怎么联系?你又不会传音诀。”
陈刀从足靴筒里抽出一折信引:“我有信引,到时候保准你能看到。”
“虽然并没有实际闻到,但总觉得这个信引会有什么特殊气味。”
“滚滚滚!”
“那小刀你注意安全,忘忧林不是什么太平地方。我先行一步。”
伯令躲开陈刀的拳头,隐入密林。忘忧林他不常来,实在是因为不忍心打断小情侣们亲亲我我,绝不是不是出于自卑和嫉妒。
越往深了走越能体会到一股湿滑冰冷的粘腻感,打在脸上叫人恶心。林子越黑,长的植物就越奇形怪状,反正别人看不见那就瞎长长得了——伯令断定长成这种模样绝对是出于这种对自己毫不负责的心态。
一路走来,听见两次响动,伯令都当机立断冲向当场——一次是打扰了别人的好事,另一次也是打扰了别人的好事,只不过后者的“别人”是两只老猫,场面着实不雅。伯令正事未成,倒是揪秃了众多花草,可谓手痒难耐。
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见到那只妖兽的踪迹,伯令就纳闷了,究竟是容优信口胡说,还是这妖兽转移了巢穴?他根本没有感知到任何奇怪的妖力波动,这只半妖应该不在林中才是。不过长成那样,要转移位置会不会有点太招摇过市了?
“砰!”
一声炸响吓得他一跳,抬头时只能略微从树叶缝隙里看见一点信引的光亮。也顾不得仪容不仪容,从树叶间跃出,飞往信引引爆的位置。
“小刀,在哪儿?”
“这儿!”
果然见陈刀身旁立着一只长着人脸的妖兽,马身,通体洁白,配一张人脸,额间独角色如琥珀,看着违和感极强。伯令赶紧使了个缚妖的法术,向它冲来。
“欸,伯令,使不得使不得!”
伯令的架势已经激怒了妖兽,这人脸怪物也低吼一声,向他冲过去。
“欸,大人,不可以不可以!”
幸而陈刀力气大,愣生生拖住了马腿。伯令当时已经收不住身形,只好侧开了方向,虽躲开了斜驹,却也不幸把自己摔进了小树丛,好不狼狈。
“这东西是个什么鬼玩意儿,脾气这么不好,你刚叫它什么来着?大人?”
斜驹听到了,又想拧身来顶他。陈刀只好一边安抚着斜驹,一边说到:“斜驹,上古神兽,比你品种稀有。”
“斜驹,原来真的存在吗,我还以为是人们杜撰的呢。”
伯令手也没闲着,跃跃欲试地往斜驹身上招呼,斜驹登时就把腿抬起来做足了要踹他的架势,那张脸依然违和感极强。
“我也本以为是后人附会,但它确实与太祀神录里所记载的分毫不差。”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印象。神录里是说它生性暴躁易怒吧?确实不冤枉。那它为何对你脾气还挺好的样子?”
“……也许因为我比较美?”
“想得比长得美。”
“吾便是觉得她美你又如何?浑身都是人间禽类的臭味,离远些再说话。”那斜驹居然开口说话,虽然声音嘶哑,但依稀听得出来是个女声。
“还会说话?母的?”伯令一时难以接受,竟然自动略过了她关于禽类的不雅言论。
斜驹用她那张淡漠的脸凝视了伯令许久,纤眉薄唇桃花眼,确实是女相。她又转向陈刀,口气竟放得有些软:“吾不愿见到他的脸,把他丢在这里罢。”
“只有他才知道怎么把生元还给人类,大人再忍忍吧。”斜驹似乎很喜欢她的手,把脸贴上去,闭上了眼睛:“那你快问他。”
“伯令啊,斜驹大人在忘忧林界石之下沉眠多年。前段时间刚刚苏醒,被路过行人撞见,那人对她的独角心存歹念,大人一怒之下就吞了他们生元。只是现在,呃……”陈刀尴尬地咧了咧嘴,“大人不知如何取出。”
“这个好办,你试着感觉生元的位置,把它和你的魂识分开,然后用内力将它逼出。”
斜驹懒洋洋地睁开了眼:“不懂。”
“……难道你没觉得腹中有异物感?喝酒喝吐过吗?就那种感觉,吐出来就可以了。”
“听着可行。”斜驹续了一把力,突然睁大了眼睛,果然吐出了三枚生元,只是顺带也呛出来好些消化了一半的食物,一看就是忘忧林的特产花草。
“大人就吃这些么?可需要供奉?”陈刀忧心。
“长眠刚醒,总想着吃点什么罢,界石不可吃,人族不可吃,妖族不可吃,除了花草,也不知能吃什么。神兽哪有吃食的需要,不必挂怀。”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重口味。看她还能吞人生元,想必精力充足,咱们就别管了,把生元归还此事就了了。”伯令最后又悄悄在她耳边说,“你知道有些人有异食癖吧。没准她就是呢?”
斜驹一听伯令开口,脾气就上来了,倏忽爆出一团白光,马身在白光里似水波晃动,最后隐隐约约透出个人形来。
两人看得惊了,斜驹已没了兽角,完完全全化成人形,着一身白色单衣,转瞬锁住伯令的喉咙,送了他一套单手无死角回旋,最后摁在地上。“你。去。死。”斜驹面无表情,抖抖身子又伏回了兽形。
陈刀听着伯令落地时大地母亲发出的惨叫,觉得他大概率是废了。
“吾长年待在界石处休憩,经这番折腾,又要睡个十年八年才补得回来了。要是寻我,就只你一人,别带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斜驹又用脸蹭蹭她的手,“吾见你就心里欢喜。常来便常欢喜。”
陈刀觉得这些话很受用,凝望着斜驹的背影逐渐远去模糊,一时忘记了地上还有只残破不全的孔雀。
“小刀,这神婆不会是看上你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张口闭口就是吾啊吾的,果然是创世时遗留的老古董。”伯令挣扎着坐起身来。还未完全起来,呛了口血,又歪歪扭扭地倒回去:“不行我得歇会儿,这他妈是什么怪力。”
陈刀轻笑一声。“看上我?也行吧,随你那孔雀脑袋怎么想。”
一边用内力帮伯令顺气,一边开始语言攻击:“你说过言语要优雅,如此污言秽语要不得;你被人一击即败,如此弱小无助也要不得;你身为孔雀,美貌被人忽视,如此深仇大辱更是要不得。”
伯令很想翻个白眼,但是实在做不动多余的动作,只好在心里翻了一个。他本来觉得休息一会就好,但陈刀句句戳中要害,现在觉得自己大概是快死了:“算了,你别给我顺了,就让我这朵娇花在这里自生自灭,最后无人可怜而孤独地死掉吧。”
“哈哈哈哈哈,傻子,你再不起来内伤都快要好了。起来去医馆吧,咱们还得把生元还回去呢。”
“身上的伤好了又如何,我是只心已经碎掉的废物了。”伯令偏了头过去,假装脸上有泪水滑落,“你走吧。”
“兄台是否看了过多话本?大人干嘛不直接摔死你,非得留下个祸害。看来医馆是非去不可了,走,本公子带你去治治脑袋。”
差点被整个扛起的伯令心中郁结又多了一分——怎能忘记了这也是个能拖得住斜驹的巨力怪物呢?实在是世道不好,妖生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