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灵》寸芒

10、家人

　　苏千没能逃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小宝消失的第一个小时，苏千暴躁的扯着柳青青的头发，梗着脖子大喊大叫，让柳青青交出小宝。
　　小宝消失的第三个小时，苏千翻遍了整个屋子，歇斯底里地砸了所有的瓶瓶罐罐，掀翻了所有的桌椅板凳。
　　小宝消失的第四个小时，苏千连滚带爬地跪在柳青青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青青！青青我求求你！求你让她出来！”
　　柳青青冷眼旁观，不说话也不动。
　　第五个小时，苏千疲惫的蹲在角落里。外边天已大亮，夏季独有的烈日晒得地面微微泛着白光。
　　第六个小时，苏千忽然跳起来嘶吼一声，冲到外边：“哈哈哈小东西！老子看到你了！你就在那对不对？”疯癫般的大吼大叫声逐渐飘远，其间夹杂着苏千痛苦的哀嚎。
　　苏千死了，没有心脏的他并不能在光线充足的白天抵挡阳光的腐蚀。
　　小宝缓缓的出现在柳青青身后，慌乱的绞着手指：“青青，我没有做错事吧？”
　　柳青青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转身蹲下来，紧紧抱住了小宝：“没有，小宝特别棒，小宝真好。”

　　………………

　　柳青青眼角勾着一点慈祥，揉着小宝的头。
　　靠在赵思雯身上的陶娴之动了动头，哼了一声：“诶呦……头疼……”
　　陶娴之茫然的四下看了一眼，小宝好奇的凑上来看了看。
　　陶娴之瞬间直了眼：“啊！啊啊啊！鬼！鬼小孩！思雯救命啊！”她拼命抱紧了赵思雯的脖子，头紧紧埋在她颈窝里，还紧张的蹭了一下。
　　赵思雯直了直身子：“诶！你……你起来！丢不丢人！”她象征性的拍了拍陶娴之的背。
　　陶娴之慢慢晃过神来，鬼使神差的又在颈间蹭了蹭：“没事了？”
　　“没事了，起来吧。”毕竟被三个鬼全神贯注的盯着，饶是赵思雯再暗爽也不好意思让她这么蹭下去。
　　刘媛和柳青青的眼神微妙起来，探究的看着两个人。
　　小宝好奇的来来回回看着这四个奇怪的大人，想问什么却被柳青青一伸手捂住了嘴。
　　陶娴之动了动身子，终于觉得不大好意思再赖在赵思雯怀里，慢慢直起身子来，目光一下子瞧向了赵思雯的额头：“诶，你这还在流血。”说着伸手要去碰，却被赵思雯伸手摁住。
　　刘媛/柳青青：“哦——”两手闲着的刘媛甚至鼓起了掌。
　　陶娴之抽回手，老老实实低着头坐在旁边。
　　赵思雯摸了摸口袋，又递出来最后几节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香：“几位姐姐来截香？”
　　一阵笑闹过后，两人三鬼之间的氛围融洽了许多，走南闯北的赵思雯和见多识广的柳青青甚至开始交流遇到的奇葩人和奇葩事。
　　“姐姐跟你讲呦，那男的喝了点酒甩了一大把钱，非要包个小姐，结果刚推开门就抱着自家花瓶亲上了，边亲边吐！那场面——啧啧啧…”柳青青说到兴起处甚至手舞足蹈的表演了起来。
　　“青青姐，你没想过不干这行吗？”几个人笑闹时，陶娴之愣头愣脑问了一句。
　　赵思雯尴尬的用胳膊肘捅了捅陶娴之的腰。
　　眼见场面冷了下来。
　　陶娴之很快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青青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嗐，干上这行的人哪有机会爬出泥坑啊。”柳青青招呼赵思雯给自己点了香，深深地吸了一口，“爬出去了，你吃啥？喝啥？男人嫌我们脏，累活干不动，房租都交不起，怕是早早被房东赶出去饿死。”
　　“况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柳青青幽幽的在几个人脸上扫了一眼，又搭下眼皮瞅着自己的脚尖。
　　场面沉默了起来，陶娴之还想再说，却被赵思雯拧了拧腰上的肉。
　　“嘶——”陶娴之小小的抽气声让柳青青抬了一下眼皮，旋即又低下头去，弹了弹香灰。
　　“要是能选择，谁家黄花大闺女会愿意走这条道？”
　　话里夹着浓浓的失落与失望，夹着长长的叹息，像是有气无力的撞钟人轻轻地把钟锤磕在铜钟上，把几人的心撞出一层层的涟漪。
　　若是能选择，谁又愿意走这条肮脏卑微，泥泞不堪的路呢。

　　………………

　　柳青青也有过青春年少。她生的好看，十里八乡都晓得，打她十六七岁起，家里便常有些隔壁村慈眉善目的婆婆来和家里大人唠嗑。
　　柳青青心里明镜似的，那是媒，来提亲的。
　　那时候的农村还兴这一套，谁家小子看上谁家姑娘了就回家去央爹妈请媒人，成了两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没成就当没事发生过。
　　柳青青是不肯的，她心气高，要考大学出去瞧瞧，才不想早早嫁人生子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家里人拿她没办法，也从不逼她，次次都客客气气的拒绝各处的媒人，有时碰上常来的还请人家吃顿饭，时间一长，媒人们碰的软钉子多了也就不乐意来了。
　　柳青青人聪明，学习好，村里的老师常说她能上大学，她也这么要求自己，一路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还因为成绩好免了学费，年年拿些个奖学金回来，村里人觉得新鲜的很，毕竟少有成绩这么好的娃娃，不少人见着她回家都给她塞个小鸡蛋什么的。邻里乡亲，不少看着柳青青长大的叔伯姑姨，瞧着出落得大大方方又有出息的柳青青喜欢的很。
　　但是人走的顺难免招人嫉恨。
　　村子里有了嚼舌根的人，带头的是她的小叔叔柳成功。
　　“一个女娃娃家不安心结婚生子，成天想着往出跑，像什么话！肯定是心不在家里！”
　　“可怜柳成才这个傻老哥，说不动又不舍得打，要是我，这种臭丫头片子打一顿就老实了。”
　　“隔壁张家庄村长家儿子条件多好，人家里两层小洋楼呢！彩礼钱肯定少不了。”
　　学校放假早早回家的柳青青躲在草垛后边静静听着自家小叔叔同乡里乡亲扯皮，只觉得心里头憋了团火。眼里烫烫的，一摸，满手的眼泪。
　　柳成功是柳青青爸爸柳成才的幺弟，几个哥哥姐姐打小护着宠着，惯坏了脾气，正事不做游手好闲。家里让他去上学结果他什么都没学来，反倒给同学打破了脑袋，直接被学校送了回来，还赔了人家一大笔钱。
　　他不愿意种地，嫌累，仗着自己识几个字跑到县城里谋生，四处碰壁，后来工作没找着，沾了赌，开始三天两夜的不回家，钱输光了就回来找哥哥姐姐要。
　　柳成才心肠软，柳成功喊一声二哥，再假模假样哭一顿说自己要改过自新，柳成才就会好声好气劝两句，然后偷偷塞给柳成功十几块钱。
　　柳青青没想到最大的恶意竟然来自自家亲人。
　　她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一下子从草垛后边跑了出来，拿着地上的石子就往柳成功身上扔：“你个臭赌鬼，我爸给你的钱你通通拿去赌，你还来嚼我家舌根，你臭不要脸！”
　　村里人一看正主来了，一哄而散，只有几个消散的农人远远的瞧着热闹。
　　“你等着！”柳青青摸摸脸上的泪“我这就回去找大伯和我爸告状，你看他们收不收拾你！”
　　柳青青飞快的往家里跑，柳成功在后边追着。柳成功最怕自己大哥，犯了错总是躲得他远远的。此时柳青青说还要找他大哥说他干的好事，他一下就慌了神。
　　柳成功动了恶念。
　　柳青青今天回家回的早，爸妈还在田里没回来，柳青青四下找了找，没见着人，就打算去找大伯，一开门却看见柳成功阴沉着脸站在自家门口。他趁着柳青青没来得及把门锁上，直接顶住了房门。
　　男女力量差的太多，柳成功慢慢从门缝挤了进来，反手把门狠狠的拍上。
　　柳青青怕了，下意识的转身想跑，被柳成功从门边随便抽了节棍子敲在后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她再醒来时被蒙了眼，她手被什么绑着，嘴里也塞了东西。
　　她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说：“长的挺好的，还是个雏，两百。”
　　然后是柳成功感恩戴德的声音。
　　柳青青脑子里轰的一声。自己被自家的小叔叔，卖了。
　　柳青青被碰到了一个车里，摇摇晃晃不知道往哪里开。那个男人一天只给她半个馒头半瓶水。
　　最开始她试过在吃饭喝水的时候呼救逃跑，无一例外被男人抓回来一顿好打。想来是那条路上像她这样的女子实在太多，路人麻木不仁的忽视她的求救，甚至把她捉住扭送回男人手中。
　　男人开始减少她的吃喝。慢慢的，柳青青没了力气，半死不活的躺在小车后座上。
　　爸爸妈妈会来救我吧。柳青青想。
　　她不敢哭，她能喝的水太少了，她不敢浪费一点点水分。
　　那男人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死，从一次逃跑后被男人打的晕在地上以后，柳青青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直到她被运到了这座小城市，被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了一个中年妇女，被送到第一个客人床上，柳青青依旧没有等来救她的人。
　　中年妇女很有经验，平时饿着她，把她关在漆黑的小屋里，只在来客人时给她吃顿半饱的饭。她饿得根本就跑不出去，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外边的世界。
　　柳青青慢慢意识到，自己跑不掉了。
　　那个中年女人告诉他，柳成功给了她爸妈一百块钱，她父母已经放弃找她了。
　　九十年代的一百块钱，不少了。
　　她被家人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