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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往事梦一场 ...

  •   云深不知处
      满园竹影摇曳,撒下月光遍地,寒风吹过,夜静,人寂。
      此刻的竹屋内,林琅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任凭放了满屋子灼灼的炭火,也抵不住心乍凉。
      竹屋的门被轻轻推开,来人似乎怕惊扰到床上的人,走路都舍不得带起一丝尘埃。
      林琅知晓来人是谁,依旧闭着眼睛,懒得说话。
      直到那人走过来给他捏紧被角,她才忍不住开口道:“听说叔父责罚了景仪和阿愿?”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嗯,每人戒尺二十下,如今在祠堂罚跪,叔父是真的气着了,我劝都不顶用。”
      林琅深吸了口气,想起今日午后,她见天色难得放晴,景仪与阿愿二人因今日课业繁重,苦闷不堪,便自作主张带他们下山逛一逛,想着傍晚便回,也不耽搁什么。
      二人久居山中,一听此事都十分欢喜,尤其是景仪,那孩子本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加上林琅素日最疼他,下山路上又是蹦又是跳,林琅的侍女乐都管不住他,直道“夫人别太纵着他了”,林琅只觉得这孩子性子随他父亲,也不爱拘束他。
      回来的路上,景仪见买了几件新鲜玩意儿,乐得不愿撒手,一只竹蜻蜓被他弄上了枝头,回头见林琅在给阿愿拆九连环,又见边上有块大石,小孩子的性子最是天地不惧,二话不说便爬了上去,怎料脚底不稳,直接滑了下来。那边林琅在他爬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走过去了,见他滑下来,下意识去接他。可不巧今日积雪刚化,门生洒扫的时候也犯懒,有几处未曾清理干净,林琅又不巧踩在了积雪上,脚底一滑,抱着景仪硬是往下滚了二十几级台阶才停下。
      景仪被林琅紧紧抱在怀里,只是有些擦伤。林琅若是平时,也不过是伤筋动骨一阵子,可这一摔下来最疼的竟是小腹,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涌遍全身,连动一下都不得。景仪和阿愿两个孩子看着林琅身下的一滩血迹,都吓得愣在原地,景仪吓得连哭都忘了。乐芝在一旁更是不知所措 。
      三个月的身孕,寻常妇人的胎都是稳下来了,可一来她身子偏寒,不易受孕,二来,台阶实在太高了,竟硬生生地滑落。
      思及此,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子火气,但面对着蓝曦臣实在不好发作,蓝家一向是蓝忘机掌罚,这种事情她一向不过问的,可如今到了自己头上,方觉得有些不公,便说道:“那两孩子是我带下去的,不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也是我,关他们何事?”
      蓝曦臣把她压回被窝,说道:“此事我自会处理的,我也知晓你心疼他们,尤其是景仪,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林琅情绪有些不稳定,便伸手替她把了脉,见脉象稳定,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宽慰几句,边听外头门生来报“含光君回来了”,便起身出去了。
      林琅在床上躺了一会,起身唤乐芝进来道:“替我更衣,陪我去律室找先生。”
      乐芝惊道:“夫人您刚小产完,身子虚着呢。”
      未等她说完,林琅说道:“这种天气,在祠堂跪一夜,成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两个孩子呢,况且阿愿前两天染了风寒才好,这么一夜跪下去,明早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说话间,已经穿戴完毕,乐芝恐她受凉,找了一顶最厚的斗篷给她披上。
      临出门时见蓝曦臣方才走的时候落下的外袍,想着反正也路过寒室,便一并送过去好了,省的他派人来取。
      走了一段路,见空中纷纷扬扬开始下雪,林琅回头对乐芝说道:“这雪边下边化最是冷得彻骨,你先去吩咐人准备两个手炉,要烧的热热的,再去弟子房取两件厚衣裳送去祠堂,弄完了直接去律室即可。”
      一路上走过来被风吹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心想着去劝蓝启仁她自己心里也打鼓,虽说是碰着运气试试,可若不成功把人惹恼了可不好。
      乐芝劝了一路,也深知自家夫人脾气比谁都倔,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眼看着快到寒室了,便也放弃了劝解,应声下去了。
      云深不知处的花草多是素淡为主,故而冬日里栽了不少白梅,林琅走近寒室,抬头迎着落雪看了一眼这些梅花,心想:冬日萧条,白梅显得更加寂寥,还是红梅好,能增添几分颜色。
      见里头蓝忘机与蓝曦臣对坐而谈,虽不知是为了何事,却也不想惊扰了他们,林琅便从侧门进去
      了内室。
      寒室分内室与外室,其间只用一道屏风隔开,蓝曦臣在寒室一向警惕性极低,蓝忘机此刻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是以林琅一个大活人进了寒室,竟无一人察觉。
      蓝曦臣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般没有用炭火盆的习惯,加上今日下雪,寒室里的温度似乎比外头还要低上几分,林琅进来放了外袍,也便不做停留,转身出去,心里嘀咕着要不要弄个炭火盆进来,这么睡一晚上是真要着凉的。
      脚刚到门口,便听到屏风另一头的蓝忘机冷冷地说道:“我,不愿。”语气中还带了几分薄怒。
      林琅纳闷,这是怎么了?
      蓝曦臣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番结果,依旧是平和的声音,却隐隐带着些颤抖,“我知忘机你的心意,只是…夫人她身体本就不好,此番算是动了根本,怕是日后再难有孕,叔父言……”
      后面的话林琅已经听不清楚了,只是那四个字“再难有孕”已经让她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寒室的凉意冻结了,本已苍白的嘴唇越发没了血色,都不知现在是什么还能支撑着她继续站着。
      本以为这样已经是极刑了,可当她缓过神来,听到的下一句话竟是蓝忘机的话,蓝忘机声音本就冷淡,让人听了心里发怵,这句话自他口中无意说出,越发冷却了浑身血液,他说的是,“当年因林家之恩,你才被迫娶了夫人,这种感觉,兄长更能感同身受才是。”
      林琅无声地咽下一口凉气,勉强扶住了门框站稳。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奇怪,明明有很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可绝望二字,却非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才能判刑。
      她知道当年确实蓝曦臣娶她有些委屈,毕竟是世家第一公子,她却是家道中落,于玄门中也无半分名声的人,两人若非当年林家托孤,怕是于众人中,蓝曦臣就算眼睛再亮,都未必能瞥到她的那个小角落。
      但年少时的意气到底是热血满腔,她的心思向来简单,认为蓝曦臣此时不喜欢自己,朝夕相处之下总会有感情的。
      蓝曦臣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半天终于听到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忘机,身在世家,更多的事是身不由己,你……”昆山玉碎般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终于察觉到了屏风另一侧的动静,蓝曦臣起身查看。
      走进内室只看到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件外袍,正是之前去看望林琅时穿的那一身,只因出来走了一半的路才发现外袍落在竹屋了,懒得回去拿,便罢了,没想到竟送了回来。
      侧门被人推开,还没来得及关上,冷冷的北风吹进寒室,蓝曦臣走到门口望了一眼,才看得到那个踉踉跄跄往竹屋跑的白色身影,心头一紧,不由得叹气。
      回头对蓝忘机道:“忘机,你先去见过叔父。”自己转身往竹屋走去。
      竹屋与寒室不过百步距离,林琅身子虚弱,跑了几步便脚底无力,见蓝曦臣在身后追来,咬着牙迈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门推开一半闪身进去,转身锁门。
      蓝曦臣见状,索性两下跳到门口,硬生生将关到一半的门抵住,身子有意无意的站在林琅前方,替她挡住了寒风,说道:“有什么话进去慢慢说,你身子还虚着。”
      林琅力气不敌他,心里有些恼火,便伸手推他,想把人推开再关门,蓝曦臣眼疾手快,见她松手,抓着她的肩膀往里挪了挪,转身将门合上,动作一气呵成。
      林琅见推人不成反被他进来,知道蓝曦臣是个没脾气的人,对他发火简直就是蓄了十成灵力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一腔愤懑没地方发泄,加上方才受凉且心绪波动,身子难免不适,只能忿忿地趴回床上。
      蓝曦臣走过去,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见桌上有水尚温,便斟了一盏道:“景仪和阿愿你就不要担心了,已经妥当了。”十万火急地把蓝忘机叫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含光君掌罚,此事并未违反蓝氏家规,蓝曦臣求情无用,只能讲理了。
      林琅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动话了,良久,才听她说道:“若当初不是青蘅君执意将我嫁给你,你会娶吗?”
      蓝曦臣沉默,这个问题他并未深思过。他只记得当初温旭带人烧毁云深不知处,藏书阁乃是姑苏蓝氏最重要的地方,内有许多失传已久而且尚未辑录的典籍,叔父勒令哪怕拼上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守住藏书阁,蓝曦臣不忍,商议再三,决定由蓝曦臣携带藏书阁典籍离开云深不知处暂避风头。流亡在外数月,弟弟重伤,父亲过世,都没能回云深不知处看一眼。归来时,当他听说父亲已经做主替他娶了林琅为妻,从此她就是蓝家主母了,他只是微微诧异,却并未多说什么,因为这件事算是意料之中,自从林琅来到蓝家,他就知道,要不是自己,要不就是忘机,总有一个要娶她的。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或许是为了让父亲在天之灵安息,又或许是大战在即,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太多,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接受。
      似乎从蓝曦臣的沉默中读懂了答案,林琅翻了个身,背过去不再看他,闭上眼睛,咬了咬牙,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和离吧。”
      蓝曦臣蓦然抬头,十分不解,“这是为何?”
      林琅拉紧了被子,道:“夫妻本该一心,你我本就离心多年,既然如此,不如和离,下半辈子也安生些。”
      蓝曦臣决定与她讲理,“你我和离,你能去哪里,林家早已分家。你即是我妻子,我理应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林琅听得愈发烦躁,蓝曦臣见她如此,心里想着大概又是和从前一样闹了脾气,加上他自己到底也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便也不再多说话,以手作梳给她顺了顺头发,宽慰道:“你先休息吧,这几日落雪,寒室挺冷的,等雪过了,我再接你回去。”
      林琅修为不高,寒室温度低,她到了严冬那几日有些受不住,蓝曦臣便命人收拾了这间竹屋给她冬日居住。起初还好,不过是冬日里过来住几日,蓝曦臣也会过来陪她。后来因外头不知为何多了许多风言风语,诸如言林琅身份低微,配不上姑苏蓝氏之类的都算是文雅的,不堪一点的说她不知廉耻勾搭泽芜君的都有,林琅碍于姑苏蓝氏的面子,没有正面争论,好友秦愫曾为她辩驳过几回,结果也就平息了几日,再传出来的更加难以启齿。这些话也只在妇人中流传,并未传到台面上,林琅为避免给蓝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选择尽数忍下,也叫秦愫不要声张。也是因为这些事,林琅开始喜怒无常,又不敢过于张扬,每每有气,便搬去竹屋住,是以这两年大半的时间是住在这里面的。
      林琅思及此,不由地说道:“不必了,寒室太冷了。”
      蓝曦臣听了,并未多想,笑道:“那好吧,我告诉叔父一声,免得他多想,待天气回暖了再接你回去。”说完,准备宽衣就寝,但看林琅直接躺在的床榻正中间,竹屋的这张床榻本就小,里外挤不进去,心知林琅应该不想和他一起睡,也不说什么,只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寒室,你早些休息吧。”说完,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莫要胡思乱想的,你现在容易情绪不稳,过一阵子就好了。”说罢,走到门口,又说了一声,“乐芝就在隔壁,你有事唤她。”说完这一句,终于在林琅忍无可忍拿枕头丢他之前关了门。
      林琅拿被子蒙了头,兀自想着心事,一梦过去,竟梦见了许多前尘往事。
      她梦见了母亲卫氏,梦见了当年在洛阳的日子,那时,她曾问母亲,“为何要背井离乡,离开亲人。”母亲答:“不过是求一生安稳罢了。”
      那时她不明白,蓝家大公子很好,可母亲为何不喜,如今想来,才明白,母亲不喜的并非蓝公子,也非蓝家,而是世家的恩恩怨怨,身处玄门,看来荣耀无双,实则其中苦楚非外人可以明白的。
      又梦到了刚到云深不知处时,那日午后,她在雅室见过蓝启仁,蓝家大公子刚练剑归来,帘子掀开,只觉得月华天降,连霭霭的夕阳也不及他半分颜色。
      又似乎回到了云深不知处大火后,青蘅君病危,拉着她的手问:“可愿意嫁给曦臣?”
      再闪过一幕,是她立在人群之中,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她惊慌失措,欲辩无言。
      悔吗?
      黑暗中似乎有个声音在问她。
      她抱着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依稀记得那日,药宗宗师无涯问她,“当真愿意去蓝家?”
      她答:“是对是错,只有走过了才知道。”
      那时年少,执著地坚持着自己认为的事,到如今,顿悟,回首望来路,一步错,步步错。
      阿娘,我错了,女儿知道错了,不该不听你的话,一意孤行至今,姑苏蓝家,本不该来的。
      恍惚间,有一只手伸向她,她怔怔地抬头,是蓝曦臣,噙笑浅浅,白衣共抹额齐飞,恍如谪仙公子,她一时愣住了,下意识伸出手去,待要碰到白皙修长的手指时,忽然停住,忍不住问道:“你来做什么?”
      未听见他答话,林琅深吸一口气,“罢了,何苦呢。”
      说完,低下头不愿看他。
      良久,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她睁大了双眼,急忙抬头,对上的是一双久违二十年的目光,“阿娘?”
      似是不敢相信,林琅顾不得什么体统,一把抓住了眼前的人,唯恐一松手就消失了,强忍住的泪水依旧红了眼眶,鼻子酸的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阿娘,您是怪女儿了吗?二十年来都不曾入梦与女儿相见,你可知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女儿知错了,咱们回洛阳,去过安安生生的日子,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了。”
      卫氏笑了笑,道:“那便回去吧,重新来过,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她愕然,有些不明白母亲的话,只听卫氏继续说道:“你呀,就是固执,撞上南墙也不回头,如今撞疼了才知道苦了,莫要莽撞了。”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身形便渐渐消失了。
      她蓦然睁眼,入眼的竟是一片牡丹花丛。
      PS:重生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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