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生凉》千叶一支

1、权势旭升

　　大启年历：嘉和十五年。

　　雄伟威严的皇城内，宫殿与园林交错而落，以正阳门至神武门的中轴线为对称轴，呈左右对称分布。

　　旭升殿是皇城的主殿，也是大启王朝所用的议事殿，檐牙高啄，气势恢宏，身临其下，宛如高屋建瓴之势扑面而来。作为整个皇城中最具威仪的建筑，它理所当然的占据了最中心的优越位置。但我们本章的重点不是它，而是坐落在它后方左侧的培元宫。

　　只见一层层秦砖汉瓦，都极尽奢华之能事。殿前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写意，修竹叶青，奇花异草铺陈。殿内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彻上明造”绘以彩饰，正厅内陈宝座，屏风；两侧有熏炉、香亭、烛台一堂，一应俱全。殿柱是圆形的，两柱间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两只望兽端坐正脊，呈相背之势，仙人走兽坐于垂脊，使美轮美奂的宫殿威严尽显。

　　培元宫本不是培元宫，十九年前人们称呼它为钟毓宫，钟毓宫本是东宫，太子的居所。

　　前朝炀帝好内远礼、去礼远众、逆天虐民、好大殆政、薄情寡义、离德荒国，容贵妃人如其名，对劝炀帝丹药修仙惯有容人之量。皇后太子以死明鉴，谁料炀帝非但没有丝毫悔悟反而变本加厉，在两人尸骨未寒的时候公然让容贵妃迁居钟毓宫，干涉朝政霍乱朝纲。文武百官与周炀帝离心离德，各地起义频繁爆发，万人敬仰的钟毓宫变成了人人皆可唾骂的不详之地。

　　宣德帝最终凭借陇西军这一支精兵和与周王室那些不得不说的姻亲关系，势如破竹的攻入皇城，力压各路豪强，拔得头筹。仅仅四年时间，这个强盛的王朝便轰然倒塌 。

　　新朝伊始，为了肃清朝纲，一改前朝不正之风气，钟毓宫被赐名为培元宫，再次改为皇子居所 ，结束了它这段荒唐的定位。

　　宣德帝早年被炀帝发配随军，常年征战积劳成疾，子嗣不丰，唯有一子。

　　此子早年随母颠沛流离，日子十分艰难，还未等到大启建立便已撒手人寰。大启建立后，国家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宣德帝不仅政务繁忙，还要开枝散叶，是以此子被接回宫后就养在太后膝下，与宣德帝并不亲近。

　　一十五年过去了，尽管宣德帝非常努力，培元宫依旧只是孤零零的住着有且仅有一个的皇子池跃。

　　更声响起，长夜未明。

　　“掌灯。”

　　内室里穿来一声呼唤，浅寐于卧榻之上穿戴整齐的大宫女长青利落的起身，她身着绯色缠枝莲纹掌侍宫装，头戴几支镶宝石银簪，清雅而不失身份，脚步沉稳利落，穿过重重纱幔走向床榻。

　　培元宫点点灯火亮起，逐渐蔓延，恍如白昼，两队青色宫装宫婢手捧洗漱穿戴之物如流水般消无声息的进入殿内。

　　长青拿起巾帕全浸入热水，随即抽出一只银簪探入水中，银簪出水之后通体银白，泛着优雅的银光，安然无恙。大宫女这才放心的拧干巾帕，踮起脚，给皇子净脸。

　　桌边羊角琉璃灯泛着幽幽的光，等到适应了光线，池跃推开窗户，窗外灯火通明，风摇竹影，习习凉风吹来，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东西放下，都下去吧。”长青放下巾帕，拿起栉，轻声提醒。

　　“殿下，该梳发了。”

　　“好。”

　　池跃闻言回头浅笑，长青侧身而立，规规矩矩的站着，她的脸被窗外的灯火映照着，一半清晰一半朦胧，竟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池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池跃伸出手臂，想要揉乱长青整齐的青丝，长青看穿了他的意图，抬头笑眯眯的擒住那只作怪的手臂，顺势把人压到雕花漆凳旁。

　　漆凳软垫上绣着两只姿态各异的小水鸭，池跃喜欢这种活泼的东西，作势不敌的扭了扭胳膊，一屁股坐在漆凳上，有些犯困的打着哈欠。

　　长青奉上温热的茶水，池跃小口小口的品着提神，抱怨着对方：“竟然敢下如此狠手，当心本宫把留在宫里，一辈子做个老姑娘。”

　　长青立于池跃身后，手里握着浓密的黑发，仔细的梳理着，语气温柔。

　　“殿下如此丰神俊朗，若是能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奴才就是再活两辈子也是甘愿的。”

　　池跃放下茶盏，惊讶的回头，想要看看跟随他多年的忠心随从是不是被掉包了，怎么今日说话让他如此悦耳顺心。

　　“哟！难得呀，不惦记玉溪那个跛脚的小郎君了？”

　　“殿下也说了是跛脚，奴才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不至于被一张皮相迷惑。”

　　把皇子乱动的头摆正，长青双手动作轻巧把梳顺的黑发的束成发髻，把朝冠端正的戴在发髻上，有些无奈：“殿下还有心情说笑，原本我还担心殿下今天初次上朝，正赶上江南水患，朝中有些人要拿这个借口作筏子，如今看来殿下早已成竹在胸，他们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江南水患我早有对策，本宫何时怕过那些老匹夫？我只是担心他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哪怕我花再多心思也无用。”长发盖住了铜镜里的面容，长青看不清池跃的表情，这位年少的太子，虽然足智多谋，却还是会像普通少年一样，渴望父爱的眷恋，让长青有些心疼。
　　“

　　“尽管没有其他子嗣，但是父皇这个老顽固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呐，一点也不肯对我重视，下放权利，这性子也着实太吝啬了些。”池跃吐槽

　　日月星辰的黑色交领大袂上衣，青灰色的下裳，外围绣有火与宗彝的红色斧和蔽膝，长青手上用力，革带勾勒出男子精壮有力的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了皇上，这天下又有谁能与殿下一争高低，只要殿下有此大才，隐忍一时有何妨，总会有用武之地，何须自怨自艾，为这小小的困境而发愁。”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池跃的眼神如太阳般越发炽热，他转身捉住长青的手，如纨绔子弟一般调笑道：“姐姐总是有惊人之语，如此大不敬的话，不怕我说出去吗？”

　　朝服因主人的动作鼓起细小的褶皱，长青把手抽出来，用手指把每一道褶子都细细的抚平。

　　“生老病死，四季轮替，最是自然，有何可畏。世间繁文缛节仁义道德，既是手段，也是枷锁。手段要被用在谁身上，枷锁又如何解开，殿下如今长大了，自然要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一个时辰后，跪在旭升殿的池跃无比清楚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的治水方案，他此前一个月的奔波，皇位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仅用了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皇儿在外奔波已有月余，太后近来身体不适，你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理应尽孝，不宜再外出，此事就交由水部郎中杨玉郎，皇儿可有异议？”

　　太后咳症是十几年前落下的病根！虽寒冬酷暑时常发作，也无甚大碍。

　　宣德帝只是在用孝道逼他让贤。

　　但池跃不能反驳，因为他知道，即使没有孝道，还会有其他的借口，皇上不让他去江南，他就去不了江南，绝对的权利之下，一切技俩都无济于事。

　　“儿臣多谢父皇体恤！”池跃没有如往常般辩解，而是失望的垂下了头，掩盖住眼里的坚定，笑眯眯谢恩。

　　“退朝！”

　　百官如潮般退去，唯独梅尚书走上前去拍了拍池跃的肩膀，叹息着。

　　作为皇子，池跃不需要怜悯，他想要的，总有一天，他会靠自己的双手拿回来。

　　光滑如镜的地砖映着他矫健的身影，池跃噌的站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和皱褶，疑惑的问：“舅舅何故如此忧虑？”

　　对上池跃茫然的脸，梅尚书话到嘴边最终也没有开口。

　　望着池跃雀跃离去的背影，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梅尚书更担心了。

　　梅尚书有个姑姑嫁入了池家，是梅太后，有个妹妹嫁入了池家，生下来了池跃，池家遭殃的时候，梅家也被殃及。梅家世代书香门第，全府上下都散发着梅花般高冷的气息，习武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等池家打回来，梅家也散了，大多数都零落成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人。

　　梅尚书掌管礼部，手上没钱也没兵，除了门生多一点，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笔杆子，看着外甥被欺负，想帮忙都没有底气，偏偏外甥还半点没察觉被欺负，梅尚书只能囤了一肚子气，气的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杨家那厮欺人太甚！”

　　踱步声、唾骂声、拍桌声依次响起，伴随着桌岸的颤抖，梅夫人彻底没有了心思，愤怒的合上账本，眼神有如实质般向梅尚书刺去。

　　“梅真！你这一天天的又在念叨什么，能不能离我远点！”

　　梅尚书瑟缩了一下，随即吹胡子瞪眼：“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今日大皇子初次上朝便提出解决江南水患之法，可却被杨家大郎抢了钦差之职，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梅夫人一脸戏谑的开口：“确实是无耻之极，不过陛下如此英明神武肯定会识破杨家大郎的诡计的！你说是与不是？”

　　梅尚书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火，小眼神乱瞟：“那倒没有，杨家大郎已经出发去江南了。”

　　梅夫人惊讶的配合着：“哎呀？那可不妙了！大皇子呢？”

　　梅尚书瞬间义愤填膺：“去太后宫里侍疾了！”

　　梅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嘲讽的看着梅尚书：“皇上让的？”

　　梅尚书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正准备挽回：“可不是嘛！皇上这…”

　　梅夫人打开账本无情的截断了梅尚书的话：“闭嘴！滚！”

　　梅尚书一言不发灰溜溜的滚了。

　　“等等！”

　　梅尚书又滚了回来。

　　“欢欢快十六岁了，快到了议亲的年纪，我准备过几个月把她接回京城。”

　　梅尚书斟酌着开口：“我要先去见一下皇上他…”

　　梅夫人听到这两个字，想起那个人这些年对自己儿子办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皇上皇上！你就只知道皇上！皇上要是不同意，你要怎么办，就让欢欢一辈子老死在那吗？虎毒不食子，他自己把好端端的儿子养成一个草包，我可不是他。欢欢是我的女儿，我是一定要接她回来的，我今天只是告诉你一声，该怎么和皇上说你看着办！说不通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回来了！”